濂溪先生曰:治天下有本,身之謂也。治天下有則,家之謂也。本必端,端本,誠心而已矣。則必善,善則,和親而已矣。家難而天下易,家親而天下疏也。家人離必起于婦人,故《睽》次《家人》,以「二女同居而志不同行」也。堯所以厘降二女于媯汭,舜可禪乎?吾茲試矣。是治天下觀于家,治家觀身而已矣。身端,心誠之謂也。誠心,復其不善之動而已矣。不善之動,妄也。妄復則無妄矣,無妄則誠焉。故《無妄》次《復》而曰:「先王以茂對時育萬物。」深哉!
明道先生言于神宗曰:得天理之正,極人倫之至者,堯舜之道也。用其私心,依仁義之偏者,霸者之事也。王道如砥,本乎人情,出乎禮義,若履大路而行,無復回曲。霸者崎嶇反側于曲徑之中,而卒不可與入堯舜之道。故誠心而王,則王矣。假之而霸,則霸矣。二者其道不同,在審其初而已。《易》所謂「差若毫厘,謬以千里」者,其初不可不審也。惟陛下稽先圣之言,察人事之理,知堯舜之道備于己,反身而誠之,推之以及四海,則萬世幸甚!
伊川先生曰:當世之務,所尤先者有三。一曰立志,二曰責任,三曰求賢。今雖納嘉謀,陳善算,非君志先立,其能聽而用之乎?君欲用之,非責任宰輔,其孰承而行之乎?君相協心,非賢者任職,其能施于天下乎?此三者,本也,制于事者用之。三者之中,復以立志為本。所謂立志者,至誠一心,以道自任,以圣人之訓為可必信,先王之治為可必行。不狃滯于近規,不遷惑于眾口,必期致天下如三代之世也。
《比》之九五曰:「顯比,王用三驅,失前禽。」傳曰:人君比天下之道,當顯明其比道而已。如誠意以待物,恕己以及人,發政施仁,使天下蒙其惠澤,是人君親比天下之道也。如是天下孰不親比于上?若乃暴其小仁,違道干譽,欲以求下之比,其道亦已狹矣,其能得天下之比乎?王者顯明其比道,天下自然來比。來者撫之,固不煦煦然求比于物。若田之三驅,禽之去者從而不追,來者則取之也。此王道之大,所以其民皞皞,而莫知為之者也。非惟人君比天下之道如此,大率人之相比莫不然。以臣于君言之,竭其忠誠,致其才力,乃顯其比君之道也。用之與否,在君而已。不可阿諛奉迎,求其比己也。在朋友亦然,修身誠意以待之,親己與否,在人而已。不可巧言令色,曲從茍合,以求人之比己也。于鄉黨親戚,于眾人,莫不皆然,三驅失前禽之義也。
古之時,公卿大夫而下,位各稱其德,終身居之,得其分也。位未稱德,則君舉而進之。士修其學,學至而君求之。皆非有預于己也。農工商賈,勤其事而所享有限,故皆有定志,而天下之心可一。后世自庶士至于公卿,日志于尊榮。農工商賈,日志于富侈。億兆之心,交騖于利,天下紛然,如之何其可也?欲其不亂,難矣!
《泰》之九二曰:「包荒,用馮河。」傳曰:人情安肆,則政舒緩,而法度廢馳,庶事無節。治之之道,必有包含荒穢之量,則其施為寬裕詳密,弊革事理,而人安之。若無含弘之度,有忿疾之心,則無深遠之慮,有暴擾之患。深弊未去,而近患已生矣,故在包荒也。自古泰治之世,必漸至于衰替,蓋由狃習安逸,因循而然。自非剛斷之君,英烈之輔,不能挺特奮發以革其弊也。故曰:「用馮河。」或疑上云「包荒」,則是包含寬容,此云「用馮河」,則是奮發改革,似相反也。不知以含容之量,施剛果之用,乃圣賢之為也。
「《觀》,盥而不薦。有孚颙若。」傳曰:君子居上,為天下之表儀,必極其莊敬。如始盥之初,勿使誠意少散,如既薦之后。則天下莫不盡其孚誠,颙然瞻仰之矣。
凡天下至于一國一家,至于萬事,所以不和合者,皆由有間也,無間則合矣。以至天地之生,萬物之成,皆合而后能遂。凡未合者,皆有間也。若君臣父子親戚朋友之間,有離貳怨隙者,蓋讒邪間于其間也。去其間隔而合之,則無不和且洽矣。《噬嗑》者,治天下之大用也。
《大畜》之六五曰:「豮豕之牙,吉。」傳曰:物有總攝,事有機會。圣人操得其要,則視億兆之心猶一心。道之斯行,止之則戢,故不勞而治。其用若豮豕之牙也。豕,剛躁之物,若強制其牙,則用力勞而不能止。若豮去其勢,則牙雖存而剛躁自止。君子法豮豕之義,知天下之惡不可以力制也,則察其機,持其要,塞絕其本原。故不假刑法嚴峻,而惡自止也。且如止盜,民有欲心,見利而動,茍不知教,而迫于饑寒,雖刑殺日施,其能勝億兆利欲之心乎?圣人則知所以止之之道,不尚威刑,而修政教。使之有農桑之業,知廉恥之道,「雖賞之不竊」矣。
「《解》,利西南,無所往,其來復吉。有攸往,夙吉。」傳曰:西南,坤方。坤之體,廣大平易。當天下之難方解,人始離艱苦,不可復以煩苛嚴急治之。當濟以寬大簡易,乃其宜也。既解其難而安平無事矣,是「無所往」也。則當修復治道,正紀剛,明法度,進復先代明王之治,是「來復」也,謂反正理也。自古圣王救難定亂,其始未暇遽為也。既安定則為可久可繼之治。自漢以下,亂既除,則不復有為,姑隨時維持而已,故不能成善治,蓋不知「來復」之義也。「有攸往,夙吉。」謂尚有當解之事,則早為之乃吉也。當解而未盡者,不早去,則將復盛。事之復生者,不早為,則將漸大,故「夙則吉」也。
夫有物必有則。父止于慈,子止于孝,君止于仁,臣止于敬。萬物庶事,莫不各有其所。得其所則安,失其所則悖。圣人所以能使天下順治,非能為物作則也,惟止之各于其所而已。
《兌》,說而能貞,是以上順天理,下應人心,說道之至正至善者也。若夫「違道以干百姓之譽」者,茍說之道,違道不順天,干譽非應人,茍取一時之說耳,非君子之正道。君子之道,其說于民如天地之施,感之于心而說服無斁。
天下之事,不進則退,無一定之理。濟之終不進而止矣,無常止也。衰亂至矣,蓋其道已窮極也。圣人至此奈何?曰:惟圣人為能通其變于未窮,不使至于極也,堯舜是也。故有終而無亂。
為民立君,所以養之也。養民之道,在愛其力。民力足則生養遂,生養遂則教化行而風俗美。故為政以民力為重也。《春秋》凡用民力必書,其所興作,不時害義,固為罪也。雖時且義必書,見勞民為重事也。后之人君知此義,則知慎重于用民力矣。然有用民力之大而不書者,為教之義深矣。僖公修泮宮,復閟宮,非不用民力也,然而不書。二者復古興廢之大事,為國之先務,如是而用民力,乃所當用也。人君知此義,知為政之先后輕重矣。
治身齊家以至平天下者,治之道也。建立治綱,分正百職,順天時以制事。至于創制立度,盡天下之事者,治之法也。圣人治天下之道,唯此二端而已。
明道先生曰:先王之世,以道治天下。后世只是以法把持天下。
為政須要有紀綱文章。「先有司」。鄉官讀法,平價,謹權衡,皆不可闕也。人各親其親,然后能不獨親其親。仲弓曰:「焉知賢才而舉之?」子曰:「舉爾所知。爾所不知,人其舍諸?」便見仲弓與圣人用心之大小。推此義,則一心可以喪邦,一心可以興邦,只在公私之間爾。
治道亦有從本而言,亦有從事而言。從本而言,惟從格君心之非,「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若從事而言,不救則已,若須救之,必須變。大變則大益,小變則小益。
唐有天下,雖號治平,然亦有夷狄之風。三綱不正,無君臣父子夫婦。其原始于太宗也,故其后世子弟皆不可使。君不君,臣不臣,故藩鎮不賓,權臣跋扈,陵夷有五代之亂。漢之治過于唐。漢大綱正,唐萬目舉。本朝大綱正,萬目亦未盡舉。
教人者,養其善心而惡自消。治民者,導之敬讓而爭自息。
明道先生曰:必有《關雎》、《麟趾》之意,然后可行《周官》之法度。
「君仁莫不仁,君義莫不義。」天下之治亂,系乎人君仁不仁耳。離是而非,則「生于其心,必害于其政」,豈待乎作之于外哉?昔者孟子三見齊王而不言事,門人疑之,孟子曰:「我先攻其邪心。」心既正,然后天下之事可從而理也。夫政事之失,用人之非,知者能更之,直者能諫之,然非心存焉,則一事之失,救而正之,后之失者,將不勝救矣。「格其非心」,使無不正,非大人其孰能之?
橫渠先生曰:「道千乘之國」,不及禮樂刑政,而云「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言能如是,則法行。不能如是,則法不徒行。禮樂刑政,亦制數而已耳。
法立而能守,則德可久,業可大。鄭聲佞人,能使為邦者喪所以守,故放遠之。
橫渠先生《答范巽之書》曰:朝廷以道學政術為二事,此正自古之可憂者。巽之謂孔孟可作,將推其所得而施諸天下耶?將以其所不為而強施之于天下與?大都君相以父母天下為王道,不能推父母之心于百姓,謂之王道可乎?所謂父母之心,非徒見于言,必須視四海之民如己之子。設使四海之內皆為己之子,則講治之術必不為秦漢之少恩,必不為五伯之假名。巽之為朝廷言,「人不足以適,政不足以間」,能使吾君愛天下之人如赤子,則治德必日新,人之進者必良士。帝王之道,不必改途而成,學與政不殊心而得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