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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 悔過自新說
  • 李颙
  • 6796字
  • 2015-12-19 10:50:10

天地之性人為貴。人也者,稟天地之氣以成身,即得天地之理以為性。此性之量,本輿天地同其大;此性之靈,本典日月合其明。本至善無惡,至粹無瑕;人多為氣質所蔽,情欲所牽,習俗所囿,時勢所移,知誘物化,旋失厥初。漸剝漸蝕,遷流弗覺,以致卑鄙乖謬,甘心墜落於小人之歸,甚至雖具人形,而其所馬有不遠於禽獸者。此豈性之罪也哉?然雖渝於小人禽獸之域,而其本性之與天地合德、日月合明者,固末始不廓然朗然而常在也;顱人自信不及,故輕棄之耳。辟如明鏡蔽於塵垢,而光體未嘗不在;又如寶珠陷於糞坑,而寶氣未嘗不存,誠能加刮磨洗剔之功,則垢盡穢去,光體寶氟自爾如初矣,何嘗有少損哉!

世固有抱美質而不肯進修者,揆厥所由,往往多因一管自聚。迨其后雖明見有善可邏,有義可徒,必且自矮日:“吾業已如此矣,雖復修善,人誰我諒耶?”殊不知君子小人、人類禽獸之分,只在一轉念間耳。茍向來所是禽獸,從今一旦改圖,即為人矣;向來所為是小人,從今一旦改圖,即為君子矣。當比之際,不惟親戚愛我,朋友敬我,一切服我,即天地鬼神亦且憐我面佑我矣。然則白諉自棄者,殆亦未之思也。

古今名儒倡道救世者非一:或以“主敬窮理”標宗,或以“先立乎大”標宗,或以“心之精神為圣”標宗,或以“自然”標宗,或以“復性”標宗,或以“致良知”標宗,或以“隨處體認”標宗,或以“正修”標宗,或以“知止”標宗,或以“明德”標宗。雖各家宗旨不同,要之總不出“悔過自新”四字,總是閑人以悔過自新的門路,但不曾揭出此四字,所以當時講學,費許多辭說。愚謂不若直提“悔過自新”四字為說,庶當下便有依據,所謂“心不妄用,功不雜施,丹府一粒,點鐵成金也”。

或日:“從上諸宗,皆辭旨精深,直趨圣域,且是以圣賢望人;今吾子此宗,醉旨魔澆,去道迂逮,且似以有遇待人,何不頰之甚也?”愚日:“不然。皎日所以失其照者,浮云蔽之也,云開日瑩矣。吾人所以不得至於圣者,有過累之也,過減則德醇矣。以此侵入圣域,不更直捷簡易耶?”

疑者日:“《六經》、四書,卷帙浩繁,其中精義,難可殫述‘悔過自新’宰足括其微奧也?”殊不知《易》著《凰雷》之象,書垂“不吝”之文,詩歌“維新”之什,《春秋》微顆闡幽,以至於《橙》之所以陶,《樂》之所以淑,孔日“勿憚”,曾日“其殿”,《中庸》之一“寡遇”,孟氏之“集蓑”,無非欲人役其無過之體,而蹄於日新之路耳。正如《素同》、青囊,皆前圣已效之方,而傅之以救萬世之病,非欲於病除之外,別有所增益也。曰:“經書垂訓,賞具修齊治平之理,登尊焉一身一心,悔遇自新而已乎?”愚謂:“天子能悔過自新,則君拯建而天下以之平;諸侯能悔過自新,則侯度貞而國以之治;大夫能悔過自新,則臣道立而家以之齊;士庶人能悔過自新,則德業日隆而身以之修,又何弗包舉統撮焉!”

殺人須從咽喉處下刀,學問須從肯綮處著力。悔過自新,乃千圣追修要訣,人無志於做人則已,茍真其有志做人,須從此學則不差。

天地閑道理,有前圣偶兄不及而後圣始拈出者,有賢人或見不及而庸人偶拈出者,但取其益身心,便修橙,斯已耳。予固庸人也,懵弗知學,且孤苦顛頓,備蜃竅愁,於夙夜寐旦、苦控精研中,忽見得此說,若可以安身立命,若可以自利利他,故敢揭之以公同志。倘以言出庸人而漫置之,是猶惡貧女之布而甘自凍者也。

前輩云:“人生仕宦,大都不過三五十年,惟立身行道,千載不朽。”愚謂:“舍悔過自新,必不能立身,亦非所以行道,是在各人自察之耳。”

今人不達福善禍淫之理,每略躬行而資冥福,動謂祈請醮謝,可以獲福無量。殊不知天地所最愛者,修德之人也;鬼神所甚庇者,積善之家也。人茍能悔過於明,則明無人非;悔過於幽,則幽無鬼責。從此刮垢磨光,日新月盛,則必浩然於天壤之內,可以上答天心而祈天永命矣,又何福之不臻哉!

吾之德性,欲圖所以新之,此際機權,一毫不容旁貸。新輿不新,自心自見,譬如飲水,冷暖自知。久之德充於內,光輝發於外,自有不可得而掩者矣。厥初用功,全在自己策勵。

性,吾自性也;德,吾自得也。我固有之也,曷言乎新?新者,復其故之謂也,辟如日之在天,夕而沈,朝而升,光體不增不損,今無異昨,故能常新。若於本體之外,欲有所增加以為新,是喜新好異者之為,而非圣人之所謂新矣。

同志者茍留心此學,必須於起心動念處潛體密驗。茍有一念未純於理,即是過,即當悔而去之;茍有一息稍涉於懈,即非新,即當振而起之。若在未嘗學問之人,亦必且先檢身過,次檢心過,悔其前非,斷其后籟,亦期至於無一念之不純,無一息之稍懈而后已。蓋入之所造,淺深不同,故其為過,亦巨細各異,接而剔之,存乎其人於以誕登圣域,斯無難矣。

眾見之過,猶易懲艾;獨處之過,最足障道。何者?過在隱伏,潛而未彰,人於此時最所易忽;且多容養愛護之意;以為鬼神不我覺也。豈知莫見乎隱,莫顯乎微,舜跖人禽,於是乎判,故慎獨要焉。

幾者,事之微,而吉兇之所由以肇端者也。《易》曰:“知幾其神平。”又曰:“君子見幾而作,不俟終日。”子曰:“顏氏之子,其殆庶幾乎。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也。”夫“有不善未嘗不知”,故可輿幾也;“知之未嘗復行”,故無只悔也。吾儕欲悔過自新,當以顏氏為法。

吾儕既留意此學,復悠悠忽忽,日復一日,輿未學者同為馳逐,終不得力,故須靜坐。靜坐一著,乃古人下工之始基,是故程子見人靜姿,便以為善學,何者?天地之理,不翕聚則不能發散;吾人之學,不靜極則不能超悟。況過輿善界在幾微,非至精不能剖析,豈平日一向紛營者所可辨也。

悔過自新,此為中材言之也,而郁馬上根言之也。上根之入,悟一切諸過皆起於一心,直下便刻卻根源,故其為力也易;中材之人,用功積久,靜極明生,亦成了手,但其馬力也難。蓋上根之人,頓悟頓修,名為“解悟”;中材之人,漸修漸悟,名為證悟。吾人但期於悟,無期於頓可矣。

圣人之學,下學上達,其始不外動靜云為日用平常之事,而其究則必曰“窮理書性,以至於命人”。人茍有纖微之過,尚留方寸,則性必無由以盡;性既不能盡,則命亦無由以至,而其去圣功遠矣。故必悔之又悔,新而又新,以至於盡性至命而后可。

悔而又悔,以至於無過之可悔;新而又新,以極於日新之不已。庶幾仰不愧天,俯不怍人;盡不鬼影,夜不鬼衾;在乾坤為肖子,在宇宙為完人;今日在名教為賢圣,將來在冥漠為神明,豈不快哉!

昔人云:“堯舜而知其圣,非圣也,是則堯舜未嘗自以為無過也;禹見囚下車而泣,是則禹未嘗自以為無過也;湯改過不吝,以放桀為暫德,是則湯未嘗自以為無過也;文壬望道未見,武王儆幾鉻臏,周公破斧缺折,孔子五十學《易》,是劃文、武、周、孔并未嘗自以為無過也。等而上之,陽愆陰伏,旱乾水溢,即天地亦必且不見以為無過也。”然而兩儀無心,即置勿論。至於諸圣,固各有其悔過自新之旨焉。但圣人之悔過處,及其自新處,輿凡人自不同耳。蓋必至於無一念之不純於理,無一息之或閑於私,而后為圣人之“悔過”必至於“輿天地合其德,輿日月合其明,輿四時合其序,輿鬼神合其吉兇”,而后為圣人之“自新”。夫卑之雖愚夫婦有可循,高之至於神圣不能外。比悔過自新之學所為括精粗、兼大小、該本末、徹終始而一以貫之者歟

橫渠先生少喜談兵,嘗欲結黨取洮西之地。康定中,闊范文正公仲淹為陜西帥,遂上書條陳兵務。仲淹異其氣貌,又甚少,惜之,質責之曰:“儒者自有名教,何事於?兵”手《中庸》一編授焉,先生乃大感,歸譫之,遂翻然志於道。然求知所從入,溺於釋、老者累年,后悟其非,始反隸之《六經》。嘉搖初,至京師見程氏二先生,二先生於先生為外兄弟之子,卑屬也,而學諧奧淵。先生輿語道學之要,厭服之,因渙然信曰:“吾道自足,何事旁求!”於是盡棄異學,淳如也。

上蔡先生少博洽,見程子於抉溝,從受學,語次舉書史無遺失。程子曰:“賢記憶何多也?抑亦可謂玩物喪志矣。”先生斬,汗浹背,面發赤,因請為學之要。程于告以靜坐。於是遂時時靜坐,又作簿自記日用言勁禮輿非禮以自繩。其富曰:“千克己,須從性偏難克處克將去。患恐懼,旦旦於危階上習之;得善筆愛之,患長愛欲,害令壞乃已;患喜怒,日消除令盡而內自省。大患乃在矜,痛克之。”輿程子朔,一年來見,問所學:對曰:“惟去得一‘矜’字。”曰:“何謂也?”先生曰:“懷固蔽自欺之心:長虛驕自大忠氣,皆此之由。”程子喜而告人曰:“是子為切問近思之學者也。”

晦庵先生初年學靡常師,出入於經傳,泛濫於釋、老。自云:“某年十五六時,留心於釋,蓋嘗師其人、尊其道而篤好之。年二十四,始見延乎李先生言及學禪。李先生只說“不是”,某倒疑李先生理會此未得,再三質問。李先生為人簡重,卻不甚會說,只教看圣賢言語。某遂將那禪來權倚閣起,意中道禪亦自在,且將圣人書來讀。讀來讀去,一日復一日,覺得圣賢言語漸漸有味,卻閣頭看釋氏之說,漸漸破綻,罅漏百出。自此悔悟力改,無復向來病痛矣。”

草廬先生五歲,日誦數千言,夜讀書達旦。母憂其勞過,節膏火調遺之。先生伺母寢,輒篝燈誦習,遂博通經傳。行省掾元明善以文學自負,問經傳奧義,服之,太息曰:“輿吳先生言,如探淵海,不可測也。”所著《易》、《春秋》,盡破傳注穿鑿,以發其蘊,精明簡切。而《禮纂言》,於禮學為尤切。晚歲頗悔悟,遂專以尊德性為主,作《學基》、《學統》二篇,使人知為學之本。其言曰:“天之所以生人,人之所以為人,以此德性也。然自圣傳不嗣,士學靡宗。漠唐千余年閑,董、韓二子,依稀數語近之,而原本竟昧昧也。逮夫周程張邵典,始能上通孟氏而為一。程氏四傳而至朱,文義之精密,又孟氏以來所未有者,其學徒往往滯於此而溺其心。夫既以世儒記誦詞章為俗學矣,而其為學亦未離乎言語文字之末,此則瞎定以后,朱門末學之敝,而未有能救之者也。夫所貴乎圣人之學,以能全天之所以輿我者爾。天之輿我,德陸是也,是為仁義禮智之根株,是為形質血氣之主宰。舍此而他求,雖行如司馬文正,才如諸葛武侯,亦不免於行不著、習不察,況止於訓詁之精,講說之密,如北溪之陳,雙蜂之饒,於記誦詞章之學,相去何能以寸哉!圣學大明於宋,而踵其后者乃如此,可嘆己!瞪也鉆研於文義,毫分縷析,每以陳為未精,曖為未密也,墮此科臼中垂四十年,而始覺其非。自今以往,一日之內子而亥,一月之內朔而晦,一歲之內春而冬,常見吾德性之昭昭,如天之運轉,如日月之往來,不使有須臾之閑斷,則於尊之之道,殆庶幾乎!”

敬軒先生初欲以詩文鳴世,后從魏、范二公講周程張朱諸書,嘆日:“此道學正脈也。”遂焚所作詩賦,專心於是,至忘寢食。嘗曰:氣吾奮然欲造其極而未能者,其病安在?得非舊習有未盡去乎,舊習最害事,吾欲進彼則止吾之進;吾欲新彼則舊吾之新。甚可惡,當刮絕之。”又曰:“一毫省察不至,即處事失宜,而悔吝隨之,不可不慎。”

近溪先生年十五從新城張洵水學,洵水每謂:“人須力追古人,不當埋沒於舉業,自棄厥身。”於是一意以正學自任。一日,誦《敬軒語錄》云:“萬起萬滅之私,亂吾心久矣,當一切決去,以全吾澄然湛然之體。”遂焚香叩首,矢心力行,敷月而體未復。壬辰,閉關臨田寺,幾上置鏡輿盂水,對之令心輿水鏡無二。久之成疾,父憂之,授以《傳習綠》一編。循其言求之,病漸愈。庚手,人省赴大會,見顏山農,自述遘危病,生死得失,能不動心。山農不許,曰:“是制欲,非體仁也。”先生曰:“非制欲安能體仁?”山農曰:“子不觀孟子之論叫‘四端’乎。知皆擴而充之,如火之始然,泉之始達,如此體仁,何等直截。子患當下日用而不知,勿妄疑天性之息也。”先生是時如大夢得醒,遂於稠人中稽首師事焉。后忽遘重病,倚榻而坐,夢一翁來言曰:“君身病康矣,心病則未也。”先生不應。翁曰:“君自有生以來,遇觸而氣不勁,當倦而目不瞑,擾攘而氣不分,夢寐而境不昏,此君心痼也。”先生愕然,曰:“隨物感通,原無定執,君以宿生操持太甚,遂成結習。君今漫喜無病,不悟天體浙失,豈惟心病,而身亦隨之矣。”先生大驚,伏地叩謝,汗下如雨,從是執念漸消。

陽明先生之學凡三變,其為教也亦三變。少之時,馳騁於詞章,已而出入二氏,繼乃居夷處困,豁然有得於圣賢之旨,是三變而至道也。居貴陽時,首輿學者為“知行合一”之說;自滁陽后,多教學者靜坐;江右以來,始單提“致良知”三字,直指本體,令學者言下有悟,是教亦三變也。

南瑞泉大吉守紹興時,從學陽明先生,時時請益焉。嘗曰:“大吉臨政多過,先生何無一言?”陽明曰:“何過?”瑞泉歷敷其事,陽明曰:“吾言之矣。”瑞泉曰:“何言?”曰:“吾不言,何以知之?”曰:“良知自知之。”陽明曰:“良知是我言?”瑞泉笑謝而去。居數日,復自數過加密,來告曰:“與其過后悔改,不若預言無犯為佳也。”陽明曰:“人言不如白悔之真。”瑞泉笑別而去。居數日,復自數遇益密,曰:“身過可免,心過奈何?”陽明曰:“昔鏡未開,可得藏垢;今鏡明矣,一點之落,自難住腳。此正入圣之機也,勉之!”瑞泉拜謝,由是得學同致力肯綮處。

董蘿石澐,年六十有八矣,以能詩聞江湖閑。與其鄉之業詩者十數輩為詩社,旦夕吟詠,至廢寢食,遺生業,以為是天下之至樂也。已游會稽,聞王陽明講學山中,以杖肩其瓢笠詩卷訪之。入門長揖,踞上坐。陽明┆其氣貌,且年老矣,禮敬之。又詢知其董蘿石也,與之語,連日夜。蘿石退謂何秦曰:“吾聞夫子‘良知’之說,而忽若大寐之得醒,然后知吾向之所為,日夜弊精勞力者,其與世之營營利祿之徒,特清濁之分,而其閑不能以寸也。幸哉,吾非至於夫子之門,則幾於虛此生矣,吾將北面夫子而終身焉,得無以既老而有所不可乎?”秦起拜賀曰:“先生之年則老矣,先生之志何壯哉!”入以請於陽明,陽明喟然嘆曰:“有是哉!吾未或見此翁也。雖然齒長於我矣,師友一也。茍吾言之見信,奚必北面而后為禮乎?”蘿石聞之曰:“夫子殆以予誠之未積歟?”辭歸兩月,棄其瓢笠,持一縑而來,謂秦曰:“比吾老妻之所織也,吾之誠積,若茲縷矣,夫子其許我乎?”秦入以請,陽明子曰:“有是哉!吾未或見此翁也。今之后生晚進,茍知執筆為文辭,稍記習訓詁,則已侈然自大,不復知有從師學問之事;閑有或從師問學者,則然共非笑,指斥若怪物。翁以能詩訓后進,從之避者遍江湖,蓋居然先輩矣。一旦聞予言,而棄去其敷十年之成業如敝屣,遂求北面而屈禮焉,非天下大勇,其孰能與於比?則如蘿石固吾之師也,而吾豈足以師蘿石乎!”蘿石曰:“甚哉!夫子之拒我也!吾不能以俟請矣。”入而強納拜焉。自是日有聞益,充然有得,欣然樂而忘歸也。其鄉黨之子弟親友,與其平日之為社者,或笑而非之,或為持而招之返,且曰:“翁老矣,何自苦若是耶!”蘿石笑曰:“吾方幸逃於苦海,方知憫若之自告,而乃以吾為苫耶!去矣,吾將從吾之所好。”

楊庭顯少精悍,視天下事無不可為者。居常自視無過,視人則有過。一日,自念曰:“豈其人則有過,而吾獨無過,殆未之思也!”思之,遂知所過;旋又知二三,巳而紛然,乃大恐,痛懲力改。譫書聽言必白省,每見過內訟不置,即夢寐中怨艾深切,至於感泣。念慮智識之差,毫無自恕。嘉言善行,不曠耳目,書之盈室:著之累帙。嘗曰:“如有樵童牧子謂余曰‘吾誨汝’,我亦當敬聽之。”其自刻責者,類非形見,獨發明以示戒,檢身嚴而安所止,取善博而知所擇。人患忿憶,則容物若虛;人患吝嗇,則捐財若無。或嘆其不可及,庭顯曰:“昔甚不然,吾改之耳。”

仇覽為陽遂亭長,好行教化。有陳元不孝,其母諧覽言元。覽呼元責以子道,與一卷《孝經》,使讀之。元深自感悟,到母前謝罪,曰:“元少孤,為母所驕。諺云:‘孤犢觸乳,驕子詈母。’乞今自改。”母子相向而泣。於是元遂修行孝道,究戍佳士。

徐庶少好任俠擊劍,嘗乘忿殺人,白堊突面,披發而走,為吏所得。問其姓字,閉口不言。吏乃於車上立柱維磔之,擊鼓以令於市廛,莫敢識者,而其黨伍共纂解之得脫。於是感激,棄其刀戟,更練布單衣,折節學間,始諧精舍。諸生聞其前作賊,不肯與共止。乃卑躬早起,常定除,動靜先意,聽習經業,義理精熟。與諸葛亮相友善,俱為一時名士。

周處性兇狠,縱情肆欲,州里患之。一日,間父老曰:“今時和歲豐,何苦而不樂耶?”父老嘆曰:“三二害未除,何樂之有!”處曰:“何謂也?”答曰:“南山白額猛獸、長橋下蛟,并子為三矣。”處曰:“若此為患,吾能除之。”乃入山射殺猛獸,因投水搏皎。蛟或沉或浮,行數十里,而處與之俱,經久之不出。人謂處已死,皆相慶賀。處果殺蛟而反,聞鄉里相慶,始知人惡己之甚,乃入吳尋二陸。時機不在,見云,具以情告,曰:“欲自修而年已蹉跎,恐將無及。”云曰:“古人貴朝聞夕改,君前涂尚可,且患志之不立,何憂名之不彰。”處遂勵志好學,志存義烈,言必忠信。期年,州府交辟,卒為節義名臣。

子張,魯之鄙家也,顏濁聚,梁父之大盜也,學於孔子;段干木,晉國之大駔也,學於子夏;高何、縣子石,齊國之暴者也,指於鄉曲,學於子墨子;索盧參,東方之巨狡也,學於禽滑黎。此六人者,刑戮死辱之人也,今非徒免於刑戮死辱也,由此為天下名士顯人。而吾曹乃多以一眚自棄,惜哉!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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