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 歸有光集
- 佚名
- 4553字
- 2015-11-25 10:32:55
震川集之三十
祭文哀誄
祭方御史文
嗚呼,庚子歲,有光與公孫元儒,聯名薦書。是年九月,同榜之士,使予為文以壽公。予序公為兩京御史時,猶見古所謂柱后惠文冠者,因略論數年間天下之事。詹事陸文裕公讀之,以為知言。
今俯仰又二十年矣。公孫蠖屈于南宮之試,予亦瓠落于東海之濱。當是時,公蓋相期以天下之士,而今何如也?嗚呼,富貴壽考,公則已矣。后生小子,嘆歲月之如流,而長年者之不能待,所以不知其涕之無從也。尚饗。
祭王方伯文
惟公早歲,奮跡甲科。踔厲風發,令聞孔多。始蒞永康,民載其德。疆理其田,石不可泐。分部南都,以釐余皇。奔走江湖,啟處不遑。武寧王家,勛貴無二。獨繩其私,卒屈以義。於越之臬,遂視南海。鹺政既通,黎亦知悔。受節章貢,威棱日著。帝用簡在,命端臺敘。公起諸儒,武服之共。愛人下士,所向有功。桃源華林,大帽狂猘。旌旗一麾,首駢頸系。帝嘉其休,俾藩于滇。乃以將父,弗究其年。
自公之歿,垂四十載。士習選忄聏,孰知敵愾。海島小夷,敢幰我疆。于今九年,我武未揚。故老流涕,思得公等。適會里社,薦公鼐鼎。惟公孝友,宗黨所稱。況復才杰,起慕后人。公有令孫,辱之交游。敬進斯文,以侑醪羞。尚享。
祭王儀部文
嗚呼先生,早歲而孤。懿惟賢母,以訓以謨。年逾弱冠,飛翔南都。大音不諧,連城屢刳。七上春官,每進踟躕。鄉里輕儇,見謂為迂。先生弗顧,猶來于于。遂被首薦,冠絕群儒。向之嗤者,自愧捴雛。吾昆名邑,世產瑾瑜。南都大魁,陸與張、瞿。先生接跡,夢兆前符。貢于大廷,夏璉商瑚。清華之職,奉常所需。稍陟儀曹,廓然天衢。天胡中道,頓蹶輟釐。
嗚呼先生,今也則亡。人生之變,旦異夕殊。惟我吳越,山海雝區。二百年來,不聞鼓桴。一朝海上,有此倭奴。先生過家,仗節紆朱。方榮晝錦,忽聞惕呼。捐金散糈,以恤荷殳。厲志循城,卒全其郛。眾口鑠金,武夫睢盱。先生仗義,往明其辜。遂罹毒暴,俄焉告徂。八年輦下,首丘于吳。莫逃者數,天其可呼。
歲之正月,歸先公墟。凡我親交,出祖于婁。有肉在俎,有酒在壺。先生有知,啜此清沽。嗚呼尚享。(錢宗伯不選,今仍存。)
祭朱恭靖公文
孝皇御極,十有八年,覆冒區宇,其仁如天。思遲多士,六策臨軒。唯昆為縣,僻在海堧。三選大魁,公出其間。豐芑之遺,于今再傳。皆為公相,燦爛星躔。公獨難老,齒德莫先。公之初登,屬世休明。在漢廷中,年如賈生。濟濟振鷺,談道虞黃。石渠天祿,經史是程。公守純質,不競于榮。卒以資敘,乃躋六卿。即長天官,居于洛京。召公之誥,未老而行。永賁丘園,令譽日隆。海內企望,天子臨雍。升歌《鹿鳴》,下管《新宮》。三朝禮建,比古榮躬。
云胡不囗,遽爾告終。帝用震悼,贈恤實崇。人臣之寵,其有始終。哲人云亡,朝野所恫。奠此湑酒,以告殯宮。尚享。
祭顧方伯文
有光于公,少荷許與。乃以瀋落,有負相知。昔卷衣之復,方當計吏之偕,不得致撫棺之情。今葬纼之發,適拘巫史之忌,不能供復土之役。然生辱委重,俾論序其文章;歿又僣逾,獲撰次其行事。穆叔有云,是三不朽。于以答公,亦無愧矣。敬陳泂酌,告訣堂筵。庶幾明靈,鑒此享侑。
祭周孺亨文
昔恭簡公倡道于星溪,而一時學者之云集。曾日月之無幾,而微言之頓息。唯先生發揮遺旨,儼師門之典則。公以先生之少恢廓,而屢箴其微窄。然自公之云亡,門人學徒何啻五侯倍譎,而先生依繩循矩以無失。蓋終以有所至,而無間于參魯與商也之不及。唯先生之孝友溫良,真鄉里之矜式。讀書養親,歲不出于戶閾。與古之篤行君子,實并駕而無慚色。中耿耿欲有所為,外靖恭而簡默。使之立乎廟廊,雖不出一語,猶足以儀刑其德。何天命之不佑,而使之老于行役。
今歲之春,吾邑同黨之士,蓋二十余人,并裒然以北。既無拔茅匯征之期,而有《北風》“攜手同行”之戚。孰知先生中道而返,而又罹此極。嗚呼,先生之不幸,蓋有系于邦國。而身世之可悲,又何異于一吷。睹旨酒之在尊,共陳詞而灑泣。嗚呼哀哉,尚享。
祭沈養吾仲常文
嗚呼,人亦有云,子門貴顯。五年之中,忽焉淪殄。養吾少俊,仲常順婉。言念相從,懷之羒羒。人生富貴,如花之妍。朝露方晞,夕已萎焉。人皆痛子,蓋莫不然。所爭蚤晚,何足相憐。念子兄弟,托余墓石。《狼跋》東歸,吾廬未葺。敢忘此言,以負平昔。嗚呼痛哉,尚享。
祭居守齋文
嗚呼,君于世人,居聲利間。混混與眾,如玉與。彼市道交,朝丑暮妍。春花秋草,君無變遷。君之教子,一經是專。是穮是蓘,不知豐年。憶子之試,君嘗居先。子出父俱,有往必連。昔在陽羨,不遇收甄。風雨凄其,旅泊蕭然。子為父泣,父為子憐。二年前事,猶在眼前。子成有待,君胡溘然。后乃萬鐘,何及當年。凡為子者,誰不痛焉。祭唐虔伯文(代)
嗚呼,黃鵠摩天,一舉千里。蜩與鸴鳩,榆枋而已。孰云不然,兩易其處。先生之志,而止于此。顧視童嬰。凌空出羽。嗚呼哀哉。
昔在學宮,侃侃龂龂。行則方履,語則正襟。邈然孤特,高步士林。排難立節,義色必形。諸生后學,退讓逡巡。州牧邦伯,來咨來詢。干木之廬,過者則欽。眾所指目,玳瑁南金。胡以白首,獨抱遺經。積日累月,旅貢在庭。一命之榮,道殞彭城。嗚呼哀哉。
凡我同門,夙承奧旨。歲月荏苒,慚德無似。三年不見,夢寐京邸。聞有歸音,相告以喜。瞻望城西,素旌來止。其誰與歸,九原莫起。臨觴一慟,薦于筵幾。嗚呼哀哉?
祭劉縣丞廷運父文
唯翁氏唐,別姓以劉。赫赫太宰,世仰厥休。太史振挺,式紹芳猷。翁潛弗耀,高于鄉州。歲時升賓,拜至獻酬。宜受多祉,胡以彌留。嗚呼哀哉。
生我賢丞。奕奕清修,周視原野。十夫有溝,從者告饑。日坐孤舟,蓁蕪萬畝。惟民之憂,言于太史。欲去其蝥,民方恃賴。罹茲家尤,嗚呼哀哉。
天靳翁壽,奪我賢侯。奔喪之禮,世莫能繇。移其訃日,炫服事賕。窳吏仍踵,罔以為羞。丞則見星,蹈禮莫偷。其仁其孝,翁教之周。惟昔國僑,鄉校不讎。儒者之道,所闡必幽。敬述民謠,以侑牢羞。
祭張封君文
嗚呼,九隆既硩,七綰亦墜。昆明不閉,鄒魯同致。清河綿綿,以燕后昆。年耄行獨,為鄉禮賓。有子登朝,不遑將父。終朝永嘆,三復《陟岵》。嗚呼哀哉,大疾奄及。靡聞歲月,銅魚使至。傳言恍惚,訊之果然。悲痛存沒,嗚呼哀哉。昔也越巂,萬里燕臺。今也乘化,風云徘徊。鑒茲嘉旨,魂兮歸來。尚享。
同年祭陳封君文
嗚呼,乙丑之歲,登于南宮。吾邑四人,鄭州為榮。言念生我,高堂半空。鄭州二親,祿養獨隆。府君之年,方進未窮。胡以長逝,蒙汜忽終。
于維府君,世承文學。其祖博士,卓為先覺。校文省中,所得卓苖。府君傳業,遭時齷齪。以遺令子,方發其璞。衎衎飲食,圭璋有渥。
於呼!人之生世,何者能全?傷哉貧也,每食泫然。府君于子,歨見高軒。天若厚之,又靳其年。悠悠江水,有郁新阡。葬以大夫,亦顯孝賢。嗚呼,尚享。
祭外舅魏光祿文
有光七歲,為公之婿。不幸先妣蚤逝,中間多故。婚姻失時。以公之仲女之賢淑,周旋六年,遽從先妣于地下。藐然二孤,置之今妻之懷抱。以撫以育,辛勤萬端。而婚姻往來,如先妻之存,未嘗有間。可謂邢遷如歸,衛國忘亡也。蓋死生之際難矣,重以不肖連蹇困頓。自辛丑以來,四殿南宮。鄉里親戚,以為嗤笑。公慰藉懇懇,未嘗不以遠大為期。至于生平迂拙,不能與世俯仰,而數十年中,屏居野處,隔越百里,造請或不以時,公未嘗責望禮節,幾微見于辭色也。公可謂淳德君子矣。
去年冬,雨雪中,公使人至江上,遺以綿炭。今年四月,人自公所來,言公聞吾妻病,方開龜視吉兇。又聞公疾革,數問吾妻,其見念如此也。不意間一月,而公之訃至,吾夫妻相對泣下。然吾妻死者數矣,以是先令女甥,星夜奔公之喪,而吾妻尋亦至于大疾。
如剡之痛,旦暮日新。加以形體羸弱,死殤相繼,疾病憂虞。比聞公之變,則又驚悼痛怛,以至于今,不勝哀苦。氣息奄奄,行五六步,忽自僵仆。獨念公之卒,逾二月矣。《禮》有殯聞喪,“將往哭之,則服其服而往所”。以至于逾月者,病也。扁舟百里,勉強匍匐,以拜公之前。冀公一舉吾之觴而已矣。哀哉,尚享。
祭顧文康公夫人文
嗚呼,女婦之職,不出閨中。及其崇貴,與皇家通。維文康公,大科奮跡,四十年間,遂躋崇極。富壽康寧,當世所少。夫人配之,與之偕老。
赫赫我皇,統壹圣真。考禮肄樂,制作紛紜。既秩殷典,百神咸侑。文康雍雍,在帝左右。猗與夫人,象服是宜。朝于兩宮,從后之居。太室穆穆,佐上冊寶。金章玉牒,夫人是導。西苑乷乷,庀其蠶事。鞠衣翟車,夫人則侍。邈然千載,大禮曠墮。夫人際之,見所未睹。匹婦之微,一命為多。有美夫人,如山如河。
生有誥命,一品之貴。薨有奏訃,賜之葬祭。潭山之原,從文康止。天子之賜,恩榮極矣。凡厥富貴,莫不有終。維我生人,誰能不恫。尚饗。
祭葉夫人王氏暨世德夫婦文
嗚呼,夫人以司馬之愛女,衡州之賢配,宜膺受多祉而壽康。以石野之才賢,宜紹文莊公之休光。而孺人之慈孝,有以奉姑相夫子,以觀其后之繁昌也。三十年間,庭內雍雍。人曰文莊公之門,尚有典刑。一朝變故,構此痛冤。萱堂既空,蕙帳靡存。奄及主鬯,懷寶沉淪。遂以窀穸之事,貽厥嗣孫。嗚呼哀哉!
崢嶸霜天,千里玄泎。慘慘令母,攜持子婦。帷羋相屬,往即長路。吁嗟造物,為幻群庶。人生婉好,誰不樂處。回首百年,皆非其素。如一葉飛,千林空樹。惟是積德,可以相付。我懷文莊,聿起遐慕。猶有孫謀,永世無攵。尚享。
祭張貞女文
自古女子之見于史傳者多矣。或自閑于安平無事之時,或蹈難于感慨卒然之頃。惟貞婦之所遭,殆人生之未有。以淫姑之內主,值兇徒之參會。魑魅魍魎,見形于清晝之中;豺狼虎豹,聚毒于深夜之際。入地無穴,叫天不聞。備百端之荼毒,竟一死以自明。
惟彼兇徒,漫天之惡。恃其多財,力能使鬼。懸千金于市中,謂三尺之可賣。豈知神明之吏,緣夢寐以求形;童髫之女,坐公庭而辨貌。實人心之共憤,信天網之難逃。
嗚呼哀哉!死何酷烈,生何艱辛。獨任綱常,孑然一身。沉沉昏夜,炯炯者存。謂其不然,彼亦何人。誰無室家,誰無此心。
吊何氏婦文(并序)
何氏婦,鄒平王教授周君女也。始,鄒平君教長興,婦與何生隨家長興。何生病,婦潛自割肱,合椒湯進之,良愈。鄒平君既遷官,生夫婦還昆山。一日,婦病死。生與予亡妻有兄弟之戚,為童子時,嘗來予家。予妻死,生亦不來。不意數年間,生亦有妻已死。見生言之,潸然淚下,為文以吊之:
惟孝子之獨行兮,世或議其為奇。茍毀身以全親兮,又何乖于民彝?斯前世之所傳兮,在人子固有之。至于今而創見兮,婦為夫而自刲。夫與父其一道兮,夫孰謂其非宜?殘肢體以事君子兮,謂白首其相隨。胡淑婉之速化兮,忽自背而先馳。致夫君之徬徨兮,形枯槁而面黧。旦出門而難歸兮,夜涕泣于空帷。惟夫病之可念兮,尚無愛于玉肌。何遐舉而不顧兮,乃又遺之以離悲。自今其被疾而致羸兮,又誰為之憂危?彼萬族之相托兮,各得其偶以嬉嬉。夫人生之有妃匹兮,固百年以為期。何中道而自失兮,行忽嘆其仳離。予昔嘗歷此變兮,恍日遠而星移。憶何生之垂髦兮,悼往昔而傷咨。況同事而相感兮,不知夫涕淚之淋漓。
祭外姑文
昔吾亡妻,能孝于吾父母,友于吾女兄弟,知夫人之能教也。粗食之養,未嘗不甘,知夫人之儉也。婢仆之御,未嘗有疾言厲色,知夫人之仁也。癸巳之歲,秋冬之交,忽遘危疾,氣息掇掇。猶日念母,扶而歸寧。疾既大作,又扶以東。沿流二十里,如不能至。十月庚子,將絕之夕,問侍者曰:“二鼓矣。”聞戶外風淅淅,曰:“天寒風且作,吾母其不能來乎?吾其不能待乎?”嗚呼,顛危困頓,臨死垂絕之時,母子之情何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