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井在故阿城, 【因齊威王時阿大夫所治之邑,故名。】 今東阿、陽谷二縣界。昔有虎爪窟其地,水出,飲之久,得精銳之氣,化而為人。后因為井。此乃濟水之眼,色碧而重,攪濁即澄,汲出日久味不變。禹貢傳曰:「東阿,濟水所經。取其井水煮膠,謂之阿膠。」又水經注曰:「阿城北門西側皋上,有井,巨若車輪,深六丈。 【今不盈數尺。】 歲常煮膠,以貢天府。」是也。蓋此水性趨下,服之下膈、疏痰,以益壽回生。上利國家,下濟民生,坐移造化于不知,不識其為世珍,有如是哉!
制阿膠之法,選純黑驢,飲以東阿城內狼溪河之水。至冬,取皮浸狼溪河一月,刮毛滌垢,務極潔凈。加人參、鹿角、茯苓、山藥、當歸、川芎、地黃、白芍、枸杞、貝母, 【共十味。】 同入銀鍋。汲阿井水,用桑木火熬三晝夜,漉清再熬一晝夜,煎成膠,色光如鏡,味甘咸而氣清和,此真阿膠也。凡制者誠心詣井,一如其法,而勿吝重費,服之實有奇效。彼偽造者,徒射利欺人耳。于病奚益哉!
季子掛劍臺在東阿西南六十里,漕 【才到切。】 河東岸,相傳即徐君墓。墓前有祠,并祀徐君。季子臺在祠下,臺左右生草,名掛劍草。葉如負劍,服之已人心疾。
巨野西北有秾芳亭。宋時邑人當秋成報賽,詣亭致祭,僉欲鐫石亭中,因延王維翰書額。未至,有妓謝天香者進曰:「祀事已畢,殽核具將,不飲奚竢?」眾曰:「侯維翰書碑未至耳。」謝曰:「予獨未能耶?」遂以裙裾濡墨,大揮「秾芳」二字。未竟而維翰至,續書「亭」字,如出一手。王、謝遂為夫婦。維翰恐謝有他志,以詩嘲之曰:「昔日章臺曾舞腰,行人無不折枝條。」謝云:「如今已付丹青手,一任狂風不動搖。」后維翰登進士第,與謝偕老,今石刻尚存。
埴過金鄉,謁范張祠,依依然,輒想見其當年所為。兩載訂盟,千里赴約。升堂拜母,把臂盡歡,情景歷歷,恍然在目,洵為可繪可歌。迨其后玄冕垂纓,素車白馬,精誠所通,幽明罔間。所稱死友,真死友哉!夫世之所艷稱者,率以鶏黍一會,芬芳如昨。不知一時約結之言,慷慨者類能踐之,有如夢境之疑幻,仕途之膻逐。雖有金石之盟,棄如土苴矣!乃魂魄告言,解組奔赴,扣棺數語,哀感路人。千載而下,猶覺義氣生動。所由只古今而無匹者,斷在于此也。
魯男子者,魯國之男子,嘗獨處一室。鄰之嫠婦,值夜,暴風雨室壞,趨而托焉。男子曰:「我鰥居,而子嫠婦,不可與也。」閉門不納。婦人曰:「子奚不如柳下惠乎?」男子曰:「柳下惠則可,我則不可。吾將以我之不可,學柳下惠之可。」孔子聞之曰:「善哉!欲學柳下惠,未有似于此者。期于至善而不襲其為,可謂不智乎!」夫男子,不知何許人,乃孔子稱之如此。則凡古今之能閉門不納者,皆學男子之「不可」者也。
康熙初間,有某邑民家節婦趙氏者,先是,夫亡,以無依受某聘,行有日矣。偶隨里母觀劇,演爛柯山覆水,所謂買臣婦者,極盡赧悔欲殉之態,節婦即變色起,不竢終劇而歸。呼里母亟以某聘返之,且謂之曰:「我今為買臣婦喚醒矣!」遂苦節四十載而終。噫!觀劇之能感人,乃如是哉!如節婦者,真不可及已。
戲曲至隋始盛,在隋謂之「康衢戲」,唐謂之「梨園樂」,宋謂之「華林戲」,元謂之「升平樂」。其元人雜劇則有十二科名目:曰神仙道化,曰林泉丘壑,曰披袍秉笏,曰忠臣烈士,曰孝義廉節,曰叱奸罵讒,曰逐臣孤子,曰鏺刀趕棒,曰風花雪月,曰悲歡離合,曰煙花粉黛,曰神頭鬼面。今優人登場,爨演所謂古戲、新戲者,多法元人院本,不能出其范圍于十二科之外。若夫爨演逼肖處,能令觀者色動神飛,乍驚乍喜,甚至有簾幙中人淚漬巾袖者,蓋彼渾忘其當場之假,而直認為現在之真矣。埴謂,凡古今善惡之報,筆之于書以訓人,反不若演之于劇以感人為較易也。然則梨園一曲,原不徒為娛耳悅目而設,有志斯民者,誠欲移風易俗,則必自刪正,傳奇始矣。
凡宴會使樂,人多樂觀忠孝節義之劇。戊戌仲冬,家太守紫庭公于兗署餞予南旋,姑蘇名部搬節孝記,至孝子見母,不惟座客指顧稱嘆,有欲涕者,即兩優童亦宛然一母一子,情事楚切,不覺淚滴囗〈毛瞿〉毺間。夫假啼而致真泣,所謂無情而有情者,彼文有至文,斯戲非至戲耶!兩優年各十四五歲,詢其淚落之故,對曰:「伎授于師,師立樂色,各欲其逼肖,逼肖則情真,情真則動人。且一經登場,己身即戲中人之身,戲中人之啼笑,即己身之啼笑,而無所為假借矣!此優之所以淚落也。」予嘉其對,以纏頭錦勞之,顧謂家太守曰:「白傅詩『古人唱聲兼唱情』,此真能唱情者。曲藝且然,況君子之大道乎!」
明天順末,曹州東岳神廟禱賽,有優人扮五龍王劈生分子為戲。其一人問云:「生分子何在?」一人答云:「在張家樓飲酒。」時州判易緯之子方宴于張家樓,為暴雷震死,與優人語恰合,人咸驚異之。
曹縣城四樓,有鐘各一,在城頭久不懸,相傳此鐘懸則水至。明崇禎戊辰,縣令盧柱礎命盡懸之,未幾,曹家口河水大泛,闔邑驚惶,至堙塞城門以避,而鐘亦旋卸矣。又縣門西鳧樓鐘,司晨昏者,其聲宏則有客至,此皆不可解者也。
明洪武初,曹州有老嫗遇異人,指州治前石獅語之曰:「此獅之目若赤,則水患至。汝于其時亟去,可免也。」嫗日視其獅甚數,人怪問之,知其故,陰以朱涂獅目,嫗見其赤,不知為偽也,遂亟走焉。既去數百步,回視之,則州境果為巨浸矣!已上三事載兗志。
說苑載:「項橐七歲為孔子師。」指今達巷里為其發跡之地。達巷在今兗城西北五里,乃適中都 【即今汶上。】 之要途。孔子為中都宰,往來憩息于此,所以黨人有「大哉孔子」之語。后人因志其地曰達巷黨里。埴之汶上有句云:「為問魯門取官道,可從達巷向中都。」
金章宗明昌元年,有異人白舄瞻拜先圣于闕里廟門外,竚立石上,甚有異色。既去,其足跡存焉。有文曰「仙人腳」。次年有旨修廟。又泰和八年八月二十七日,以孔子生辰,前期一日,宗子率合族詣尼山廟祭奠。日方午,俄聞空中有樂作,皆金石絲竹之聲。凡在一室者,無不聞之。見孔庭纂要。
逸史:宋張乖崖詠善劍術,嘗從濮水還家,平野間遙見一舉子乘驢徑前,意甚輕揚,心忽生怒。未至百步而舉子驢避道。張因就之詢其姓氏,蓋王元之禹偁也。又詢引避之由,王曰:「我視君昂然飛步,神韻飄舉,知非常人,故愿禮焉。」張曰:「我初見子輕揚之意,忿起于中,實將不利于子。今當回宿邨舍,取酒盡懷。」遂握手偕行,共話通夕,結交而別。由是觀之,則輕揚得意之輩,不惟為人所嫉,并非保身之道。如王元之者,且不免焉。是以君子貴威重也。
往讀施耐庵水滸記,疑作者譏宋失政,其人其事,皆理之所必無者。繼讀續綱目,載宋江以三十六人轉掠河朔,莫能攖鋒。又宣和遺事備書三十六人姓名,宋龔開有贊,侯蒙有傳,其人既匪誣矣。意梁山者,必峰峻壑深,過于孟門、劍閣,為天下之險,若輩方得憑恃為雄。及予親履其境,又曾輯修兗志,梁山為今壽張治屬,其山不過周遭五十里。耐庵乃云八佰里。即宋江寨,山岡上一小垣耳。說中鋪張其詞,使天下后世愚民不至其地者,信以為然。長奸萌亂,莫此為甚。因拈出之,以告司治君子;且使天下后世之人,知水滸記所載,雖有其人,而其事則不可盡信也。梁山濼, 【音薄。】 作「泊」,誤。
齊致魯求岑鼎,魯公載他鼎以往,齊人弗信。使人告魯曰:「柳下惠以為是,請因受之。」魯公請于惠,對曰:「君之欲以為岑鼎也,以免國也。臣亦有國于此;棄臣之信,以免君之國,此臣之所難也。」公乃以真岑鼎往。埴曰:此齊人之智也。蓋知惠之必不肯棄信,而真鼎可致也。賢人之見重于鄰國,如是哉!埴生平未嘗以偽物欺人,以信在不可棄爾。
邑父母楊明府 【為棫,湖廣巴陵人,進士。】 宰山陰三載,性仁慈,甚有循政。康熙五十六年,致仕歸,吏民走送,哭泣不絕。埴有詩云:「歸囊不著一錢行,三載真留慈父名。落得小民多許淚,包將家去作人情。」或疑「包淚」何出?予曰:不見于文定公慎行筆麈耶?嘉興許君應逵為東平守,論調去,百姓感恩,多泣送者。迨夕,許至逆旅,謂其仆曰:「為吏無所有,只落得百姓幾眼淚耳。」仆嘆曰:「阿爺囊中不著一錢,好將眼淚包去作人事送親友。」許為一拊掌。明府殆類是與!
孔林草木,皆當年羣弟子各自其國徙植,種類繁多。其最著者,楷木、蓍草二種。上幸孔林,顧衍圣公孔毓圻問:「楷木何所用之?」奏曰:「楷木可為杖,又可為棊,其萌可為蔬,又可為茶;其癭可為瓢;其子榨油,可為膏燭。」上稱善。曾親摘蓍草一莖;采子盈掬,辨其氣味曰:「細嗅之亦有異香。」復親采三株,付近侍攜歸。蓋蓍草一叢五十莖者,謂之瑞草。以筮,奇驗。其下必有神龜守焉,而不易產。今止叢生二三十莖者,筮亦驗。二物并為四方所珍,守林林戶,多利之。
孔子墓上,又有文草蔓生,柔細如絡石,葉出似十字,冬夏不雕。深秋結子累累,五色具五味,得五行之正。
闕里志載:「孔子手植檜三株,兩株在贊德殿前,高六丈余,圍一丈四尺,其文左者左紐,右者右紐。一株在杏壇東南隅,高五丈余,圍一丈三尺,其枝盤屈如龍形,世謂之再生檜。」又明孔涇祖檜記 【洪武二十二年。】 曰:「手植之檜,歷周、秦、漢、晉,幾千歲。至懷帝永嘉三年己巳而枯,枯三百九年,子孫守之不敢有毀。至隋恭帝義寧元年丁丑復生,生五十一年,至唐高宗干封二年丁卯再枯。枯三百七十四年至宋仁宗康定元年庚辰再榮,榮三百三十七年,至金宣宗貞佑二年甲戌兵燹,枝干無遺。后八十一歲甲午,是為元世祖至元三十一年,故根重發,至我皇明洪武二十二年己巳,凡九十年。其高三丈有奇,圍僅四尺,根本枝葉,凌云而盛,紋理復左旋,與故本無異。詳其理,似有關于世道之理亂。其始枯也,晉兆五寇之亂;其復生也,有唐貞觀之治。再枯于干封丁卯,武后竊政之兆興,自后玄宗幸蜀,亂亡相繼,以及五代。再榮于康定,有宋三百余年,九儒之興。罹于貞佑之火,寇運將更。重發于至元甲午,七十四年中原文物兆開,是為洪武之治。廟中古檜數多翠色參天,惟此本異于尋常萬萬。圣人手澤,蓋有系于綱常名教;芘覆斯文,甄陶萬品,豈惟宗枝之盛哉!」又闕里志:元至元三十一年復生于東廡頹址甓隙間。時張囗〈〈多上立下〉頁〉為三氏學教諭,取而植之,故所漸矯如龍形,高一丈,圍三尺。至明孝宗弘治十五年,復毀于火,尚有遺干在大成門內,正德間知府童旭置石欄護之。金埴曰:今杏壇東南隅大成門內所存枯干一株,乃元至元間之所復生,張囗〈〈多上立下〉頁〉移植今處,而明弘治間之燼余者也。其干直上,杪稍曲,無旁枝,文仍左紐,高一丈,圍三尺。蓋自孔子手植至今,凡枯死者二,火毀者二,復生者三焉。
埴考三氏志,孔子井在尼山,曾子井在徐州九里山,顏子井在陋巷,獨孟子無以井傳。皇清康熙十一年壬子春,鄒縣孟廟前演劇,忽日中聲震如雷,眾環顧失色。見階前地陷,有甃甓圓痕,熟視之則居然井也。次年修廟,遂用此水。乃砌以甓,環以石,而題額之曰「天震井」。噫!異矣!
鰒魚,出登州海上,世之席珍也。光武時張步據青、徐,遣使獻鰒魚。宋劉邕嗜食瘡痂,以為味似鰒魚,即此。廣志云:鰒,無鱗,有殼,一面附石,細孔雜雜,或七或九。北齊顏之推云:即石決明,內旁一月一孔,至十二孔而止,以合歲數。本草云:能治青盲、失精。埴按:說文:鰒,音薄,入聲。北方讀入為平,故呼鰒魚為庖魚。而今南方亦相率呼為庖,則南方而北音矣!誤矣!考鰒字無平聲,埴謂南方當音薄為是。又按漢書王莽傳云:莽憂懣不能食,亶飲酒啖鰒魚云云。顏師古注云:鰒,海魚也。音雹 【雹與薄音同。】 。
南方而誤為北音者,予再舉一二。如幕府、幕賓之幕,音莫,入聲也。乃北音慕 【或音模。】 而南方亦相率讀如慕,曰慕府,曰慕賓。又俗名「馬踏子」者,其物似杌,而張則可坐,交則可舉;乃仆夫攜于馬后,本為踏而上馬,故名踏,音達,入聲也。乃北音閘, 【平聲。】 南方亦相率讀如閘,曰馬閘子,此皆南音之訛也。此雖極無關系,然四聲不可不辨,諒為通人所留意也。埴曾于邗上詢一人何業,答曰作幕,音莫,則江北居然正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