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新政,萬安、尹直以次罷去,劉吉獨不動。尤慮科道言之,乃曲身阿結,昏夜款門,蘄免彈劾。建言欲超遷科道,待以不次之位。會詔書舉用廢滯,吉特為奏升原任給事中賀欽、御史楊珍、部屬員外郎林俊。此時吏部已次第擬用,而吉為此以媚眾,自是人無復有言之者矣。弘治改元,風雹發自天壽山,毀瓦傷物,震驚陵寢。上戒群臣修省,遣官祭告。于是左春坊庶子兼翰林侍讀張升疏言:‘應天之實,當以輔導之臣為先,今天下之人敢怒而不敢言者,以奸邪尚在樞機之地故也。’因數吉十罪,且謂:‘李林甫之蜜口劍腹,賈似道之牢籠言路,合開為一。伏望陛下奮發乾剛,消此陰慝,拿送法司,明正其罪,則人心悅而天意回矣。’科道交章劾升,指為輕薄小人。上命謫升南京工部員外郎。同鄉何喬新贈以詩曰:‘鄉邦交誼最相親,忍向離筵勸酒頻。抗疏但求裨圣治,論思端不忝儒臣。自憐石介非狂士,任詆西山是小人。暫別鑾坡非遠謫,莫將辭賦吊靈均。’
鄒吉士智,四川合州人。秀偉聰悟,弱冠領解首,丁未連第,入翰林。其年十月丙子五鼓,有大星飛流,起西北,亙東南,光芒燭地,蜿蜒如龍。朝寧之間,人馬辟易,蓋陽不能制陰之象也。適詔‘天下大小衙門政務,如有利所當興,弊所當革者,所在官員人等,指實條具以聞’。汝愚疏言:‘正天下之衙門,當自內閣始,以利弊言之,莫利于君子,莫弊于小人。少師萬安,恃權怙寵,殊無厭足;少師劉吉,附下罔上,漫無可否;太子少保尹直,挾詐懷奸,恬無廉恥。皆小人也。南京兵部尚書致仕王恕,素志忠貞,可任大事;兵部尚書致仕王竑,秉節剛勁,可寢大奸;巡撫直隸右都御史彭韶,學識醇正,可決大疑。皆君子也。然君子所以不進,小人所以不退,豈無自哉,宦官陰主之也。’累累千余言,不報。未幾,謫石城所吏目。在所有詩云:‘人到白頭終是盡,事垂青史竟誰真。夢中不識身猶系,又逐東風入紫宸。’忠愛之心,溢于言表。
上倦于政,皆近侍誘引為馳騁荒淫等事。李東陽同劉健等上疏曰:‘近日視朝太遲,免朝太多,奏事漸晚,嬉游漸廣。夫奢靡玩戲,非所以崇儉,彈射釣獵,非所以養仁,鷹犬狐兔,田野之物,不可育于朝廷,弓矢甲胄,戰斗之象,不可施于宮禁。使正人不親,直言不聞,而此數者交雜于前,臣竊憂之。矧六月中,忽風雨飄蕩,雷霆震怒正殿鴟吻、太廟脊獸,天壇樹木,禁門房柱,摧折燒毀,災異尤甚。惕然省悟,側身勵精,庶可以回天慰人,國家之福也。’不聽。
李東陽同劉健等上疏曰:‘先帝顧命惓惓,以陛下為托,臣痛心刻骨,誓以死報。邇者地震天鳴,五星凌犯,星斗晝見,白虹貫日,群災疊異,并在一時。歷觀古今,未有如此而不亂者。且詔令廢格,變易殆盡,憂在于民生國計,若罔聞知。事涉于近幸貴戚,牢不可破,或旨從中出,略不預聞,或有所議擬,徑行改易。臣若諉顧命之名,不盡輔導之責,天下后世,其謂臣何?’不報。
故事,非由翰林,不得入閣,本朝雖有數人,然皆出自特簡,邃庵楊公其一也。公歸田,年七十余,嘉靖初,特起公于家,改兵部尚書兼憲職,總制三邊。道經洛陽,謁劉文靖公,文靖出見,辭色甚倨,陽問曰:‘我記汝亦曾為閣老耶?’公隨問而對,文靖曰:‘既為閣老,復出作總制,內閣體統,為汝一人壞盡矣。’公云:‘朝廷簡命,不得不赴。’文靖仍曰:‘進止由汝,何得乃爾?我老不能對客矣。’遂命二孫陪茶,楊大慚而出。
翰林院編修楊名以星變陳言,欲上省察其喜怒失中者。上令明言之,名乃再疏,其略云:‘汪鋐心行反覆,舉動乖張,不當用掌吏部;郭勛邪回險詐,不當用典戎務;陳道瀛、金仁輩,庸惡道流,不當用司享祀。此圣心之偏于喜也。皇上踐祚以來,諸臣建言,觸冒天威,自取罪戾。今懲創已久,雖有以愛惜人才為請者,皇上終未釋然,此圣心之偏于怒也。又如真人邵元節,猥以末術,過蒙采聽,常命于內府修建醮事,此雖皇上祈天永命之心,但自古禱祠無驗,乃不惜糜費,使之頻舉。且命左右大臣奔走供事,遂致不肖之臣妄為依托,且聞有昏夜乞哀出其門下者,恐為市恩播威,夤緣僨事之漸也。此皆圣心之少有所偏者。伏望圣明,察臣愚直,宥臣狂戇,將汪鋐等早賜罷斥,而遠卻禱祠’云云。是時,上始向意齋醮,在廷諸臣無言之者,乃名首倡批鱗之論,已觸上忌。逮汪上辨疏,指名四川人,與楊廷和同里,廷和與張孚敬議禮不合,頃孚敬去位,廷和之黨,私為報復,遂攻及臣。故上益怒名,處名編戍。上素優容翰職,而名被禍獨深,一斥不復,為可惜也。
春坊贊善羅洪先、司諫唐順之、司經局校書趙時春,以上不御朝,各疏請來歲元日朝賀,禮成,請皇太子出御文華殿,受文武百官及朝覲官朝賀。禮部覆洪先等所言謬妄,不達大體。上曰:‘東宮目上視未愈,且朕疾未平復,遂欲儲貳臨朝,是必君父不能起者。羅洪先等狂悖浮躁不道,姑從寬,俱黜為民。’由是三人名重天下。時東宮尚在童髫,即無疾,亦非朝百官之日,矧上方不預,豈欲聞此不祥語,三人之名固不當倚此為重。而獨怪夫希聲附影之徒,恒以事之不足重者為可重也。其后,時春、順之相繼以兵事起而不效干用,獨洪先名在疏首,為上所記憶,卒不及用,故得全其名云。
丹徒靳文僖貴之繼夫人年未三十而文僖公卒,比老,有司以其孫為嚴氏客,默有所授,為之奏請旌典。事下禮部,時儀曹郎與靳有連,力為之地。禮書吳山曰:‘婦以節旌,制也,第今令甲所載義夫節婦、孝子順孫諸旌典,疑為匹夫匹婦發潛德之光以風世耳。若士大夫之家,何人不當為節義孝順者乎?文僖公身為鼎臣,夫人已生受殊封矣,奈何與匹夫匹婦爭寵靈乎?文僖公在地下,恐非所樂聞也。’執寢之。而儀曹郎以故事持山,山曰:‘往年都督孫堪,護母喪還浙,道卒,浙中有司以其弟宗伯公故,奏旌為孝子。而其猶子為之請,予謂:“禮毀不滅性,汝伯宜為母死,則汝父不宜獨存,何忍軒伯以輊父也?且已都督,榮矣,又欲專孝子名乎?矧滅性非孝也。”后主篆者昧禮而自行之。乃今何以瀆靳夫人也?’會當赴直入西苑,與大學士徐階遇,階亦以為言,山正色曰:‘相公亦慮閣老夫人再醮耶?’階語塞。自是覘公戇,不復與言。又金壇曹編修以病痿其一足,彳亍行。會有冊封,差曹請之于山,山曰:‘先生病矣,恐不任使事。’曹陰有挾,遽曰:‘三閣下業許之矣。’山曰:‘此職掌在禮部,吾知而使之,是不忠也,不知而使之,是不智也。即三閣下,能強予以篤疾人為王國持節乎?先生止矣。’曹大慚,遂拂衣出。會稽諸修撰乃自詣山請行,而不及次,山曰:‘得無陵乎?’諸以省母對,山阻之曰:‘既以母故,人莫大焉,何不請捐半年俸以假歸為有名乎?又無損于后日敘遷也。’諸曰:‘諾。’遂辭不行。時分宜之子陰執朝權,尚書唯唯聽命,第不敢犯山。有求囑者,姑應之曰:‘俟他日老父自言之。’其見憚如此。
吏部侍郎郭樸,以三品六年考滿,吏部引奏,上諭嚴嵩:‘郭樸淹矣,得非以撰直之故遲之乎?舊時有四閣臣否?’意將用禮書吳山入閣,以郭代之也。山子聞之,詣西直告其父曰:‘今上意雖如此,亦須赴嚴公所一揖,以示干之之意,令恩自彼出也。’山斥之曰:‘兒不解事,豈有閣老可以揖求之者乎?’卒不赴。嵩遂密沮之。比上封景王之國安陸,蓋激于郭布顏之疏,以嘗人心耳。諭下禮部具儀,嵩使人風山,儀注雖具,似當另疏留行。山曰:‘國本久未定,今幸承上指,復當留行耶?’冊封之日,更請上御殿,目送景王出大明門。上曰:‘此成化間以兄封弟故事,今以父封子,亦當如是耶?’竟不升殿,而山自是寢失上意矣。當是時,山生一女,而嵩子世蕃欲求為媳,因設酒享山,而以大學士李本為之介。酒未行,山與本奕,本以手掩局,語山:‘今日之酒,為何而設?’山對:‘不知。’本乃以世蕃之情告,山曰:‘某老矣,何從得生女乎?’世蕃聞之,蹙然不安,遂罷酒,而山于是與嚴失歡。后嚴氏敗,而其姻家無不得禍者,人始服山之先見。
張文肅治虛懷高朗,臨事果斷,秉直不撓。時嚴相用事,一時脂韋淟涊,不敢與伉。公庚戌主會試,發策問,乃以權臣重臣立題,辭峻峭弗之諱。是秋,虜犯京師,力疾抗疏,乞決白河御之,不報,遂怏怏而終。(國雅)
中外怨嵩父子刺骨,而刑部郎中徐學詩歷指其誤國無狀凡數十事,且謂:‘其威權足以假手下石,機械足以先發制人,財勢足以廣交自固,乘機構隙足以示威劫眾,文詞辨給足以飾非強辨,精神警敏,揣摩精巧,足以趨避利害而彌縫闕失,私交密惠,令色脂言,足以結納權路而杜塞人口。故諸凡論嵩者,即不能顯禍于正言直指之頃,亦必托事假人,陰中之于遷除考察之際,臣不能悉記。即如先任給事中王燁、陳塏,御史謝瑜、董漢臣等,于時幸蒙寬宥,而今安在哉!故天下之人,視嵩父子如鬼如蜮,不可測識。寧是痗心疾首,敢怒而不敢言。何者?誠畏其陰中之也。’上乃捕學詩,下詔獄,斥為民,而溫旨慰留嵩。嵩不自安,請遣世蕃歸田里,不許,令給假,隨任侍親而已。學詩疏雖不見用,然天下傳誦,以為名言。
余公繼登在位,執法守政,夙夜勤恪。遇天地大災,時政闕失,抗事力諫,無少規隨。戊戌歲終,舉奏四方所報地震雷火,及西寧鐘自鳴,紹興地出血,二氣舛錯,古所未有。今郡國元元,苦征調、酤榷、織造、開采,抑郁無聊,易動難安。幸上思惟天心,圖謝過之實。疏入,報旨惕然。
纂修
吳元年,初置翰林院,首召陶安為學士,時方召四方宿儒集闕下議禮,命安總之,詔修律令,安為議律官。十二月甲辰,律令成,命刊布中外。洪武元年正月,大明令刊修,分吏、戶、禮、兵刑、工,大明律亦如之。儒臣奉二書以進,上曰:‘律令者,治天下之法也,令以教之于先,律以齊之于后。今所定律令,芟繁就簡,使之歸一,直言其事,庶幾人人易知而難犯。’八月己卯,上念律令尚有輕重失宜,有乖大典,命儒臣四人同刑部官講唐律,日寫二十條取進,上擇其可者從之。其或輕重失宜,則親為損益,務求至當。六年十月,復命刑部與本院審定大明律,七年二月律成,學士宋濂撰表以進。二十二年八月,更定大明律,初命本院同刑部官將比年律條參考折衷,以類編附,曰名例律,附于斷獄下。至是特載諸篇首,頒行之。
元危素再入翰林僅一日而天兵入燕,素曰:‘國家遇我至矣,國亡,吾敢不死!’趣所居報恩寺,俯身入井,將就溺,寺僧大梓與番陽徐彥禮力挽起之,且謂曰:‘公毋死,公不祿食四年矣,非居任者比。且國史非公莫知,公死,是死國之史也。’已而兵入府藏,垂及史冊,公言于鎮撫吳勉輩而出之。由是累朝實錄無遺缺者,素之力也。
高帝以宋濂為翰林學士,令總修元史。時編摩之士,皆山林布衣,發凡舉例,一仰于濂。濂通練故事,筆其綱領及傳紀之大者,同列斂手而已。逾年書成,濂之功居多。
詹同自翰林待制遷直學士升侍讀學士,上嘗諭曰:‘古人文章明道德,通世務,如典謨,皆明白簡易,無深險怪僻之語。孔明出師表亦何嘗雕刻為文,而誠意溢出,至今使人誦之,忠義感激。近世辭雖艱深,意實淺近,即使過于相如、揚雄,何裨實用?自今翰林為文,但取通道術、達時務者,無事浮藻。’
劉三吾博覽善記,應對詳敏。上嘗命公編集歷代帝王祭祀、祥異、感應可為鑒戒者萃為一書,名曰存心錄。錄漢唐以來災異之應于臣下者,別為一書名曰省躬錄。
陶凱言:‘漢、唐、宋皆有會要,紀載時政,以資稽考。今起居注紀言紀事,藏之金匱,已呈為實錄。凡諸司領錄圣旨及奏事簿籍,紀載時政,可以垂法后世者,宜依會要,編類為書,使后之議事者有所考焉。其臺、省、府,宜加置銅匱,藏領錄簿,以備稽考。’俱從之。
王備官翰林檢討,進講經筵,以文字供職。時錢塘王洪擅詞垣,與同官,一見過相推重。敕修大典,萃內外儒臣及四方韋布士,毋慮數千人,以總裁屬之。
高帝御制集有授翰林編修馬沙亦黑、哈麻敕,謂:‘大將入胡都,得秘藏之書數十百冊,乃乾方先圣之書,我中國無解其文者。聞爾道學本宗,深通其理。’命譯之。今數月,測天之道甚是精詳。時洪武壬戌十二月也。二人在翰林凡十余年,豈所譯者即此歷書與?
洪武十五年,命翰林侍講火原潔等編類華夷譯語,上以前元素無文字,發號施令,但借高昌書制蒙古字行天下,乃命原潔與編修馬懿赤黑等以華言譯其語,凡天文、地理、人事、物類、服食、器用,靡不具載。復令元秘史參考以切其字,諧其聲音。既成,詔刊布。自是使臣往來朔漠,皆能得其情。(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