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原書卷三十八(文苑)頁二上。
陳恭允(附屈大均、梁佩蘭)
嶺南三家,首陳先生元孝,而屈翁山、梁藥亭次之。
元孝名恭允,順德人。父邦彥,明季以閣部殉難(事具「明史」);時先生才十余歲。比長,遂隱居不仕,自號羅浮布衣,與李元仲、魏叔子、季子、彭躬庵諸看善;皆遺民也。工詩、古文,兼精書法。未冠,賦「姑蘇懷古」諸詩,傾動一時,名大起。其詩清迥拔俗,得唐賢三昧;古體間入選理,一時習尚無所染。著有「獨漉堂集」。王漁洋、趙秋谷二公至嶺南,于廣州詩人尤推重先生。其后杭堇甫來主講席,題先生遺像,傾服尤甚。洪稚存論〔嶺〕南三家有句云:『尚得古賢雄直氣,嶺南猶似勝江南』。其推挹至矣。
翁山屈姓,名大均;番禺人。著有「翁山詩集」。子明洪,字甘泉;貢生,官教諭。亦以能詩聞。
梁藥亭名佩蘭,字芝五;南海人。童時,日記數千言;通經史百家。年二十六,領順治十四年鄉試解額,詩名已播海內。康熙二十七年,成進士,選庶吉士;同榜均以前輩事之。明年即假歸,周游名山,與海內諸名宿相酬唱;漁洋、竹垞及潘次耕皆推重之。著有「六瑩堂集」。
——見原書卷三十八(文苑)頁二下。
孫枝蔚(附王又旦、李念慈、張恂、王宏撰、李楷、屈復)
關中人文,自中孚、雪木、天生三李外,推孫先生豹人。
先生名枝蔚,三原人;豹人,其字也。世為大賈,業鹽莢。甲申之亂,年二十有四;散家財、求壯士,起義不果,只身走江都折節讀書,遂以詩文名天下。年六十,舉鴻詞科。時有奔競執政之門者,先生恥焉;求罷不允,促入試,不終幅而出。會特詔布衣處士有文學素著、老不任職事者,授京銜以寵其行;及格者八人,先生與焉。部議正字銜;圣祖少之,予中書舍人。初,吏部集驗于庭,獨臥不往;旋被敦促,乃遂巡入。主爵者見其須眉皖白,引使前曰:『君老矣』!先生正色曰:『未也!我年四十時即如此。且我前以老求免試,公必以為壯;今我不欲以老得官,公又以我為老:殊可怪也』!當事愕謝,卒以老官之。先生性伉直,前初以世亂,好談兵,家毀于賊。自京師歸,復居江都。所著曰「溉堂集」。從游者皆有聲海內,而王又旦為最著。
又旦,合陽人;字幼華。弱冠,舉于鄉。令潛江,履畝定賦,杜豪強侵占;葺長堤,拄漢水決嚙;建傳經書院,筑說詩臺。豹人時居江都,迎之受詩。比入為給事中,詩名已與豹人埒。疏陳湖北堤工協濟之害,令荊、郢分界治堤,以絕委卸;典試廣東還,過南海花山,建議于其地設縣治,奪盜淵藪;皆報可。朱竹坨稱其能詩,能兼綜唐、宋人之長。年五十一,卒于官。有「黃湄詩集」。
當是時,關西之士恥效章句,皆以通經、學古為尚;其卓然名家者,涇陽則有李念慈、張恂。念慈字屺瞻,嘗為令薦博學鴻詞不第,隱居峪口山;詩曰「峪口山房集」。恂字稚恭,一字壺山;以進士,為江南推官。善畫,落筆片紙值千錢。與三李、豹人、黃湄輩往還酬答,而名稍后;惟華陰王宏撰、朝邑李楷與三李等齊名。
楷字叔則,一字岸翁;著「河濱全集」。由舉人,令寶應;以直廢。康熙二年,買撫軍漢復請董「陜志」。宏撰尚為諸生,從叔則編摩。叔則善古賦,文樸茂;錢牧齋亟稱之。著書百卷,文名冠一時;人稱河濱夫子。
宏撰字無異,一字山史;與三李同時,于叔則為后進,而叔則獨喜從山史游。山史讀書華山,顧亭林嘗主其家;共建朱子祠于云臺觀。好「易」,精圖象;學者宗之,得一言以為重。凡碑版,志銘,非三李則山史;而山史工書法,故尤多于三李焉。
又有屈復者,字見心,號悔翁;蒲城人也。年十九,試童子第一。忽棄去,走京師,學詩者多從之游。先生作「客約」,不迎送、不作寒暄語。其論詩,于興、賦、比之外,專以寄托為主;謂陶之「飲酒」、郭之「游仙」、謝之「登山」、左之「詠史」,彼自有所以傷心之故而借題發之,未可刻舟而求劍也。張尚書廷樞欲上章薦,力辭不就。乾隆元年,楊尚書超曾舉應鴻詞科;楊未見屈,屈亦不報謝。所著「弱水集」,甚富。無子,妻死不再娶;人以比林和靖云。
——見原書卷三十八(文苑)頁三下。
王士楨
國家文治軼前古,扦雅揚風,鉅公接踵出;而一代正宗,必以新城王公稱首。公以詩鳴海內五十余年,士大夫識與不識皆尊之為泰山、北斗。當開國時,人皆厭明代王、李之膚廓,鐘、譚之纖仄;公以大雅之材起而振之,獨標神韻,籠蓋百家,其聲望足以奔走天下。雖身后詆諆者不少,然論者謂本朝有公,如宋之東坡、元之道園、明之青邱屹然為一代大宗,未有能易之者也。公官郎中時,遭遇圣祖留意古學者,召對閣臣,從容問『在廷中博學能詩文者孰為最』?于是李公霨、馮公溥、陳公廷敬、張公英交口薦公,特詔公賦詩,稱旨。次日,傳諭:『王士楨詩文兼優,著以翰林官用』。遂改侍講。尋轉侍讀,入直南書房。嘗征其詩,錄進三百篇,曰「御覽集」。國朝漢人由部曹改詞臣,自公始。公薨后五十余載,當乾隆之三十年,高宗特旨以公績學工詩,在本朝諸家中流派較正,從前未邀易名之典,宜示褒榮以為稽古者勸;遂賜謚曰「文簡」。可謂不世之遭,久益論定矣。然公歷官諸政蹟及生平風節,實與文章足并垂天壤,未可軒輊論也。公之司理揚州也,朝命侍郎葉成格駐江寧,治通海寇獄;羅織甚眾。公力保全良善,嚴反坐以息誣陷。揚故有欽贓積逋二萬余金,前任以考成故重督之,逮系者眾。公至,惻然曰:『此溝中瘠耳;雖日敲樸,何益』!悉縱遣之。而手疏募諸當事,自監司、郡守及屬邑悉割俸代輸;不足,則募諸商人。諸商故以海寇獄德公,傾貲恐后。又不足,則言于巡撫,具疏請豁免;于是積逋一清。在揚五年,完大案八十有三;雪高郵居烈婦向氏冤,人稱神君。公既由司理起家,復以大司寇致政,與列官相終始;每讞獄,必多方以求其生。嘗會議閔煥、郭振與竇子章獄,三人皆以救父故,持金刃殺傷人,論重辟;公曰:『此當其論救父與否,不當以梃刃論輕重也』。遂得改緩決。任副憲時,又嘗爭楊成獄。貳戶部時,又論聊城于相元、太平王訓、齊河房得亮獄,俱減等;而衡陽左道蕭儒英,則又爭而必致之法。徐起龍為曹氏所誣,則釋徐而罪曹,案其所與私者皆伏法。其慎于用刑多類此。公為政能持大體,以和平養士氣,清不戾俗,和而有執。故長成均,則整飭教條,杜請托;所獎拔如金居敬、湯右曾、查升、陶元淳、惠周惕輩,皆時名人。又疏請定文廟祀典,舞用八佾、籩豆十二,并增從祀先儒;一時皆韙其論。及掌邦憲,則絜持綱維,戒言者不得毛舉細故。會廷議裁御史員額,公力爭以為天子耳目官,可增不可減;奏上,卒從公議。在計部時,秦中方大饑,開入粟例;公預戒所司,不得以一呈一稿至前。先后七年,皭然無所與。其管理錢法也,例故有樣錢;公立禁革之。其榷關清江浦也,船廠有陋例;言于漕帥,盡罷之。公與睢州湯文正公,初未識面;會征博學鴻儒,公言于魏公象樞曰:『公以學行聞天下,薦士不當以文藝;必如湯君者,乃可應詔』。人知湯公之薦由魏公,而不知自公發之也。生平自重其詩,不輕為人作。內大臣明珠稱壽,有大僚某手金箋,請得一詩以侑觴;公曰:『曲筆以媚權貴,君子不為也』!力辭之。公之干濟風節若此而世不盡知,為詩名所掩耳。
公諱士楨,字貽上,號阮亭,別自號漁洋山人;世為新城右族。年十八,中順治八年鄉試。祖方伯公象晉年九十有一,猶及見之;以家藏邢太仆書「白鸚鵡賦」賜公。十五年,舉會試。越三年,選授揚州推官。康熙三年,總督郎公廷佐、總河朱公之錫先后疏薦公,擢禮部主事;累遷郎中,榷清江關。十一年,典四川鄉試。母憂,歸。旋補戶部郎中。十七年,特擢侍讀;尋遷祭酒。二十三年,晉少詹事;奉命祭告南海。明年,丁父憂。二十九年,由原官遷左副都御史,充經筵講官;晉兵部督捕侍郎。三十年,充會試副考官;調戶部侍郎。三十五年,命告祭西岳、西鎮、江瀆。三十七年,擢左都御史;復命直南書房,編御制文集。明年,遷刑部尚書;前后賜御書「帶經堂」、「信古齋」匾額各一。四十三年,坐讞獄失出,罷官;時公年七十一矣。四十九年,上眷念在籍諸老臣,命復職。五十年五月,薨于里第;年七十有八。
公八歲能詩。頻夢五色小鳥如鳳凰,飛繞左右;又屢夢人贈古墨,囗〈口鼻〉之有異香:人以為文字之祥。少游歷下,集諸名士于明湖,賦「秋柳詩」;和者數百人。在京師,與汪苕文、程周量、劉公囗〈甬戈〉、梁曰緝、葉子吉、彭羨門、李圣一、董文驥等以詩相倡和。在揚州,與林茂之、杜于皇、孫豹人、方爾止等修禊紅橋,又與陳其年、邵潛夫等修禊如皋冒氏之水繪園。每公暇,輒召賓客泛舟載酒平山堂;吳梅村云「貽上在廣陵,晝了公事、夜接詞人」,蓋實錄也。迄官禮部,復與李湘北、陳午亭、宋牧仲及汪、程、劉、梁等為文社。時宋荔裳、施愚山、曹顧庵、沈繹堂皆在京師,與公兄弟酬唱無虛日。又嘗奉使南海、西岳,遍游秦、晉、洛、蜀、閩、越、江、楚間,所至訪其賢豪、考其風土,遇佳山水必登臨,融懌薈萃,一發之于詩。故其詩,能盡古今之奇變,蔚然為一代風氣所歸。公典順天試,與韓文懿共事;典辛未會試,與張文貞、陳文貞、李文貞、共事:所得士,為楊文定(名時)、陳恪勤(鵬年)、黃侍郎(叔琳)、惠研溪(周惕)等。晚直南書房,與張文端、陳文貞共事:皆極九等人表之最,可想見一時之盛云。公所著有「帶經堂集」九十二卷、「漁洋詩話」三卷、「蜀道驛程記」二卷、「皇華紀聞」四卷、「粵行三志」三卷、「池北偶談」二十六卷、「隴蜀余聞」二卷、「秦蜀驛程后記」二卷、「古歡錄」八卷、「居易錄」三十四卷、「浯溪考」二卷、「感舊集」、「香祖筆記」、「分甘余話」、「北征日記」各如干卷,又有「唐賢三昧集」、「唐絕人萬首句」、「唐詩十選」諸書,皆行世。
——見原書卷六(名臣)頁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