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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 藏齋詩話
  • 趙元禮
  • 4923字
  • 2015-11-27 10:42:38

而今聽雨僧寮下,鬢發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窗前滴滴到天明。”詞極雋美,而不知為何人作,詢之味云、葆生、嘯麓諸大詞家,亦記憶不清。葆生謂之出張夢晉、祝枝山、唐伯虎三人之手,但亦恍惚,姑記于此,以質來者。

王右軍《蘭亭集序》云:“修短隨化,終期于盡,古人云:‘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錢幼光效淵明《飲酒》詩云:“寄生大塊中,何者為我故。譬如逆旅物,暫有安足據。在世雖百年,畢竟舍之去。臨去豈不戀,戀亦不得住。”古今人詩文,敘述生死之際,沉痛多若此,其收束處大概用曠達語,誰知愈曠達愈沉痛也。唐人詩:“舉世盡從忙里過,誰人肯向死前休。”一日不死,便一日不肯放下,哀哉眾生。

“樓臺冷落收燈夜,門巷蕭條掃雪天。”此一境界也,“雪消池館初春后,人倚闌干欲暮時。”此又一境界也。情景交融,所謂詩中有畫也。昔人謂有無可奈何境界,此為近之。

荊公在鍾山官床與客夜坐,作詩云:“各據槁梧同不寐,偶然聞雨落階除。”東坡《宿余杭山寺》詩云:“白灰旋撥通紅火,臥聽蕭蕭雪打窗。”聽雨,聽雪,本尋常事,必如兩公清超之筆以詠之,方不負此清景。

“洞庭險阻,不能億度,阻風六日者,予也。有火輪拖帶而阻風,與予略等者,廣西學使馮也。舟閣淺處,水退而不得動者,今日所見之兩船也。風覆而沉,僅露兩桅者,昨日所見煤船也。輪船拖帶遇風沉溺者,今日所聞長沙米船也。近者數日,遠者不過一年,或身經、或耳聞、或目見,類而記之,以見洞庭之險,遠過江海。而予之僅僅阻風,卒平安而至,此真萬幸也。”此嚴范老使黔歸途,戊戌二月三日過洞庭時所記,可知其險矣。并有一詩云:“岳陽城下水彎環,金口新堤指顧閑。八百洞庭糊眼遇,閑看落日下君山。”敘次歷落有致,而險夷之遭亦若有前定也。

孫馨遠聯帥在居士林為施女士狙擊以死,章一山太史挽之云:“人雄鬼雄,同在佛堂,一擊竟成殿腳女;私仇國仇,是何世界,九原應問賣餅家。”郭嘯麓提學挽之云:“蘭擅雄才,蓋世勛名天竟厄;蒲團驚急劫,收場恩怨佛無言。”予為一詩云:“一念菩提念未差,寒燈清磬靜無嘩。死生事大天難問,居士林中濺血花。”不敢加議論也。

予作《藏齋二筆》,內一條記“少年聽雨歌樓上”一詞不知何人作,且謂詢之味云、嘯麓諸君,亦記憶不清。其時味云在北平,未及詢也,頃得味公書云:“此詞系蔣竹山所作。蔣,北宋詞家,宜興人。題為《聽雨調奇虞美人》。”味公曾用其意作《聽雨詞調奇玲瓏四犯》,亦極纏綿凄惻之致,見《煙沽漁唱集》。多年疑團,今打破矣,為之一快。

孫師鄭太史(雄),常熟人,光緒癸巳南元,譜名同康,人極博雅。光緒三十年前后,充《北洋宮報》編纂,予始識之。酬唱數十年如一日。太史以運蹇,時發牢騷,今秋病歿于北平。宗君子威挽詩有曰:“貧無可戀生何樂,病究何固死不知。”又“老尚寓公真客死,生留詩史作遺聞。”頗切其為人,以其曾作《道咸同光四朝詩選》也。甚賞予疊韻之作。

湘潭羅順循提學,文章政事卓然成家。其權保定府時,予曾晤談數次。尤工為聯語,記其《保定畿輔學堂聯》云:“《風》首《二南》,備異日干城腹心之選;學通六藝,掃末流詞章考據之蕪。”《講堂》云:“地近西山,長茲慷慨悲歌,郁為朝氣;天臨北斗,愿共激昂起舞,惜此分陰。”《食堂》云:“正臣子臥薪嘗膽之時,莫恥斷風太儉;是古人擊筑飲酣之地,相期學劍術無疏。”又《定興河陽書院聯》云:“乾岳儒宗,紫峰介節,芥子文章,先哲具遺型,好向傳書尋墜緒;金臺日暮,易水風寒,江村亭古,奇蹤欣一遇,欲偕多士滌塵襟。”皆可誦也。

又順循挽左文襄云:“兼贊皇江陵所長,武功過之,是真亞東人杰;繼益陽湘鄉徂逝,宗臣代謝,莫窺此后天心。”挽劉忠誠云:“望重大江南北,佐武慎治兵,繼文正治民,聲績無慚往哲;晚屯時局艱危,戊戌能守經,庚子能應變,風節不愧名臣。”挽曾惠敏云:“博望侯槎泛斗牛,悵倫敦遠島,巴勒嚴城,仗節尚能持國體;富鄭公聲驚甲馬,正北狄寒盟,西陲伏莽,臨軒應復嘆才難。”皆言之有物,扣之有聲也。

宣統二年夏,予以事之舊京,寓嚴范孫宅,一日晚餐后閑話,忽接電話云:“張中堂病故矣。”(即文襄)范老悚然起立曰:“此國家有數人物也,故去奈何。”急往吊,徹夜未歸。開吊日,挽詩挽聯甚多,有極劣者。其時都中人語曰:“文襄最講文學,今死而雜作亂投,是欺侮老頭子,可笑也。”最佳者汪袞甫一聯為:“立朝苦費調停策;絕筆驚看諷諭詩。”皆取材于文襄之詩,著墨不多,包掃一切。按文襄詩:“璇宮憂國動沾巾,朝土翻爭舊與新。門戶都忘薪膽事,調停白首范純仁。”又“誠感人心心乃歸,君民末世自乖離。豈知人感天方感,淚灑香山諷諭詩。”皆詞旨深厚,非尋常詩人吐囑。

范孫挽張文襄聯為一時傳誦,聯曰:“任重似陳文恭,好古似阮文達,愛才如命似胡文忠,若言通變宜民,閎識尤超前哲上;使蜀有《軒語》,督鄂有《勸學篇》,余事作詩有《廣雅集》,尚冀讀書論世,后賢善體我公心。”

某筆記記俞平伯兩律,內有句云:“老去善才還貼戲,南來閑漢懶參衙。街坊幾閱新朝貴,煤米都知舊賬佳。”詩近游戲,而老伶演劇,政客從公,宦跡無常,生計日促種種現象,躍然紙上,而說來絕不吃力,的是聰明人吐屬。

王紫詮為蔣純甫詞作序,內有云:“詞之一道易流于纖麗空滑,欲反其弊,往往變為質木,或過作謹嚴,味同嚼蠟矣。故鏈意、鏈詞斷不可少。鏈意所謂添幾層意思,多幾分渲染,是作詩文密訣;有詞無意,而詞又不渲染,何以為文?語云:‘言欲信、詞欲巧。’此即所謂巧也。”

王羲之往都,臨行題壁,子敬密拭除之,輒書易其處,私謂不惡。羲之還見,乃嘆曰:“吾去時真大醉也。”敬乃大慚。傅眉,字壽毛,青主之子也。青主偶醉后作草,眉見而效之,書置幾上。青主醒而愀然不樂,眉問其故,青主曰:“我昨醉書,今視之,中氣已絕,殆將死矣。”眉驚愕,白其故。青主曰:“然則,汝不食新矣。”后果然。二事絕相類,青主之說尤奇。

詩語入詞,詞語入曲,善用之即是出處,襲而愈工。阮亭極持此論,嘗評金粟《花心動秋思詞》有云:“白太傅‘吳娘暮雨瀟瀟曲,自別江南久不聞’,錢宗伯‘東風誰唱吳娘曲,暮雨瀟瀟ウ禁城’,及自作‘年來慣聽吳娘曲,暮雨瀟瀟水閣頭’。金粟乃云:‘驚秋客到傷心處,江南夢一曲。’”“‘瀟瀟暮雨’總由‘暮雨瀟瀟郎不歸’生出,如許心想,使拙筆為之,便如芻狗再夢,數見不鮮矣。”此武進周程村先生語。“瀟瀟暮雨”四字,尋常景物也,能加數字趁貼,則入詩與入詞皆成妙語。予以“明燈夜雨”名其樓,求齊白石翁狀此景,畫一豎幅,極蒼茫之致。然真得領略此種況況之時,每年亦不過數夕耳。

予以明燈夜雨樓名其齋,繪圖徵詩。嘯麓提學云:“萬態翻云未是奇,先生晏坐自支頤。一燈外即鴻界,看到移山倒海時。”“滿眼云山潑墨成,千林黯ホ一樓明。荒雞聲里漫漫夜,猶戀平生舊短檠。”誦洛大令云:“山樓雷雨之所藉,有叟岸然坐燈下。誰歟貌此蒼莽姿,人間此際夜非夜。”兩作各擅勝場,嘯麓詩“一燈”兩句尤渾灝。

姬人靜生之歿,今百日矣。冥紙香花聊伸悲慨,適檢《袁簡齋詩鈔》,內有《哭聰娘》一律,中四句云:“少姜不作旁妻待,長妾原兼舊雨情。雖向空王問因果,早知薄福是聰明。”詩固甚佳,然文勝于情,非其至者也。上月予《悼靜生詩》有句云:“五夜思君君識否,可憐夢不到泉臺。”又“也算姻緣同夢幻,是何因果不分明。”又“料應風雪寒天里,小膽孤魂更可憐。”情勝于文,曷勝愴惻。

“宋明以來,詩人學杜子美者多矣,予謂退之得杜神,子瞻得杜氣,魯直得杜意,獻吉得杜體,鄭繼之得杜骨。他如李義山、陳無己、陸務觀、袁海叟輩又其次也,陳簡齋最下。《后村詩話》謂‘簡齋以簡嚴掃繁縟,以雄渾代尖巧,其品格在諸家之上’,何也?”此《池北偶談》中語,不滿《后村詩話》中論,誠是也。然各詩家性情不同,詞筆各異,即服膺工部,亦只具體而微。既不必句仿字摹,形同傀儡,亦不必句挑字剔,僅得一端,必謂某人得神,某人得氣,不但無此手段,亦且無此品評。前人謂漁洋才力薄弱,于村集未下工夫,其論不謬也。

表侄工綸閣數年不見,昨自四川歸,以舊作見示,錄其好句存之,如“性孤朋舊少,身賤姓名輕”,又“久客始知鄉里好,衰年更覺弟兄親”,又“更有異聞堪紀述,我經蜀道不知難”,又“道惟自信差堪樂,事得隨緣未覺窮”,皆可誦也。

漢末崔爰與蔡邕友善,魏氏以降,鍾繇在南,衛在北,繇宗蔡者也,衛夫人、王羲之、獻之、謝安出之,王、謝風流,盛稱一時。自晉而后,六朝相繼皆此派也。宗崔者也,經石峪大字,云峰山五言詩,鄭羲、刁遵、朱義章、楊大眼、張猛龍、賈思伯諸碑出之。史稱草書有楷則,而論者以《般若碑》為真書之始。自西晉后,石刻多北魏書,皆此派也。今之傳者南派則帖,北派則碑,兩派之分,北為漢人嫡嗣,南其支系。隋合而一統之,如《龍藏寺碑》可見,入唐愈工整,歐陽信本,《龍藏》之亞也,諸遂良、虞世南、鍾紹京、藍靈芝近南派;李邕、柳公權、顏真卿近北派。而草書首推張旭,篆書崛起陽冰,自此以后,唐人書為正宗。宋蘇軾、黃庭堅乃一變之,米芾、蔡襄又一變之,而書體窮矣。南朝全帖不如北朝斷碑,盡人知之,以帖愈翻印愈失原神,碑則原石具在,果能精拓,原神不失,非屢翻之帖所及也。

米元章對宋仁宗曰:“蔡京不得筆,蔡卞得筆而乏逸氣,蔡襄勒字,杜衍擺字,黃庭堅描字,蘇軾畫字,臣刷宇。”其說盡人知之,鄒虎臣評宋四家之書則曰:“蔡嫩蘇俗,黃野米賤。”吾不知鄒氏為何許人,乃有此不經之言。

劉后村云:“宋詩豈惟不愧于唐,蓋猶過之。”又云:“本朝文人多,詩人少,其所為詩系文之有韻者,非古人之詩也”云云。一人之論,自相矛盾如此。甚矣!論詩論事之難也。

東坡詩:“江東估客木棉裘,會散金山月滿樓。日暮潮來風又熟,臥吹簫管到揚州。”朱希真詩:“青羅包髻白行纏,不是凡夫不是仙。家在洛陽城里住,臥吹銅笛過伊川。”此南宋人蹈襲北宋人詩之顯見者。

劉節之《題松雪宮女啜茗圖》云:“秋宮肅肅古衣裳,靜女無愁黛亦蒼。不點疏螢和月色,絹頭已作百年涼。”吳天章《題云林秋山圖》云:“經營慘淡意如何,渺渺秋山遠遠波。豈但華謝桃李,空林黃葉亦無多。”皆透過一層說法,較為深至。

宋政和間以詩為元佑學術,御史李彥章遂上疏論陶淵明、李白、杜甫,以下皆貶之。因詆魯直、少游、無咎、文潛,請為科禁,著于律令,諸士庶傳習詩賦者,杖一百云云。此等紕謬之律令,可謂奇文,可笑亦復可嘆。

宋長白述其父舊作兩詩,一通首皆平,一通首皆仄。詩如下:“桃花參差開紅芳,邯鄲歌姬垂羅裳。香薰龍涎和都梁,臨風翻翻歌琳瑯。游人觀之佳清揚,徘徊頻傾流霞觴,歌聲將終相思長。”又“岸柳弱弱舞不歇,落絮滿地似積雪。所嘆昔者此際別,歲月幾易信問絕。蕩子遠戌發已素,少婦久憶淚應血。”兩詩格調雖不甚高,而氣體渾成,錄之以備一格。

東坡詩:“秋來霜露滿東園,蘆菔生兒芥有孫。我與何曾同一飽,不知何苦食雞豚。”真藹然仁者之言。王漁洋先生仿其意為一詩曰:“灤鯽黃羊滿玉盤,萊雞紫蟹等閑看。不如隨分閑茶飯,春韭秋菘未是難。”與東坡一鼻孔出氣也。

今年正月廿四日,周立之觀察六十生日,親朋以文字為壽者極夥,佳作頗多,略記如下:散原老人聯云:“縱談王霸藏詩境,同命巖巒養道心。”嘯麓詩有云:“世事推排俱老物,吾人笑自天真。”誦洛詩有云:“文字得名原已僅,觚陵回首總難忘。斑衣歲歲占鳥喜,白發軒軒序雁行。”予作五言古詩,中間云:“詩成泣鬼神,不暇豈妍巧。廢陵破山寺,為君蘊詩稿。狎比到倡優,抑或亻妄佛老。是豈君所耽,聊以寄懷抱。”余亦不作頌揚之詞,似亦真切不俗,蓋予與立之固不拘形跡也。

漁洋謂:“七言古詩惟杜甫橫絕古今,同時大匠無敢抗行。李白、岑參二家別出機軸,語羞雷同,亦稱奇特。”又“唐宋大家七言歌行,譬之宗門:李、杜,如來禪;蘇、董,祖師禪。”又“七言歌行,子美似《史記》,太白、子瞻似《莊子》,魯直似《維摩詰經》”云云。詩是詞章,故謂之有韻之文,似不必攙入佛語禪宗,使人誤入歧途也。

鄭蘇堪先生《和嚴范孫侍郎六十自壽詩》收四句云:“灰飛煙滅在一瞬,中興赫赫歸周宣。橋邊日者私許我,為問諸子然不然。”曾記有人《贈陳其年詩》云:“朝來日者橋邊過,見說功名似馬周。”后果以博學宏詞薦入翰林,“橋邊日者”四字,忘其出典,實則街頭賣卜人耳,何足重輕,而以之入詩,則覺嫵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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