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文集(17)
- 具茨集
- 王立道
- 4192字
- 2015-12-16 17:03:08
于乎自先王之政不行而民始有不獲其所者生無養死無蔵重之以水旱癘疫之災則號呼頓踣僵腐于溝壑之間者相隨屬也犬狐野豕白晝而爭人之胔而烏鳶翔于水上與河魚競飽雖有惻隱之心一過怵然哀之再見則習而忘焉其不仁甚者雖其親戚宗黨知舊知其主名居止而莫之相收恤夫固以為非已責也或諉曰吾力不足也余悲之乆矣比數年來水旱癘疫不時作而民又非有所仰于寛政以生蒙袂而丐于市者屨大小相續然余行邑中則固無有死于道路者以為皆轉徙于四鄰則又非理矣既而聞諸邑人曰噫嘻此張翁之徳也翁司諫張君之父司諫君嘗令蕭山有恵政蕭山之民歌之天子嘉其最以為司諫未數月以直諫罷歸君之歸也翁迎謂之曰死諫爾職也然吾夫婦老矣天子以余生畀汝此洪恩也他日則又曰吾嘗一入蕭山知汝有徳于蕭山之民夫士茍可以澤物不必有祿位雖不能生死者然猶可以使其有歸而不憾汝其推蕭山之余以恵吾邑之人終以母怠乃出一圖授司諌君以墨規其上幾數千曰自今死無歸者必于我乎棺每棺一人則于規中識月日焉期滿數乃更為圖有不及棺者傭貧人完而瘞之而優計其工于是貧人日覘伺其邑中之死而未蔵者持鍤走翁所無逺近必如翁指乆之環數百里間雖甚兇歲而水無流莩野無遺骼則翁之為之也于乎翁可不謂古之仁人哉余一日過司諫君問之前后所收已數千百人矣夫奪人于魚鳶狐犬之腹而壤庇之使游魂殘魄各得其所安其徳厚不啻能生死者而世顧莫之能行豈非以枯骨為無知雖有祿位為民父母者猶或難之與余于是數嘆慕翁以翁為仁人也司諌君又每為余言翁少貧困學稍后時然有竒志鋭然欲以功名自見日夜誦讀至醫卜星厯堪輿佛老家言罔不涉獵性勤愨鄉人往往樂得翁為弟子師翁亦樂以其所嘗學與其所以教子弟者以教鄉人子弟故彬彬多成材平生外和內剛審于義利輕重之辨遇人無貧富貴賤皆能不失其意聚外氏之孤而衣食之有稱貸不能償者召而與之劵其喜施而恤窮蓋亦素所志也司諌君之為蕭山也翁奉詔如其官封然終抑抑自將出不輿馬晩得痔病起居為艱司諫君嘗躬抱持之后又病欬逆每發必以十日晝夜有聲其少間也亦必十日乃復發如是者三年竟以乙巳閏二月癸未卒年七十三卒之前數日有喜祥既含斂四體猶柔軟識者以為翁好徳之報云翁諱獻可字廷諫別號東涯配孺人周氏與翁同封子男一即司諫君選娶顧氏繼華氏鄷氏女二適朱仲武恵繡孫男一應科娶尤氏女七許嫁庠生宋儒殤其次許鄭邦系華孟珍黃學憲吳申钖又其次許喻永齡亦殤又其次許余季弟信道司諫君與余父同登己丑榜進士雅相契重故翁之塟司諫君欲得余文表諸墓隧余方以病謝文翰然義不可辭為書其常所敬慕于翁與所聞于司諫君者而歸之若其世系姻族與夫生卒歲月之詳則別有志者不書
狀
唐氏行狀
孺人姓唐氏常之武進人戶科給事中曽可先生諱貴之孫永州府太守有懐翁之第三女也母贈宜人宜興任氏有懐翁與吾父同上春官一見相得甚有婚姻之約故孺人歸于我翁吾常禮法名家任宜人尤善綱紀內政愛而能教諸子女皆敏恵夙成孺人年五六歲時已解為纂繡紃組諸女工其兄應徳君既就學則又效其占畢習字書應徳君喜其聰警每曰惜女不為丈夫子當遂亢吾宗比長益知書識古今又雅性孝謹動必咨于姆訓自吾父母及妯娌姻族內外皆安之始入門猶及事吾祖贈戶部主事約齋府君吾祖喜曰得婦若此足慰吾老眼矣予未有子孺人方盛年然數以為憂一日自歸寧從一女子俱還顧謂予曰君大宗之后也不可以不亟圖此于卜相皆宜子吾故為君聘之既乃時時為理笄櫛膏沐飾容止唯恐其不得予意也歲庚子予兩弟相繼喪婦孺人適從予京師泣且請曰日所以來以叔姒實朝夕吾舅姑側耳今安能乆留此乎予遂以是歲陳情歸省又明年兩弟各繼有室孺人以復從予如京師將行吾父母撫予曰吾二人齒發若此此別也無逺三載孺人聞之大感動至京乃數以歸期訊予予遲之孺人輒請前發曰以堅君志竟以甲辰三月歸歸時舟中人病寒熱者相繼孺人憂且悴故抵家未匝月而病病幾再旬而卒不起于乎哀哉孺人之既歸也吾父以舊所居囂隘欲處之別宅孺人辭不可曰凡所為歸者以奉吾大人耳即少逺左右其何以共婦事且非吾夫子意也孺人事予十七年從宦者十年然服御一不改其素以予祿入之薄非歳時賓燕食不設重肉或予偶飯于他所孺人輒為蔬具問之第曰吾適不喜肉耳至予所飲食滋味必手調或一飯數起聞病既憒索杯羮嘗之以為旨目女奴使進予所蓋猶其平日事也于乎哀哉嘗言人生衣食各有定祿溢其分則易竭吾欲使常有余故不敢取費耳于乎乃又終不祿也豈予徳薄而厚饗天故以為孺人嗇耶予素簡黙室中無外言然物情臧否或人事隱顯得失親賓往來禮文疏數之節取予進退之宜時以一二觀孺人孺人言之未嘗不中肯綮也平居不為褻語惰容雖遇僮使亦無妄喜怒予有微過則孺人終日不自得或一事稍善未嘗不從臾其間蓋孺人于予有友道焉終孺人之生蚤作夜思綜理纖宻予不復問門以內事然孺人必以請于予示有從也于乎孰謂天竟奪吾良友耶孺人生于正徳壬申五月朔以嘉靖甲辰五月二十一日卒年纔三十有三耳子男一化弘聘太學生安子介女女二俱幼其一人母陸氏孺人故所聘也于乎予為薄祿所縻不克偕孺人以歸使攜諸兒逺涉數千里之險乃孺人之歿又不克一言與訣訃聞留滯數月始得歸則塵滿繐帷涼溫變節矣撫棺長慟竟何及哉竟何及哉獨計乞銘于聞人以為不朽之圖庶可少慰幽泉未瞑之目敢先窀穸之期而以請于下執事惟執事其憐而許之
文集巻七
文集巻八
充國不欲歸功二將
天下之事有必然有當然必然者理也當然者情也情可以徇理而理不可以徇情是故君子可貴可賤可生可死而其言終不可奪者要諸理而已理固有必出于此必不可出于彼者出于此則濟雖不幸而敗無恤也出于彼則弗濟雖幸而不敗無取也況其已然之效出于此而濟者已具可見顧乃避一時之嫌推以自逺而姑反常以徼名徇情以貶理豈惟誣人抑亦自誣而已吾于漢之充國有取焉方其誅先零下〈罒干〉開釋兵振旅策馬而入京師其功名固已籍籍滿朝廷矣于是而修退讓之節為古人之事豈非士之所貴而俗之所謂長者然歟故當時之愛充國者欲其稱武賢譽延壽一歸之功而已弗居焉是亦一說也傳曰世之治也君子讓能而讓其下小人農力以事其上是以讒慝黜逺由不爭也嘗觀晉之三卿歸自克楚而其遜功之言若出一口不曰君所教也士用命也則曰庚所命耳燮之制耳君子是以多欒郄范文子之不伐也艾會渾浚之爭古今以為大恥故曰功蓋天下守之以讓勞而不伐有功而不徳豈非處功名者之一大律度哉然吾聞之君子不以變易常不以身先國不以近忘逺不以小遺大浩星賜之言謂之愛充國則可爾謂之知充國則未也何則當時西羌之叛其于中國不啻若疥癬而生事喜功者輒欲一舉而劓殄滅之噫亦甚快矣豈知用師之道固以還定安集為期殺人以逞以徼幸于一時之功固仁人之所隱耳而謂我充國為之乎屯田之疏凡四三上而異議者始一息喙而終不能止破羌強弩之師充國之功其不撓于二子者幾希矣正使不幸而師老于田虜稽于誅妨我農功索我士氣坐食罷敝而一無成功焉微破羌強弩之師誠罔攸濟然而釋懐柔務戰攻委良圖從少筭是直可以僥幸而不可以萬全吾雖無功猶欲為天子一明言之使后舉者無以辛許借口雖天子不察而以忌功疑我亦甘心爾今也先零破散而〈罒干〉開之屬竟不煩兵而下則天子亦既信老臣之言為不誣而知兵事之不可不圖其萬全矣而乃避矜功之小嫌忘經國之逺畧舎必然之常理沽讓善之虛名其所以謀其身者亦得矣而何以為漢家乆逺計哉昔者嘗讀秦史記至殽之師穆公利鄭管鑰介三帥而潛趨焉時惟蹇叔入則諫諸朝出則哭而送之野曰吾見師之出而不見其入也既而晉以先軫之力卒阨而殲諸殽墓木未拱而蹇叔之言信矣秦誓之作大都以違良士任勇夫信諞言為深悔然則為蹇叔計者亦將終以孟明之舉為得策哉理固有所不可易功固有所不必讓老成謀國其胸中各有定見蹇叔以不用敗充國以用而成其可不可要皆有必然者而何暇徇人之情以求名耶甚矣浩星賜之非知充國也為人臣殺其身有益于君則為之已欲以讓為名而使吾國家蒙無窮之禍此固不俟智者而后能計其失得矣漢宣之立去武帝猶未甚逺呻吟之聲創痍罷病之卒其絶于耳目未乆也藉使衛霍公孫之屬得一充國焉豈不可以少抑武帝之鋭而動其天而何忍以數百萬之師為胡鬼哉而輪臺之詔又何至末年而始下哉故吾謂充國之為漢將有數善焉以恩信招羌人而不果于殺仁也休兵屯田不血刃而〈罒干〉開服焉畧也料羌虜之必破智也慮及國家而不為身謀忠也漢一代老成之將誠未有出充國之右者易曰師貞丈人吉充國以之
真為伏節死義之舉
君子之消亂也于其治不于其亂而其知人也于其始不于其終誠以禍機之伏每無常形而忠義之在人心則固未嘗不素定也明主知其然故常用其素定之忠義而制其未然之亂焉此其保邦之畧存乎用俊之明要不待亂生而后為之防忠義已成而始識其人之有益于人國也故曰始之不圖終悔無及唐之玄宗良可嘆已昔者常怪唐虞之盛外而百辟內而卿士莫不濟濟焉師師焉相安于無事而無一節義之士挺然于其間豈其人之不后世若哉蓋至于夏商之季而后龍逢比干夷齊之徒出焉言激而危志貞而固其所以自靖自獻以無負乎當時無愧于天下后世者初不敢一毫自愛其身君子于是而傷世道之不幸矣夫忠義之來根于天體于人成于性不以生死存亡不以古今有無用之于治世則為嘉謀嘉猷正道直行其身與忠義而俱存焉者唐虞之臣是也用之于亂世則為危言危行精忠勁節其身以忠義而自殉者夏商以后諸臣是也然而君子不以是為死忠義者之不幸而深以為當時國家惜者何歟宋之范景仁有言古之君子消亂于未萌無智名無勇功吾獨不得為此使天下受其害而吾享其名吾何心哉吾是以知忠義之不幸在國家而不在臣子也然世之人主其慮淺而術疎方其承平閑暇之時莫不侈心縱欲以從事于聲色狗馬之間晏然自以為天下莫敢謀也一時載髙位食厚祿者非其私昵近幸則其外親小童而凡才猷之士不二心之臣一不見録有或昌言而顯爭之則輒斥去不用及其危機潛伏禍亂既成而彼偏方下邑平日未嘗一識天子之面而受其榮施者乃始任其難而委身焉此正韓非之所謂所養非所用而所用非所養者而何以為天下國家哉夫制之于未然者其勢順而易救之于已敗者其勢逆而難順而易故忠義無跡而隱然為國家之益焉逆而難則忠義之在臣子者非不足以自韙其身而國家之受弊深矣昔人嘗曰蹇叔宮之奇不用燭之武張孟談受大賞唐之玄宗良可嘆哉天寳之際溺于晏安祿山首亂而河北無一義士賴有巡逺杲卿天與忠義孤城守死蓋凜然為國之重然考其名位爵祿則不過一守一令之微而已夫以使之之病也任之之重也而魯之負杖者猶不難其死焉數子名位雖下要亦朝廷一命官食君祿而死其難蓋無足怪者吾獨惜明皇委用之不早也當時祿山之必反張曲江嘗爭之矣帝固不以為然也九齡之忠義即巡逺杲卿之儔耳使其不先祿山之亂而死安知死祿山者不又有一九齡哉曲江之祭即其所以嘆息于真卿者也噫亦晩矣此先儒所以推明皇之亂不在于祿山之反之日而在于罷九齡相林甫之年也使九齡而常在朝則安知巡逺杲卿之流不由之而彚征而開元之治其復還矣雖然明皇嘗任姚宋矣嘗任韓休張九齡矣其所以用君子而不克終任小人而致大亂者良以居位日乆有所蔽惑而然耳故曰為國有九經以尊賢為重尊賢有四事以去讒逺色為先旨哉言矣
萬世相天下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