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存養
- 近思錄
- 呂祖謙
- 4710字
- 2015-12-16 11:01:08
或問:「圣可學乎?」濂溪先生曰:「可。」
「有要乎?」曰:「有。」
請問焉,曰:「一為要。一者,無欲也。無欲則靜虛動直。靜虛則明,明則通。動直則公,公則溥。明通公溥庶幾乎!」
伊川先生曰:陽始生甚微,安靜而后能長。故《復》之象曰:「先王以至日閉關。」
動息節宣,以養生也。飲食衣服,以養形也。威儀行義,以養德也。推己及物,以養人也。
慎言語以養其德,節飲食以養其體。事之至近而所系至大者,莫過于言語飲食也。
「震驚百里,不喪七鬯。」臨大震懼能安而不自失者,惟誠敬而已。此處《震》之道也。
人之所以不能安其止者,動于欲也。欲牽于前而求其止,不可得也。故《艮》之道,當「艮其背」。所見者在前而背乃背之,是所不見也。止于所不見,則無欲以亂其心,而止乃安。「不獲其身」,不見其身也,謂忘我也。無我則止矣,不能無我,無可止之道。「行其庭,不見其人。」庭除之間至近也,在背則雖至近不見,謂不交于物也。外物不接,內欲不萌,如是而止,乃得止之道,于止為「無咎」也。
明道先生曰:若不能存養,只是說話。
圣賢千言萬語,只是欲人將已放之心,約之使反復入身來,自能尋向上去,下學而上達也。
李吁問:「每常遇事,即能知操存之意,無事時如何存養得熟?」曰:「古之人,耳之于樂,目之于禮,左右起居,盤盂幾杖,有銘有戒,動息皆有所養。今皆廢此,獨有義理之養心耳。但存此涵養意,久則自熟矣。『敬以直內』,是涵養意。」
呂與叔嘗言患思慮多,不能驅除。曰:「此正如破屋中御寇,東面一人來未逐得,西面又一人至矣,左右前后,驅逐不暇。蓋其四面空疏,盜固易入,無緣作得主定。又如虛器入水,水自然入。若以一器實之以水,置之水中,水何能入來?蓋中有主則實,實則外患不能入,自然無事。」
邢和叔言:「吾曹常須愛養精力,精力稍不足則倦,所臨事皆勉強而無誠意。」「接賓客語言尚可見,況臨大事乎!」
明道先生曰:學者全體此心。學雖未盡,若事物之來,不可不應。但隨分限應之,雖不中,不遠矣。
「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此是徹上徹下語,圣人元無二語。
伊川先生曰:學者須敬守此心,不可急迫。當栽培深厚,涵泳于其間,然后可以自得。但急迫求之,只是私心,終不足以達道。
明道先生曰:「思無邪」,「毋不敬」,只此二句,循而行之,安得有差?有差者皆由不敬不正也。
今學者敬而不自得,又不安者,只是心生,亦是太以敬來做事得重。此「恭而無禮則勞」也。恭者,私為恭之恭也。禮者,非體之禮,是自然底道理也。只恭而不為自然底道理,故不自在也。須是「恭而安」。今容貌必端,言語必正者,非是道獨善其身,要人道如何,只是天理合如此。本無私意,只是個循理而已。
今志于義理而心不安樂者,何也?此則正是剩一個「助之長」。雖則心「操之則存,舍之則亡」,然而持之太甚,便是「必有事焉而正之」也。亦須且憑去。如此者只是德孤,「德不孤,必有鄰」。到德盛后,自無窒礙,左右逢其原也。
敬而無失,便是「喜怒哀樂未發謂之中」。敬不可謂中,但敬而無失,即所以中也。
司馬子微嘗作《坐忘論》,是所謂「坐馳」也。
伯淳昔在長安倉中間坐,見長廊柱,以意數之已,尚不疑。再數之,不合。不免令人一一聲言數之,乃與初數者無差。則知越著心把捉,越不定。
人心作主不定,正如一個翻車,流轉動搖,無須臾停。所感萬端,若不做一個主,怎生奈何!張天祺昔嘗言自約數年,自上著床,便不得思量事。不思量事后,須強把他這心來制縛。亦須寄寓在一個形象,皆非自然。君實自謂吾得術矣,只管念個「中」字,此又為「中」所系縛。且「中」亦何形象?有人胸中常若有兩人焉,欲為善,如有惡以為之間;欲為不善,又若有羞惡之心者。本無二人,此正交戰之驗也。持其志使氣不能亂,此大可驗。要之,圣賢必不害心疾。
明道先生曰:某寫字時甚敬,非是要字好,只此是學。
伊川先生曰:圣人不記事,所以常記得。今人忘事,以其記事。不能記事,處事不精,皆出于養之不完固。
明道先生在澶州日,修橋少一長梁,曾博求于民間。后因出入,見林木之佳者,必起計度之心。因語以戒學者,心不可有一事。
伊川先生曰:入道莫如敬,未有能致知而不在敬者。今人主心不定,視心如寇賊而不可制。不是事累心,乃是心累事。當知天下無一物是合少得者,不可惡也。
人只有一個天理,卻不能存得,更做甚人也!
人多思慮,不能自寧,只是做他心主不定。要作得心主定,惟是止于事,「為人君止于仁」之類。如舜之誅四兇,四兇他作惡,舜從而誅之,舜何與焉?人不止于事,只是攬他事,不能使物各付物。物各付物,則是役物。為物所役,則是役于物。「有物必有則」,須是止于事。
不能動人,只是誠不至。于事厭倦,皆是無誠處。
靜后見萬物,自然皆有春意。
孔子言仁,只說:「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看其氣象,更須「心廣體胖」,「動容周旋」,中禮自然。惟慎獨便是守之之法。
圣人「修己以敬,以安百姓」,「篤恭而天下平」。惟上下一于恭敬,則天地自位,萬物自育,氣無不和,四靈何有不至?此「體信達順」之道。聰明睿智皆由是出。以此事天饗地。
存養熟后,泰然行將去,便有進。
「不愧屋漏」,則心安而體舒。
心要在腔子里。只外面有些隙罅,便走了。
人心常要活,則周流無窮而不滯于一隅。
明道先生曰:「天地設位,而易行乎其中」,只是敬也。敬則無間斷。
「毋不敬」,可以「對越上帝」。
敬勝百邪。
「敬以直內,義以方外」,仁也。若以敬直內,則便不直矣。「必有事焉而勿正」,則直也。
涵養吾一。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自漢以來,儒者皆不識此意。此見圣人之心,「純亦不已」也。純亦不已,天德也。有天德便可語王道,其要只在慎獨。
「不有躬,無攸利。」不立己,后雖向好事,猶為化物。不得以天下萬物撓己。己立后,自能了當得天下萬物。
伊川先生曰:學者患心慮紛亂,不能寧靜。此則天下公病。學者只要立個心,此上頭盡有商量。
「閑邪則誠自存」,不是外面捉一個誠將來存著。今人外面役役于不善,于不善中尋個善來存著,如此則豈有入善之理?只是閑邪則誠自存,故孟子言性善皆由內出。只為誠便存,閑邪更著甚工夫?但惟是動容貌,整思慮,則自然生敬。敬只是主一也,主一則既不之東,又不之西,如是則只是中。既不之此,又不之彼,如是則只是內。存此則自然天理明。學者須是將「敬以直內」涵養此意,直內是本。
閑邪則固一矣,然主一則不消言閑邪。有以一為難見,不可下工夫,如何?一者無他,只是整齊嚴肅,則心便一。一則自是無非僻之干。此意但涵養久之,則天理自然明。
有言:「未感時,知何所寓?」曰:「『操則存,舍則亡,出入無時,莫知其鄉。』更怎生尋所寓?只是有操而已。操之之道,『敬以直內』也。」
敬則自虛靜。不可把虛靜喚做敬。
學者先務,固在心志。然有謂欲屏去聞見知思,則是「絕圣棄智」;有欲屏去思慮,患其紛亂,則須坐禪入定。如明鑒在此,萬物畢照,是鑒之常,難為使之不照。人心不能不交感萬物,難為使之不思慮。若欲免此,惟是心有主。如何為主?敬而已矣。有主則虛,虛謂邪不能入。無主則實,實謂物來奪之。大凡人心不可二用,用于一事,則他事更不能入者,事為之主也。事為之主,尚無思慮紛擾之患。若主于敬,又焉有此患乎!所謂敬者,主一之謂敬。所謂一者,無適之謂一。且欲涵泳主一之義,不一則二三矣。至于不敢欺,不敢慢,「尚不愧于屋漏」,皆是敬之事也。
「嚴威儼恪」,非敬之道。但致敬須自此入。
「舜孳孳為善。」若未接物,如何為善?只是主于敬,便是為善也。以此觀之,圣人之道,不是但默然無言。
問:「人之燕居,形體怠惰,心不慢,可否?」曰:「安有箕踞而心不慢者?昔呂與叔六月中來緱氏,閑居中某嘗窺之,必見其儼然危坐,可謂敦篤矣。心志須恭敬,但不可令拘迫,拘迫則難久。」
「思慮雖多,果出于正,亦無害否?」曰:「且如在宗廟則主敬,朝廷主莊,軍旅主嚴,此是也。如發不以時,紛然無度,雖正亦邪。」
蘇季明問:「喜怒哀樂未發之前求中,可否?」曰:「不可。既思于喜怒哀樂未發之前求之,又卻是思也。既思即是已發。才發便謂之和,不可謂之中也。」
又問:「呂學士言當求于喜怒哀樂未發之前,如何?」曰:「若曰存養于喜怒哀樂未發之前則可,若言求中于喜怒哀樂未發之前則不可。」
又問:「學者于喜怒哀樂發時,固當勉強裁抑。于未發之前當如何用功?」曰:「于喜怒哀樂未發之前,更怎生求?只平日涵養便是。涵養久,則喜怒哀樂發自中節。」
曰:「當中之時,耳無聞,目無見否?」曰:「雖耳無聞,目無見,然見聞之理在始得。賢且說靜時如何?」
曰:「謂之無物則不可,然自有知覺處。」曰:「既有知覺,卻是動也,怎生言靜?人說《復》,其『見天地之心』,皆以謂至敬能見天地之心,非也。《復》之卦下面一畫,便是動也。安得謂之靜?」
或曰:「莫是于動上求靜否?」曰:「固是。然最難。釋氏多言定,圣人便言止。如『為人君,止于仁。為人臣,止于敬』之類是也。《易》之艮言止之義,曰:『艮其止,止其所也。』人多不能止,蓋人萬物皆備,遇事時,各因其心之所重者,更互而出,才見得這事重,便有這事出。若能物各付物,便自不出來也。」
或曰:「先生于喜怒哀樂未發之前,下動字,下靜字?」曰:「謂之靜則可,然靜中須有物始得。這里便是難處。學者莫若且先理會得敬,能敬則知此矣。」
或曰:「敬何以用功?」曰:「莫若主一。」
季明曰:「昞嘗患思慮不定,或思一事未了,他事如麻又生,如何?」曰:「不可。此不誠之本也。須是習,習能專一時便好。不拘思慮與應事,皆要求一。」
人于夢寐間,亦可以卜自家所學之深淺。如夢寐顛倒,即是心志不定,操存不固。
問:「人心所系著之事果善,夜夢見之,莫不害否?」曰:「雖是善事,心亦是動。凡事有朕兆入夢者卻無害,舍此皆是妄動。人心須要定,使他思時方思,乃是。今人都由心。」
曰:「心誰使之?」曰:「以心使心則可。人心自由,便放去也。」
持其志,無暴其氣,內外交相養也。
問:「『出辭氣』,莫是于言語上用功夫否?」曰:「須是養乎中,自然言語順理。若是慎言語不妄發,此卻可著力。」
先生謂繹曰:「吾受氣甚薄,三十而浸盛,四十五十而后完。今生七十二年矣,校其筋骨,于盛年無損也。」繹曰:「先生豈以受氣之薄,而厚為保生耶?」夫子默然,曰:「吾以忘生徇欲為深恥。」
大率把捉不定,皆是不仁。
伊川先生曰:致知在所養,養知莫過于「寡欲」二字。
心定者,其言重以舒。不定者,其言輕以疾。
明道先生曰:人有四百四病,皆不由自家。則是心須教由自家。
謝顯道從明道先生于扶溝,明道一日謂之曰:「爾輩在此相從,只是學顥言語,故其學心口不相應,盍若行之?」請問焉。曰:「且靜坐。」
伊川每見人靜坐,便嘆其善學。
橫渠先生曰:始學之要,當知三月不違,與日月至焉,內外賓主之辨,使心意勉勉循循而不能已。過此幾非在我者。
心清時少,亂時常多。其清時視明聽聰,四體不待羈束而自然恭謹。其亂時反是。如此何也?蓋用心未熟,客慮多而常心少也,習俗之心未去而實心未完也。人又要得剛,太柔則入于不立。亦有人生無喜怒者,則又要得剛,剛則守得定不回,進道勇敢。載則比他人自是勇處多。
戲謔不惟害事,志亦為氣所流。不戲謔亦是持氣之一端。
正心之始,當以己心為嚴師。凡所動作,則知所懼。如此一二年守得牢固,則自然心正矣。
定然后始有光明。若常移易不定,何求光明?《易》大抵以《艮》為止,止乃光明,故《大學》「定」而至于「能慮」。人心多則無由光明。
「動靜不失其時,其道光明。」學者必時其動靜,則其道乃不蔽昧而明白。今人從學之久,不見進長,正以莫識動靜。見他人擾擾,非關己事,而所修亦廢。由圣學觀之,冥冥悠悠,以是終身,謂之光明可乎?
敦篤虛靜者,仁之本。不輕妄,則是敦厚也。無所系閡昏塞,則是虛靜也。此難以頓悟。茍知之,須久于道實體之,方知其味。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