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庶子緣,京師人,善談謔。嘗撰一事云:‘元世祖既主中華,令華人皆胡服,辮發縋髻。嘗視太學,見塑先師孔子及四配十哲像,皆冠冕章服,命有司以胡服易之。子路不平,愬于上帝,帝曰:“汝何不識時勢?自盤古以來,歷代帝王,下至庶人,皆稱我曰天,今胡人名曰騰吉理也,只得應他。蓋今日是他時勢,不得不然,須寧耐少時,必有一日復舊也。”’
廬陵陳文,簠簋不飭,及病革,其門下士有善滑稽者,謂人曰:‘昨夕二夜叉來取公,一夜叉攙之,公不肯去。其一曰:“彼將望升太師柱國,如何舍得去?”攙之者曰:“此去即為閻羅王,何惡也?”公喜曰:“如何便得為閻羅王?”夜叉嘆曰:“公有淮鹽十余萬,非閻王而何?”’聞者絕倒。
愧齋陳公,性寬坦,在翰林時,夫人嘗試之。會客至,公呼茶,夫人曰:‘未煮。’公曰:‘也罷。’又呼曰:‘干茶。’夫人曰:‘未買。’公曰:‘也罷。’客為捧腹,時因號‘陳也罷。’及擢南京太常,門生會餞,有垂涕者,大學士李文正公東陽在席,為句曰:‘師弟重分離,不升他太常卿也罷。’公應聲曰:‘君臣難際會,便除我大學士何妨。’一座絕倒。(客座新聞)
陸式齋大參,成化間留滯郎署最久,其遷職方也,西涯學士戲之曰:‘先生其知幾乎,曷為又入職方也?’陸應聲曰:‘太史非附熱者,奈何只管翰林耶?’聞者以為雅謔。
成化間,陳翰林師召鬻所乘盲馬,得六百錢耳,西涯公以詩諗之,有‘斗酒杜陵堪再醉’之句,蓋使子美‘恰有三百青銅錢’語也。即此可以見前輩風度。
戚學士瀾,美須髯,院中呼為‘戚胡’。一日與司成陳鑒會宴,投木漆壺,陳顧戚曰:‘戚胡投漆壺,真壺也,假壺也?’戚應聲曰:‘陳鑒看臣鑒,善鑒歟,惡鑒歟?’
劉文安公為學士,掌院事,會禮曹移文,大書名押,公不喜,題其后云:‘諸葛大名垂宇宙,今人名大欲如何?雖于事體無相礙,只恐臨書費墨多。’曹郎深以為愧。
陳太史嗣初家居,有求見者稱林逋十世孫,以詩為贄。嗣初留之坐,自入內手一編,令其人讀之,則和靖傳也,讀至‘終身不娶,無子’,客默然。公大笑,口占一絕以贈云:‘和靖先生不娶妻,如何后代有孫兒。想君別是閑花草,未必孤山梅樹枝。’客慚而退。
西涯在翰林時,偶失朝被罰,翰林舊有語云:‘一生事業惟公會,半世功名只早朝。’言其清無事也。至是,西涯續二句云:‘更有運灰兼運炭,貴人頭上不曾饒。’一座哄然。
乙丑科,內閣試庶吉士,以‘春陰’為詩題,下注不拘體。同年王韋欽佩作歌行,為諸老所賞。時柴墟儲靜夫巏為太仆少卿,過訪欽佩,予時在座,因索其稿讀之,至警句云:‘朱闌十二晝沉沉,畫棟泥融燕初乳。’柴墟擊節嘆賞曰:‘絕似溫、李。’予曰:‘本是王、韋。’蓋指摩詰、蘇州以戲之,為之一笑。
吉水徐舜和先生穆為侍讀,以生朝,設席邀諸吉士會飲。凡同年會皆序齒,若至座主家,則門生遜一席。舜和嘗考易房,時徐子容、穆伯潛皆執門生禮,舜和以次行酒,大聲:‘徐、穆二生坐于此。’而忘其名之自呼也,亦為之一笑。
南京國子監,日有鴟鸮鳴于林間,祭酒周先生洪謨惡之,令監生能捕者,予假三日。一時跅囗囗也之士,多得假,人目為鴟鸮公以譏之。其后劉先生俊為祭酒,好食蚯蚓,監生名之曰蚯蚓子,以為鴟鸮公之對。
費文憲公宏,官侍郎,其兄為太常少卿。公宴以長少易其位,劉瑾適過之,云:‘費秀才以羊易牛。’公答云:‘趙中貴指鹿為馬。’瑾怫然去。
廖鳴吾、倫彥式偕入朝,洞野曰:‘有一偶語,試對之。人心不足蛇吞象。’白山徐應云:‘天理難忘獺祭魚。’廖,楚人,倫,粵人,蓋以物產相嘲云。
陸平泉見贊寧筍譜,曰:‘禿翁老饞,不惜口業,好事者據為食史,不知此乃淇園渭川之刑書也。’
高中玄為嚴介溪門生,師生好相談謔,為編修時,嚴自內直回,往候之,適其鄉人如墻而立,嚴一至,眾張拱以前,高曰:‘有一雅謔,敢為老師道之否?韓詩中兩語,與目前事酷相類。’嚴曰:‘何語?’曰:‘大雞昂然來,小雞聳而待也。’嚴亦大笑。人素嘲江西人為雞,故云。
內江趙文肅公貞吉,高才負氣,好談禪。時萬鹿園恬雅,精于禪學,以淮上閫師如京師。文肅公訪之郊外,與之談禪,議論蜂涌,鹿園不答。文肅大喜,歸語人曰:‘仆今日降卻萬鹿園,與之談論娓娓,鹿園惟有唯諾,不能措一語。’華亭陸平泉宗伯聞而笑曰:‘此是鹿園降卻趙公,何言趙公降卻鹿園也?’
儉嗇
古樸字文質,洪武中,以鄉貢隸五軍斷事,司理刑。奏家貧愿仕,冀得祿養母。太祖嘉之,除工部營繕主事,累官至戶部尚書。先是,主事劉良素行不檢,樸考其績下,良叩上左右求最考,樸曰:‘貪侈之人,幸未覺露,不改終敗,最考不可得也。’后果以賕敗。樸在朝三十余年,守身如處子,所治職務,退未嘗語其家。公嘗寢疾,楊文貞入視,見所居蕭然,幾上惟自警編一帙,此與韓魏公論語、唾壺事頗類。世稱古公廉信,然哉。
高谷字世用,性謹樸,永樂乙未進士,改庶吉士,授中書舍人。嘗赴海印寺寫佛經,遇雨,徒跣以歸。或訝其勞苦,谷曰:‘我一人何足惜,盍達諸當軸大臣禁寫佛經,則所全者大矣。’當軸聞其語,甚器之。會考滿,改翰林編修,及升侍講學士,歷官已二十余年。上任公宴,猶以新花樣補綴舊錦袍,外人謂高學士錦上添花。
李西涯冬月不爐,披冊操觚,不勝其栗,輒就日暴之,日移亦移。
汰侈
夏言久貴用事,家富厚,高甍雕題,廣囿曲池之勝,媵侍便辟及音聲八部,皆選服御,膳羞如王公。故事,閣臣日給酒饌,當會食,言與嵩共事二載,言不食上官供,家所攜酒肴甚豐飫,什器皆用金,與嵩日對案,嵩自食大官供,寥寥草具,不以一匕及嵩也。
張居正奉旨歸葬,所經由藩臬守巡迓而跪者,十之五六。居正意未慊,檄使持庭參吏部尚書禮,至是無不長跪者。臺使越界趨迎畢,即身為前驅,約束吏卒,干陬飭廚。傳居正所坐步輿,則真定守錢普所創,前重軒,后寢室,以便偃息,旁翼兩廡,各一童子立,而左右侍為揮箑炷香,凡用卒三十二舁之。始所過州邑郵,牙盤上食,水陸過百品,居正猶以為無下箸處。而普無錫人,獨能為吳饌,居正甘之,曰:‘吾至此僅得一飽耳。’此語聞,于是吳中之善為庖者,召募殆盡,皆得善價以歸。
險譎
石曹譖徐有貞怨望,使親信馬士權為謗書,而滅其跡。上命權臣門達分遣邏卒追有貞于途,收士權等,俱下錦衣獄。達陳諸惡刑于廷,必欲士權承,以及有貞,士權幾死者數數,終無一言,若少齟齬,及有貞矣。七月二十五日,以天變得釋。有貞出獄,感士權,許以一女嫁其子奉湯藥,灑泣而別。天順四年,有貞自金齒歸蘇,士權自泰州來謁,欲成婚約,有貞有難色,士權辭曰:‘貧儒不能當侯家女。’有貞遂從其言,而以微物贈之,士權略無怏怏意。士權貌甚鄙,長不踰五尺,議論雄偉,氣節凜凜,無一言及徐,真信義士也。
英廟有意江南買辦,徐有貞度不可言,將入對,謂學士薛瑄曰:‘予若多言,恐忤上意,若度稍可,從后觸止之。’瑄以為信。然語半,伺其后,有貞即大聲曰:‘薛瑄欲有所言。’上問:‘言何事?’瑄倉卒無所對,即以江南買辦一事言之,上不悅。
上左右小珰來謁夏言,言奴視之,其詣嚴嵩,嵩必執手延坐款款,密持黃金置其袖,以是爭好嵩而惡言。上或使夜瞰言、嵩寓直何狀,言時已酣就枕,嵩知之,故篝燈坐,視青詞草。言初以是得幸,老而倦思,聽客具藁,亦不復檢閱,多舊所進者,上每擲之地而棄之,左右無為報。言亦不復顧,嵩聞而益精專其事,以是上益愛之。
忿狷
高谷夫人悍妒,無出,置一妾,又禁谷不容入寢。偶留陳循酌,談及此,夫人于屏后聞之,即出詬,循掀案作怒,以一棒撲夫人仆地,因數之曰:‘汝無子,又不容妾,是欲絕高氏后也?吾當奏聞,置汝于法。’自是妒少衰,高得御妾,生一子峘。友人稱之曰:‘此陳公一怒之力也。’
大學士張璁,自以非由翰職起家驟居輔導,而議禮時又輒被詞臣攻擊,頗懷怨忿。入閣未幾,上以侍讀汪佃進講洪范九疇不稱旨,令吏部改調外任,因命內閣選擇翰林諸臣稱職者留用,不稱者量除他官,蓋疑璁有密揭也。楊一清等言:‘翰林清要之地,誠不可以匪人處之。且文學政事,材各有宜,枉而用之,終無成績。宋兩制儒臣,皆嘗惕歷州郡,遂多名臣,內外均勞,自昔然矣。臣請選自講讀以下,其學有本原,文能華國,行義無玷者,存留供職,以備經筵史局之選。即文學未稱,而材識疏通,堪理政事者,請下吏部,量才外補。’上報可。尋調佃寧國府通判,而中允劉棟、楊維璁等侍講,崔桐等皆補外,多至二十人,而翰林諸臣,十去其七矣。璁又以庶吉士皆乳臭之子,不堪教養,又不當出為科道,止據其中第除選。于是吏部以袁袠等補司屬,有出為知縣者矣。以璁進閣時,庶吉士不屑赴揖也,此亦翰林一時之厄。乃博學強記如璁,敏給精練如一清,即翰林中亦罕見其比。信乎,儲材不可不廣也。
嚴嵩嘗奉使至廣西,道謁鄉人李遂,遂故御史司其省試而得嵩者,當宴鹿鳴日,諸生前為壽,時嵩猯羸鶉衣,遂不復盻接。至是,投刺見而講鈞禮,遂出叵測,漫應之。次日始修門生禮,布幣再拜而曰:‘某非敢薄公也,以公向厭之,恐終棄之耳。’其狷隘急睚眥如此。
刺毀
永樂間,沈度以能書為學士,許鳴鶴以能文為中書。朝中語曰:‘學士不能文,中書不能書。’
莊曰永臥病不起,入定山,據真珠、達磨二泉交流之內居之,繞山墾田,引流種樹,賦詩為樂。名公過者,無不造焉。丘文莊深惡之,曰:‘引天下士背朝廷者,曰永也,吾當國,必殺之。’
丘文莊自制餅,軟膩適口,托中官進,上食之喜,命司膳監效為之,不中式,俱被責。因請之,丘不告以故,中官曰:‘以飲食器用進上取寵,此吾內臣供奉之職,非宰相事。’由是京師盛傳為閣老餅。
瓊臺丘公浚,學博貌古,然心術不可知,人謂陰主御醫劉文泰訐奏三原公令人作傳事,可見其概矣。嘗與同寅劉閣老不協,劉作一對,書之門曰:‘貌如盧杞心尤險,學比荊公性更偏。’時論頗以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