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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鳳凰山下的意外發(fā)現(xiàn)(1)

這是一座位于通縣的老舊四合院,旁邊就是永定河。門口擺著兩尊磨得看不清形狀的蹲虎石墩,門楣上還殘留著纏花紋路,看來是座前清的老宅子,原來的主人身份恐怕不低。

可惜任當(dāng)年如何風(fēng)光,如今也成了云煙。這宅子歷經(jīng)多變,門前殘破斑駁,東一道煙熏火燎的痕跡,西一片沒抹干凈的“文革”標(biāo)語,墻邊一溜兒垃圾筐,還有輛沒輪的破自行車斜躺在大竹笤帚旁邊,前擋泥板高高翹起。

大門是兩扇刷了黑漆的木門,漆挺新,門板上卻溝壑縱橫,看來頗有年頭。我站在門前,抬起手臂,心臟幾乎要跳破胸腔。

門的那一邊,就是老朝奉。

我與他只隔著一扇門板。

我們許家三代跟他的恩怨,在今天即將一次結(jié)清。

我伸出手臂,朝前輕輕一推,門虛掩著,一推就開了。銹蝕的門軸發(fā)出生澀吱呀的聲音,仿佛在提醒主人有客上門。

門后的照壁已被拆掉了,還剩下半截殘垣。我一進門,便能把整個院子盡收眼底。院子不大,最先注意到的是院子正中立著一棵槐樹,這槐樹被雷劈毀了一半,剩下半截歪歪扭扭的枝干向天空伸展,像極了一個巨人高舉雙手大聲呼救。

看這槐樹的粗細,想來得有幾百年壽命。老北京一般不在院子里種槐樹,不吉利,但也有句話,叫“院有古槐,必是老宅”。能有這么老的槐樹,這宅院來歷應(yīng)該不一般。

一個人站在槐樹前面,背對著我仰望樹頂,像是在欣賞一幅后現(xiàn)代油畫。他個子挺拔,比我高出足有一頭,西裝筆挺平整,一絲都沒起皺。

奇怪的是,看身形他的年紀并不老——這不可能是老朝奉。

這人聽到我的腳步聲,緩緩轉(zhuǎn)過身來。我第一個反應(yīng)是驚訝,忍不住大喊一聲:“藥不然?”可當(dāng)最后一個字滑出口之后,我意識到認錯人了。

他的相貌和藥不然有八成相似,但氣質(zhì)卻截然不同。藥不然無論何時都是一副嬉皮笑臉、玩世不恭的浪蕩模樣。而眼前這人面色木然,眉間有三道淡淡的川字皺紋,頭發(fā)梳理得一絲不茍。

“你不用找了,這院子里沒人,老朝奉不在這里。”

他對我說道,很標(biāo)準的普通話,一點京腔痕跡都沒有。我急忙環(huán)顧四周,果然兩側(cè)廂房里都靜悄悄的。我不敢相信,親自鉆進屋子里找了一圈,里面擺設(shè)很整潔,但空無一人。

我一下子怒氣翻涌起來。這怎么回事?我花了如此之大的代價,好不容易要見到老朝奉,這個橫里闖入的家伙憑什么來指手畫腳?

“你他媽到底是誰?”我怒吼道,攥緊了拳頭。

他扶了扶金絲眼鏡:“你果然和傳說中一樣容易沖動,許愿。”

“別轉(zhuǎn)移話題!你到底是誰?”我上前一步,氣勢洶洶。

他不閃不動,語氣一點起伏都沒有:“第一次見面,我是藥不然的哥哥,我叫藥不是。”

藥不然的……哥哥?!

我不由得仔細端詳了他一下,對方的表情冷冽而漠然,像是塊冰。我從前依稀聽藥不然提過,他有個大三歲的哥哥,對古董行當(dāng)沒興趣,很早就被家里送去美國了。這哥倆風(fēng)格差異可真不小,除了相貌相似,沒一個地方相似的。

可是,藥不是為什么突然回國?為什么突然出現(xiàn)在老朝奉的院子里?難道他也是老朝奉的手下之一?

一念及此,我不由得心生警惕,退后兩步。藥不是開口道:“我也剛到不久,老朝奉應(yīng)該是提前離開了,我沒有見到。”

他說得坦然,但可把我給氣壞了。原來是這么回事,老朝奉本來只約了我相見,一看居然有一個外人先跑過來,以他的警覺性,自然是立刻抽身離開——我人生中大概最重要的一次會面,居然被這不相干的人攪黃了!

“你怎么會知道我們在哪里見面?”

“我一直在監(jiān)聽你的電話。”

我顧不得風(fēng)度,一把揪住藥不是的領(lǐng)帶:“這是我許家恩怨,你來瞎摻和什么?”

藥不是個子高,被我把領(lǐng)帶往下那么一拽,整個人朝前彎下腰。他就這么俯視著我,一字一句:“我爺爺因為老朝奉被迫自殺,我弟弟成了通緝犯——你說這事跟我有沒有關(guān)系?”

我的手一顫,倏然松開他的領(lǐng)帶。

是啊,老朝奉害的可不只是我許家一家,藥來受他脅迫,就死在我面前;藥不然就更別說了,我至今也不明白他為何投靠老朝奉。他們藥家兩代中堅一死一叛,可以說是元氣大傷。

我盯著藥不是,想從他眼中看到復(fù)仇者特有的憤怒,但我只看到平靜,死寂般的平靜。

藥不是后退一步,把領(lǐng)帶重新捋平,語調(diào)不急不緩:“家中如此巨變,旁人都靠不住,只好我親自回國來解決。”說到這里,他扶了扶鏡框,冷冷道,“我必須指出,許愿,你真是令我失望。”

我略感愕然,不知他為何這么說。

“剛才一提老朝奉,你就急吼吼的像個瘋子,完全失去了冷靜。以你這種心態(tài),就算真見到老朝奉,又能報得了什么仇?”他的話就像一根根標(biāo)槍投過來。

“說的你好像很了解我似的。”我低聲咕噥。

“你重返五脈后的一切行動,我都仔細研究過。《清明上河圖》那件事情,你急于找老朝奉報仇,自己犯渾沖動,才一腳踏入百瑞蓮的陷阱。我以為你會因此長點教訓(xùn),可剛才你的表現(xiàn)證明,根本沒長進!”

我忍不住反唇相譏:“把老朝奉驚走的人,可不是我。”

藥不是道:“即使你見到了老朝奉,然后呢?你認真想過沒有?”

他這一句話,一下子提醒了我。先前我沉浸在即將見到老朝奉真面目的激動中,還沒顧上想清楚,一旦見了面,要怎么和他了結(jié)恩怨——到底是扭送當(dāng)?shù)嘏沙鏊K之以法,還是手刃元兇?

我不吭聲了,藥不是繼續(xù)道:“你有沒有想過,老朝奉這么狡猾的人,怎么會主動現(xiàn)身邀你見面?他絕非良心發(fā)現(xiàn),必然有所圖謀。你這點都想不透,就慌慌張張跑過來,只會一頭栽進陷阱里,重蹈《清明上河圖》的覆轍。”

他的聲音冷峻透徹,如同一把手術(shù)刀,一刀刀地削去我的僥幸。我被他批評得有些惱火:“這與你無關(guān)!”

藥不是眉毛輕抬:“怎么沒關(guān)系?你得和我一起去把老朝奉給揪出來。我的搭檔,可不能是個白癡。”

我一時無語,這自說自話的本事,倒是和他弟弟一脈相承。這才見面不到十分鐘,他擅自監(jiān)聽我電話的事還沒說清楚,倒已經(jīng)開始挑剔起我的素質(zhì)來了。

“神經(jīng)病!”

我甩下一句話,轉(zhuǎn)身朝門口走去。一個莫名其妙的人,一個莫名其妙的提議。我若是二話不說就聽他的,才是失心瘋了。

“你不想抓到老朝奉?”

“這個我自己會想辦法。”

“難道你也不想搞清楚,我弟弟為何出賣你?”藥不是的聲音從我背后響起。我邁出門的動作僵住了,像被一根繩子牽住了腳脖子。

藥不然現(xiàn)在是我心中最大的一根刺、一個謎。如果說老朝奉是我要了結(jié)的仇恨,那藥不然就是我急需解開的心結(jié)。他確實背叛過我,但也救過我。那家伙玩世不恭的背后,到底隱藏著什么心思,我從來沒搞明白過。

藥不是輕輕嘆息了一聲:“他到了今天這步,我也始料未及。這家伙到底什么打算,我這個做大哥的,從來沒搞明白過。我們兩個聯(lián)手,也許可以弄清楚。”

我心里猶豫了一下,這個提議聽起來很誘惑。不過我轉(zhuǎn)念一想,這大概是藥不是的策略,我可不能被他控制了談話的節(jié)奏。

一個憑空出現(xiàn)的家伙,一份突如其來的邀請。我雖然魯莽,可也不至于如此輕信。

我沉思片刻,轉(zhuǎn)過身來:“這件事太大,光我們兩個可不夠。今晚家里有個聚會,五脈聚齊。你有什么想法,不妨到那時候提出來,大家群策群力。”

今晚五脈確實有個聚會。老朝奉的實力深不可測,想要抓住他,必須要借助五脈的力量才有可能。

不料藥不是“哧”了一聲,一臉鄙夷地搖頭:“藥家的公道,我會討回——但不會指望他們,那些家伙沒有一個靠得住。”

我雙眼一瞇,這可有意思了。聽藥不是的口氣,顯然是打算甩開五脈單干。可我記得,他根本不是混古董圈的。一個常年在國外的外行人,想單槍匹馬挑戰(zhàn)老朝奉?

虧他還說我有勇無謀,我看他才是不自量力。

藥不是似乎無意解釋,他揮了揮手,甩過一張名片來:“我這次回國,五脈幾乎沒人知道,我對無聊的聚會沒有興趣——如果你改變了想法,就來華潤飯店找我。”

說完之后,藥不是轉(zhuǎn)過身去,繼續(xù)仰頭欣賞著那一棵扭曲古怪的槐樹。不知道他看什么看得如此入迷。

我長長嘆了口氣,來的時候滿懷期待,沒想到結(jié)局會是如此莫名其妙。帶著遺憾和憤恨,我走出了這座宅子。老宅邸的門“吱呀”一聲關(guān)起來,只留下一個空蕩蕩的院子、一個人和半棵殘破的槐樹。

邁出院子,我忽然沒來由地想起一個古老的風(fēng)水故事。

一個富商在院子里種了棵樹,沒想到接下來家里卻災(zāi)難連連。一個路過的風(fēng)水先生說您這院子,不吉利啊,院中有樹,乃是一個“困”字。那富商一聽大驚,慌忙把樹給砍掉,但還是老出事。風(fēng)水先生說,您把樹砍了,院里只剩下人,豈不成了一個“囚”字嗎?

這一院一樹一人,豈不是我身后那座老宅邸的格局么?我不是迷信,但這次老朝奉沒見到,卻一頭扎進這樣的風(fēng)水格局里。

困、囚二字,莫非真的是什么預(yù)言?

五脈聚會,并非一個托詞。當(dāng)天晚上確實有一場家宴,名義是迎接《清明上河圖》順利歸京,劉局牽頭,召集五脈成員慶祝一下。

劉局為了攢這一局可是煞費苦心。《清明上河圖》的風(fēng)波是我惹出來的,五脈中很多人對我十分不滿,借這次機會,也算是彌合一下矛盾,為許家重回五脈鋪墊一下。

可惜幾位家中重要人物都缺席:藥來去世,黃克武在香港養(yǎng)病未歸,劉一鳴身體不太舒服。煙煙因為要照顧爺爺,也一直留在香港。結(jié)果偌大的一個席面上,我的熟人除了劉局,就只有青字門的沈云琛,其他都是各門的小輩,說不上什么話。

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雖然劉局在席間高談闊論,極力想把氣氛弄熱絡(luò)點,但我跟這些出席者之間實在沒什么好聊的,敬了一輪酒后,基本就是各吃各的,席間氣氛有些尷尬。

在座的人里,沈云琛輩分最高。她對我態(tài)度還不錯,一見面就送了我件道光年的檀木小葫蘆掛飾,說可以逢兇化吉。葫蘆上下兩截,各刻著“稱”“許”二字,不值什么錢,彩頭倒好,也是花了心思挑選的。

青字門沈家在五脈里不是大宗,以木器為主營,所以無論是佛頭案還是《清明上河圖》風(fēng)波,沈家都沒參與。除了有一位沈君跟著老朝奉混之外,青字門一直置身事外,存在感不是很強。正因為如此,我能跟沈云琛平心靜氣地聊上幾句。

說起劉、黃、藥幾位掌門的遭遇,沈云琛唏噓了幾句。她告訴我,鑒古學(xué)會的商業(yè)計劃已經(jīng)準備得差不多了,這次成功地阻擊了百瑞蓮登陸之后,正是啟動的好時機。

我對五脈商業(yè)化一直持保留態(tài)度,明眼梅花這么多年的聲望,是靠立身中正才得來的。如今裁判親自下水踢球,摻雜太多利益,這公正程度恐怕要打一個折扣。不過話說回來,五脈的店鋪,早已開了一家又一家,如今不過是把這層面紗揭開而已。開放搞活,經(jīng)濟建設(shè)先行,這是整個時代的大趨勢,不可逆轉(zhuǎn)。

“所以我跟你說,古玩這塊陣地,我們不去占領(lǐng),敵人就會去占領(lǐng)。”沈云琛樂呵呵地說,眼神里閃動著光芒。

不怪她如此上心,鑒古學(xué)會商業(yè)化真啟動起來,青字門恐怕將是得益最大的。

要知道,木器在古玩界被稱為“小器”,也叫“青器”。這個“青”既是指木質(zhì)發(fā)青,也指“年青”。其他門類諸如金石瓷器字畫,動輒可以追溯到漢唐宋元。而木器保存不易,收藏以明清為主,再往前就不多了。

青歸青,但木器一直是個獲利頗豐的行業(yè)。古玩講究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貴出貴進。木器卻是薄利多銷,每一件價不高,但買的人多。原因很簡單,別的古玩那是拿來玩賞的,木器——尤其是家具——那是拿來用的。商業(yè)化放開之后,單是仿古家具這一項,銷量就不可低估。

沈云琛興致很高,跟我絮絮叨叨地說起木器行當(dāng)里的這些事,又講起最近準備搞一個仿古家具展銷的全國巡展計劃。我一邊微笑一邊聽著,偶爾還點點頭。沈云琛說了半天,意識到光她自己說了,于是側(cè)過身子來,問我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我想了想,覺得這是個好機會,于是拿起一根湯匙,敲了敲茶杯。鐺鐺響過幾下,席上的人都不說話了,全都盯著我。

“有件事得跟大家商量一下,今天我去見了老朝奉。”

我話一出口,整個席間都沉默下來。在五脈里,老朝奉是個禁忌之詞,我忽然提起這個名字,大家都屏息凝氣。就連劉局和沈云琛都擱下筷子,帶著不同的表情看過來。

我把今天跟老朝奉見面的前因后果約略一說——當(dāng)然,藥不是的事兒我沒提,只說找到了那間老宅子后,卻撲了一個空。

我環(huán)顧四周,開口說道:“老朝奉是什么人,我想不必多說,諸位心里都清楚得很。這次我沒有捉到老朝奉,可也不能放任他繼續(xù)害人。希望諸位群策群力,跟我一起把這只制販假贗文物的黑手徹底斬斷,履行五脈的責(zé)任。”

在座的人都紛紛點頭,舉杯表示支持。老朝奉是五脈的天然敵人,對付他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

“老朝奉讓你去那兒見他,但卻沒出現(xiàn)?”劉局皺著眉頭,插嘴問道。

“是的。”

“發(fā)現(xiàn)什么沒有?”沈云琛追問。

“有,我在那里發(fā)現(xiàn)了這個,我猜是老朝奉遺落的。”我從懷里掏出一樣?xùn)|西,輕輕擱到桌上的玻璃轉(zhuǎn)盤,席上立刻響起不少人的低聲驚呼。

席間沉默了一下,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風(fēng)向開始發(fā)生了微妙而有趣的轉(zhuǎn)變。

“五脈剛剛渡過危機,個人認為,現(xiàn)在不宜輕舉妄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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