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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乳送去安康與親情

魯迅曾在《狂人日記》中,發出了震撼世界的吶喊——“救救孩子”。這當然是說要為孩子們著想,提倡新教育。我在這里則借用一下,希望社會要特別關愛哺乳期間的母親,因為她們正在以自己的乳汁哺育著社會的未來。

我和我的先生非常愛孩子。家中四個孩子中有兩個外號叫“小胖”,一個是長子,一個是最小的兒子。在這一節中,我要說的是長子。

長子出生于國慶前夕,為了紀念我們偉大的新中國的誕辰,我們給孩子起名叫金煜——“煜”是照耀、光輝盛大的意思。

金煜小時候肩膀寬寬的,虎頭虎腦,圓圓的臉,身上和臉上全是肉,帶出去人們都很喜歡,說孩子胖乎乎的很可愛。惹得人們總是問:“這孩子怎么養得這么胖、這么水靈?”

當年我和我先生工作的地方——沈陽已進入困難時期,胖孩子在當時著實不算多。所以,金煜在同齡孩子中就顯得特別突出了。

孩子的胖和可愛是怎么來的呢?誰能知道父母為做到這一點經受了多少辛酸和苦難?我們從來沒有向孩子傾訴過這段歷史,可是,他自幼一直對我們特別好,似乎什么都知道,可能是我們在特別困難的條件下給予孩子的愛,產生了一種“心靈感應”吧!我很相信人與人之間有一種肉眼看不見的感情磁場。

那一年,沈陽定量供應的大米白面已經很少了。面條、面包、餅干等白面制品,很少出現在商店的貨架上。東北人的習慣是,婦女在產期只能吃小米,不能吃其他粗糧,如高粱、玉米等。于是,我的產期口糧只剩下一種小米了。在哈爾濱工作的哥哥知道沈陽的情況后,想方設法從他們那里用木箱寄來了掛面。哈爾濱當時的情況雖然好一些,可再也買不到別的東西了,我至今還非常感謝哥哥的傾力相助。可是,產期一天三頓面條營養也不夠啊,雖然我們想盡了辦法,卻還是買不到雞蛋、魚和肉,連蔬菜也很少,“喝雞湯”已經成了一種根本不敢想象的奢望。沒多久,面條就吃膩了——一天三頓都是用咸菜把面條送進去,確實難受。后來,我不得不打破產婦不吃粗糧的常規,把小米、玉米、高粱米與面條交錯食用。為了有充分的奶水進行哺乳,讓“小胖”吃飽,在沒有肉食、蛋,蔬菜也很少的情況下,我還是盡量多吃飯,吃不下就強吃,咽不下就硬往下咽。不過我確實覺得,我們的處境要比缺糧的人家好多了,孩子總算還有足夠的奶吃。

可是,等我產假期滿一上班,一系列的困難就都來了。首先是工作,我當時是沈陽師范學院馬列主義教研室哲學教研組組長。當時還沒有哲學教研室的編制,組相當于室,我們組七八個人要負擔全校兩千多名學生的課程。但是,有的教員是剛剛畢業的大學生,還不能登臺講課。我作為教研組長,又是老教員(雖然才二十五周歲),只好多承擔教學任務。當時我負責講授全校文史四個系和數理五個系共九個系科的哲學課。每天上午幾乎都有課,下午和晚上,會又比較多,只好熬夜備課。

工作已經令人十分疲憊了,卻還要擔負繁重的家務勞動。我母親特意從哈爾濱趕到沈陽來照顧產期中的我和煜兒,同時還帶來了四個孩子——其中有一個是我的長女,另外就是一個侄女、兩個小侄兒。侄女六歲,侄子一個四歲、一個三歲,而我的長女也只有三歲,再加上煜兒,一共五個孩子。下了班一跨進家門,簡直像進了一個小小的幼兒園。我很心疼自己的母親,可當時收入少,根本請不起保姆。所以,為了減輕母親的負擔,我一下班,不論中午還是晚上,都會竭力幫助母親干活。我的先生當時被調到中共遼寧省委調研室工作,省委機關地點接近南湖,而家在北陵,上下班均要騎一個小時的自行車,還經常出差。雖然他一心想幫忙做家務,但心有余而力不足,家務重擔全都落在母親和我的身上。由于每天起得早、睡得晚,整天疲于奔命,我從這時起落下一個頭疼的毛病,有時犯起病來,頭部劇烈疼痛。就是在這種艱難情況下,我還是堅持給兒子哺乳,開始是早、中、晚三次,外加上下午課間休息。后來從五次改為三次,慢慢地可以加一點兒米湯與稀粥了。

本來我已經感到精疲力竭,腿也腫得很厲害了,卻不料又出現了更大的負擔。一天晚上,在去學校開會前我對母親說,如果回來得太晚,就只好先請她試著給孩子吃些牛奶了。可是,會議10點多鐘還不散。這時,我先生推開門闖入會場,說:“你們怎么還不散會?怎么還不放李振霞回家,孩子都餓得翻白眼了!他拒絕吃牛奶,幾次三番打掉奶瓶。”

老金當時年輕、火氣旺,主持會的人這才宣布散會。我回到家看到煜兒不喝牛奶又不肯睡覺,一副眼巴巴的可憐樣,不禁熱淚滾滾,心疼不已。

大家本不愿“交心”,可又受不了天天又擠又壓的會議,就陸續都談了。我談了四條:第一,報上天天宣傳取消按勞分配,提倡供給制,我認為不合適;第二,農村中勞力強的人都上山大煉鋼鐵去了,造成秋收缺人,我認為這種做法不對,導致豐產不豐收;第三,學馬列的書,不讓學生在學校讀,而到工廠和農村讀,這不是荒廢學業嗎;第四,批判赫魯曉夫,不應當和蘇聯斷絕關系,蘇聯人民和我們還是友好的。

每晚開會的這段時間,老金剛好沒有出差,我回家晚他都來接。當晚在回家的路上,我對他說:“不交心,就天天來開會,大家頂不住,每人都談了。我談了四點……”隨即向老金陳述了這四點內容。

他說:“糟了,你要挨整了。”

我說:“這些想法沒有錯啊,我說的是‘交心’,不是檢討。”

老金說:“你是沒錯。但是別人說你有錯,你就得挨整了。”我果然還是太天真了,不出他所料,第二天下午,教研室支部書記來找我說:“你交心講得真實,匯報時,校黨委書記說,讓你在全體教師大會上講講,做個樣子。”

當時外號叫“小胖”的金煜

我不肯上大會,說:“我那不是檢查,是‘交心’,我還沒有發現我的想法有什么錯,不能上大會講。”

他說:“已經在全校的支部書記匯報會上定了,黨委書記拍了板。”

隔一天,當我在大會上剛一講完,“機關槍”、“迫擊炮”全來了。說我“沒有一句認錯的話”、“繼續在會上散布右傾觀點”、“不是在檢討,而是在繼續進攻”,等等。我發現自己上當了,這哪是“做個樣子”,分明是在開批判會嘛!

會后,我感到自己心和手腳都涼了。從此,再開會我一言不發。開會一般都晚到,會上早退是固定的,理由是給孩子喂奶,有時則借口“明天上課,我要備課”。當時,全校的哲學課我講的是最好的,課又多,所以,別人沒話說——大概這也是一種群眾心照不宣的關愛吧!我的煜兒由于媽媽對這類會議的消極態度,再也沒有出現過餓得翻白眼的情況,每次開會前我都給他吃得飽飽的,晚上回來得早繼續吃,因而他睡覺也安穩了。待他睡著,我站在床邊,久久地看著我這可愛的小寶貝。心想:我困難重重,心緒又不好,可孩子仍能白胖而又安康,真是上帝保佑!

那段國家最困難的時期到來了,本來就每天饑腸轆轆的,上面又提出搞教學改革,學校讓教師到工廠和農村上課。我是師院政教系即將畢業的班次四年級的任課教師,又是班主任。因為學生年級高,所以被分配到距學校很遠的機械廠。從學校到工廠,走路需用一小時三十分鐘,一天來回正好是三個小時路程。雖然那條路通公共汽車,但由于當時國家汽油短缺,汽車只能靠車上面背的大煤氣包來開動。而且車很少,有時一個小時也等不來一輛。我認為提倡接受勞動人民教育、知識分子學習要同生產勞動相結合,這在原則上不能說是錯誤的。但在連飯都吃不飽又沒有必要交通工具的條件下,還要以政治來強制執行,不僅無益于學習,更有害于健康。但無奈,我和學生只好每天長途跋涉地來回奔波,又吃不飽,十分疲憊。

我比別人更加饑餓。因為此時煜兒已滿周歲,可以吃飯了,但是定量糧只有幾斤,孩子又很能吃。我只好盡量壓縮自己的飲食,從自己每月二十一斤的定量中,給他節余一大部分;孩子的爸爸也節約口糧給他,在省委食堂就餐,食量也壓縮到最低限度,經常是每頓一碗粥和一個饅頭的伙食,只喝粥,把饅頭拿回家給孩子。我經常是早、中、晚各一頓稀稀的小米粥。如果坐在辦公室或在學校里上課,三頓小米粥還可以維持,但每天還要走上三個小時的路,很快就得了浮腫病。頭疼加浮腫,身體很差,確實是透支了。然而每天到工廠后,還有三個小時講哲學課的任務,其他時間則是同工人一起勞動,完成“知識分子接受工人階級再教育”的任務。這雙重“任務”使我每晚從工廠回來,總是拖著兩條沉重的腿,一步一步艱難地爬上三樓。到家看到向我撲過來的可愛的小寶寶金煜,心花怒放,卻已經無力抱起孩子了。

此時,我媽媽已經帶著四個孩子回到哈爾濱,只有長子小胖一個留在我們身邊,家庭經濟情況稍有好轉,于是我們請了一位很善良的老保姆。她對我很好,時常關切地對我說:“你臉真黃啊,把糧都省給孩子吃,你吃得那么少,又累,病了可怎么辦?”

我對她說:“小胖不病就行,請你把他帶好。這樣困難的條件下,你能把他帶得這么好,我真的很感謝你!”說完,我喝了一碗稀粥,就躺下了。我思緒萬千,心想:天天工作這樣累,又吃不飽,真的病倒了,可怎么辦呢?國家人多,黨內人多,少一個不十分明顯,可是小胖少了媽媽可怎么辦呢?每當想到這里,只能用被子蒙上頭,暗暗流了很多眼淚。最后我想:再困難,我也要挺住,天無絕人之路。

后來,黨中央從各地調一批理論骨干來京,充實幾個理論部門。我和老金有幸一起調來,同時被分配到中央黨校任教。煜兒上了黨校幼兒園,吃得比較好。我們的少許定量,不用再留給孩子了,大人可以吃飽。老金又屬于“糖豆”干部(當時十七級以上的干部每月發給一點白糖和黃豆,更高級別的干部則供應一定的肉和雞蛋,戲稱“肉蛋”干部。據說是陳云同志為保護干部身體而向中央建議的,確實起到了雪中送炭的好作用),每月有一些補助,街上也可以買到一些高價食品。同年冬,由于嚴重浮腫,我和一些人還被中央黨校送到北戴河療養。雖然整個國家的困難時期尚未過去,但對我們這個小家來說已經是“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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