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人面魚(2)
- 祭月(No.025懸疑世界)
- 蔡駿主編
- 3889字
- 2015-12-02 15:30:59
夏棠最厭惡似是而非,人云亦云。別的小事也就罷了,關系到親人喝水的大事,怎么能憑一句“從來就是這樣”就連嘗試都不去嘗試一下呢。夏梧似是察覺到了她的不服,說奶奶不讓她去其實有個私人的原因。
“什么原因?”夏棠問。
夏梧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洗完了手中的碗,似乎在思考到底要不要說出來。“奶奶不讓我告訴你,可我覺得你應該知道。”
“你倒是說啊。”夏棠已經等不及了。
夏梧將洗碗布扔進碗堆里,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說:
“你小時候曾經差點淹死在黑龍潭里!”
夏棠聽了一愣。堂兄在同自己開什么玩笑,自己小時候差點淹死?怎么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張著嘴愣了半天,也思考不出怎么回應夏梧的話,更糟的是那種被涼漿糊澆了一身的感覺又回來了。她僵硬地笑笑,埋下頭抹自己手里的筷子,一邊說道:
“你在說什么呀?我什么時候差點淹死了?我自己都不記得。”
“你七歲的時候呀!”夏梧見她不信,急得奪過夏棠手里的洗碗布,扔進水盆,激起一大朵水花,“那天天熱,你仗著水性好,非要下湖游泳。我在岸邊看著你游向湖心,怎么喊你都不理,結果一個眨眼你就不見了,水面上一點浪都沒有。我嚇得不得了,喊了大人來,他們拿繩子系在腰間,由岸上的人拉著才敢下水救你。據救你的人說,你當時就懸在湖心那個黑洞附近,像被誰拖著一樣一點點往里滑,若是再晚一點,就連天王老子也救不出你了!”
夏棠看著他的嘴一張一合,發出一些能聽見但聽不懂的音節,腦袋就像死機了一樣一片空白。
“你被救上來后就開始發高燒,燒得神志不清。奶奶請來了神婆,神婆說你是……”夏梧握緊了拳頭,仿佛觸及到了那些久遠的痛苦回憶,“說你是被黑龍潭里的人面魚所沖,除非殺掉沖你的那條人面魚,否則活不久的!”
聽到這里,夏棠的大腦終于活了過來。她,夏棠,正暴曬在太陽底下,蹲在院子里,洗一堆油膩膩的碗筷。熾熱的皮膚、酸麻的雙腿、油膩的指尖,沒有比這更鮮活的知覺了。落水、神婆、人面魚、沖身,怎么聽怎么像電視里反復播放的騙人把戲。她撿起洗碗布,用力刷一個不銹鋼碗。
“我只知道自己七歲時得了急性肺炎,父母覺得鄉下醫療條件不好,才把我帶到城里醫治。溺水沖身什么的我統統不知道!”
夏梧喉頭動了動,目光垂了下來,沒有再多說什么。
午睡時間,躺在床上的夏棠輾轉反側,腦袋里想的都是奶奶的訓斥和堂兄的話。夏梧不像是在撒謊,撒謊的話不會連救人的細節都編出來。不過就算他說的是實話,夏棠也不相信被人面魚沖身的部分。最合理的解釋是她險些溺水,誘發了急性肺炎,父母將她帶回城里,城里良好的醫療水平才治好了她的肺炎。人面魚什么的就是神婆騙錢的花招。難道她還真找到并殺掉沖她的那條人面魚嗎,不可能的。不過這還是解釋不了她為什么不記得自己險些葬身黑龍潭的事情了。想著想著,她的意識開始模糊,臉頰壓著枕頭的觸感開始減弱,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帶著心事入睡,做的夢都是和心事相關的。夏棠夢到毒日當空,自己行走在一片荒漠中,口干欲裂,好不容易看到一片綠洲,剛想一路狂奔過去,卻被眼前的景象嚇得邁不開步子——綠洲中央的湖畔,盤踞著一條鐵桶粗細的黑色巨蟒。巨蟒的黑色鱗片在日光下反射出陰寒的亮光。它蠕動了一番,把頭藏在身體中間,讓人看不見它的臉。夏棠嚇得扭頭就跑,耳邊卻響起了一個遙遠飄渺的聲音:
“回來吧。我等著你。回來吧……”
夏棠捂著耳朵大喊“我不回去”。她的喊聲和那個飄渺的聲音充斥著整個夢境。就在這時,地面開始塌陷,夏棠腳下一空,同陷落的地面一道墜入無盡的虛空中。
“夏棠!夏棠!快起來!”
夏棠一個激靈醒過來,聽到美蘭在用力拍門叫她的名字,才發覺自己做了個噩夢。她抹了一把額上的汗問:“怎么了?”
“院子里一塊地陷下去了!”
地陷了!夏棠心臟有一瞬間停止了跳動,立時驚出一身冷汗。她翻身從床上坐起來,腳試了幾次才套進拖鞋里,不顧癱軟無力的雙腿,踉踉蹌蹌趕了出去。
地陷發生在院子里,正是中午她和夏梧洗碗的地方。整塊幾平米的水泥地皮陷了下去,塌出一個大坑,能有齊腰深。顧又清一個人蹲在坑里,摸著坑壁上松散的黃土。坑邊已經聚集了幾個鄰居,大家都在說下一次指不定就塌房子了,勸夏梧帶著奶奶和懷孕的媳婦趕快離開這里。
“不搬!”奶奶在人群中爆發出一聲怒喝,“這房子是夏家幾代的祖產。要走你們走,我不走!”
美蘭一聽,臉上很不好看,轉身走了。鄉親們繼續苦勸奶奶,奶奶一點動搖的意思都沒有。顧又清蹬著坑壁,一個挺身跨了上來。他來到夏梧面前,問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這附近可有鰥寡人家?”
人群霎時安靜下來,都看著顧又清。夏梧呃了兩聲,說不遠處有一戶人,家里只剩一個年近七十的老婦。
“今晚讓你妻子去那里住,可保你們一晚平安。”顧又清說著又來到奶奶身前,聲音比起剛才低了不少,“明天,我將徹底解決此事。”
奶奶臉上的烏云散開了,陽光重新投到了她布滿皺紋的臉上。不明就里的旁人追著奶奶問怎么回事,奶奶只是笑而不語。
夏棠沖出家門,看墻角一根狗尾巴草極不順眼,一把拔了出來,握著一端劈砍面前的空氣,邊劈邊罵:“混賬!神棍!他還能預測地陷?最該塌的就是他的房間!誆騙老年人,算什么東西!奶奶這下更不愿意走了!”
一路罵罵咧咧,狗尾巴草被她晃得神魂欲斷。不知走了多久,忽見田里幾個穿白襯衫的人在擺弄一些儀器,忙活著什么。
白襯衫絕對不是干農活的村民喜愛的服裝。再看他們擺弄的儀器,都是些三腳架、金屬桿、輕型鉆頭。夏棠眼睛一亮,這些人多半是搞地質的!她扔掉狗尾巴草,跑到那群人身后:“各位同志,你們這是在做什么呀?”
“監測地面沉降。”田埂上一個戴著草帽的人操著標準的普通話回答。地面沉降就是地陷。夏棠邁上田埂,站在他身邊,問道:
“想請教您,地面沉降能預測嗎?”
那人抬起草帽,打量了一番夏棠,估計看她不像一個本地村民。夏棠趕忙說明了自家的情況。
“地陷的具體地點同地震一樣,現有的科學技術無法預測。”
夏棠心中陣陣冷笑,不揭發騙子神棍顧又清,把他告到公安局去她就不叫夏棠!
“但地陷主要由人類活動造成,所以根據人類活動的影響和地質結構,能大致推測出地陷的高危地區。就像地震有地震帶,你可以理解為地陷也有地陷帶。”那人說道,“我們現在就是在做這個。”
“那……玉水村在地陷帶里嗎?”夏棠問。
“你剛剛說家里的老人不肯搬家?”那人問夏棠,得到肯定答復后長嘆了一口氣道,“好好勸勸老人家,盡快搬家。現在正式的結論沒有出來,但我能告訴你結果不會樂觀。玉水村已經不適宜居住了!”
夏棠驚呆在原地。她從未曾料到情況會如此危急。那人繼續說道:
“連年大旱,附近十幾個村為了灌溉,過量抽汲地下水,造成本就處于低位的地下水枯竭,原本半固結的土層壓密,從而導致土地大面積沉降。地下水恢復不了,大面積地陷的發生是必然且不可逆轉的!”
原來這才是地陷的原因,人面魚啃土什么的純粹就是封建迷信。夏棠想起上午發現的黑龍潭,便問那人:“玉水村東北邊的黑龍潭,為何不能引作水源呢?”
“我們也想啊,可群眾就是不讓!其實黑龍潭水質優良,深度有接近百米,底部可能通向某條大河,可以說是取之不絕的優良水源。可每次做群眾工作都會遭到他們的激烈反對,說黑龍潭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方,為此還險些釀成一系列社會事件,我們只好安裝了抽汲另一水系地下水的設備,就是現在用的這些。唉……真是因果循環啊!”
在生存危機面前,人們依然選擇作繭自縛,那人無奈地搖頭嘆氣。夏棠問出了最后一個問題,她本不屑于問這個問題,可似有股神秘的力量操縱她說了出來。
“黑龍潭里,有魚嗎?”
那人又抬起草帽,再次打量夏棠一番,嗤嗤一笑,帶著戲謔的口吻說:“你是想問人面魚吧?我可以明確告訴你,那湖里除了一些微生物之外,沒有任何大型生物存在。”
夏棠緊握雙拳,告別那群人,轉身離開,步子比任何時候都要堅定。她這就要回家去,把這一切都告訴家人,讓他們立刻搬家,還要揭發顧又清那個江湖騙子,把他扭送到公安局去,再曝光給媒體,讓他身敗名裂。走路走得太專注,不覺間走到了上午和顧又清去憑風尋湖的地方。才幾個小時的時間,就經歷了這么多事情:以為發現了水源,結果被奶奶訓斥;聽到與自己記憶沖突的“溺水說”;夢到地陷,結果地陷真發生在自家院子里;得知地陷的真實原因與黑龍潭的真相。不知接下來還會發生什么意外的事情。日光還是一樣強烈,心境已是大不相同了。
等等!夢中黑色巨蟒盤踞的綠洲,不正是黑龍潭嘛!夏棠剎住了飛快的步子,站在原地,頂著毒辣火熱的太陽,竟然生出了一絲刺骨的涼意。
回來吧……我等著你……回來吧……
沒有人拿槍指著她,可她發現自己就是控制不了兩只腳。鬼使神差地,她掉轉方向,朝著黑龍潭的方向緩步走去。過了兩座山丘,又在迷宮般的竹林中順利穿行而過。沒有風,干枯的竹子卻刷刷地劇烈抖動著。以前父親說過,竹子莫名抖動,是因為里面躲藏的靈魂察覺到了巨大危險的靠近。奇怪,她的方向感明明很差,怎么這會兒記得住這么復雜多變的路線呢。來到竹林邊緣,黑龍潭出現在眼前。夏棠發現自己不是第一個到的人——湖邊跪坐著一個人,像一具死尸一動不動,不是別人,正是顧又清。
起初夏棠以為他是睡著了,正想上去一腳把他踹進湖里去,突見他拿起身邊的一把匕首,朝左手腕上狠狠一劃,汩汩的鮮血立刻噴涌而出,嘩嘩地流進湖里。
“喂!”夏棠大叫一聲。就算罪行敗露,也沒有必要自殺謝罪啊。她飛奔過去,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她趕到的前一刻,顧又清失去了意識,身體向前一傾,撲通一聲栽進了湖里。夏棠以最快的速度伸手下去抓,感覺顧又清的發梢在她指尖劃過,什么也沒抓上來。趴在水邊往下看,顧又清張著雙臂,像個十字架一樣緩緩下沉,鮮血像猩紅的巖漿往上涌,卻連一個氣泡都沒有浮上來。
“可惡!”夏棠重重一拍地,石子硌疼了手也顧不得,根本沒有多想,甩掉鞋子就跳進了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