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且說石祿,他從火龍觀逃出,一邊跑那火是一邊燒,不由心中生氣,遂說:“好你個嗄吧噗的老雜毛,你這個火真利害呀!所以跟上我啦!我下水去瞧你怎么樣?說著跑到河岸,噗咚一聲跳下水去,那火自然是滅啦。石祿來到水中,將火息滅,便三坐水從河底往西而去。那老道令人撒網,那里能撈著他呀?那石祿從此往西,自己心中所思,如今馬也沒啦,想到此處,用手摸左邊的壓耳毫沒有啦,又一摸右邊的壓耳毫只剩了一半,不由心中一怒,把渾身衣服全撕啦,靴子也扔啦,來了個赤光光。提鏟往西而來,他學的乃是江豬浮,自己在水底下直走了一夜。他在水中行走,與地上走一個樣,直走到水中亮啦,他知道天也亮啦。急忙提氣上來,換了一口氣。往東一看,太陽尚未出來,踩水而行,水皮在他臍下,露著半截身。自言自語的說:“這個白燈籠,你怎么還不出來呀?誰叫你從那邊出來啦?我是上何家口哇,這夠多遠呀?”說著話長身一看,西邊有一片樹林。石祿浮水來到正西,那片松林是在南岸,到了切近,他上了岸。低頭一看自己,倒是不大好看,連忙到了林中一蹲,用雙鏟一擋,心中暗想,只可等著有人經此過吧,他得脫下褲子來,給我穿上。
不言他在松林等著劫褲子,忽聽西邊有人喊:“小六兒,天到甚么時候啦?你還不家去吃飯去?”石祿一聽有人來啦,連忙一分雙鏟,跳出林外,說道:“你別喊啦,我沒褲子穿,你脫下褲子來吧,小子。”及至到了林外一看,原來是一位年過花甲的老婦人。石祿一見,忙喊道:“哎呀,是個老媽媽呀,我可不要啦。”一轉身噗咚又跳下水中去啦,那老婦人一見,回身便走,嚇得心中突突亂跳。自己暗想,這個人雖是粗人,他倒知三綱五常。倘若是個渾人,他一定的要我褲子穿,那時我也無法。我褲子被扒,叫老身我怎樣的回莊呢?一邊想著,便回到了閻家堡。到了堡中,便跟自己的兒子一說。他兒子名喚閻成,他一聽說道:“娘啊,咱們家中有些個敷余舊衣服,可以給他送了去,我答報他對待您的禮處。”當下他妻王氏,從箱中找出一身月白布衣出來,一直來到林中。大聲喊道:“那一個黑大漢,快快出來!我給你送衣服來啦。”到了林中一看,沒有人。只可又喊了一聲,那石祿在水中一聞此言,急忙出半截身來。說道:“小子,你送衣服來啦?拿來吧小子。”閻成一看,說道:“方才是你跟老娘要褲子來著?”石祿說:“對啊。老娘的衣服我不能穿。”閻成說:“好吧,你上來,這是老娘叫我給你送了來的,你上來穿呀。”石祿看他是男子,這才上了岸。接過來一伸袖子,連忙說:“閻子呀,你拿回去吧,要是有大個你再拿來,要是沒有啊,那你就不用來啦。”閻成說:“是啦吧。”便拿著衣褲走啦,是一去未歸。石祿只可在這里等著吧。
太陽平西,從西邊來了一匹馬。馬上一位花白胡須達官,這匹馬是干黃顏色,身高丈二,螳螂脖,龜屁股蛋。細七寸,大蹄碗。錐子把的耳朵,鞍鮮明。見馬上這位老達官,此人跳下馬來,身高有九尺,身體魁梧。紫微微的一張臉,滲白寶劍眉,斜插入鬢,通官鼻子。四字海口,連鬢落腮白胡子,白的多,黑的少。頭戴青緞色軟扎巾,身穿青緞色大衣。薄底靴子,斜披一件青緞大,上繡萬福留云。飄帶未結,鴨蛋青的里兒,肋下配定金背砍山刀。黑沙魚皮鞘,真金什件,真金蛤蟆口,金吞口,藍緞子挽手。那老者把馬勒住,定睛觀看,見面前這人,身高丈二,虎背熊腰,真是一條好漢子。可惜上下無有一根線,掌中一對軍刃,太已眼熟。一時想不起來,遂問道:“黑漢你這是干甚么呀?”石祿說:“這是喪的。”那老者說:“喪不喪我不管,你是作甚么的?”石頭說:“我是要褲子的。”老者說:“你穿褲子,穿褲干么啊?”石祿說:“你不給褲子,你把馬給我,我賣馬買褲子。”老者一聽,心中暗想,我保鏢一輩子啦,有要銀錢的,有劫東西物件的,真沒聽說過劫褲子的。想到此處,說道:“黑漢,你先等一等。少時我收撿收撿,能給你褲子就給你,不能給你褲子,也得給你馬。”石祿說:“好吧。”說完那老者下馬,收拾緊襯俐落。那石祿又回到松林,凈等人家給他褲子。誰知那老達官收撿齊備,伸手拉出金背砍山刀來,說道:“黑漢,我到是打算給你,可惜我這個伙伴他不愿意。”說著用二指一指砍山刀,石祿說:“好哇,你要打算跳跳哇?那是白給。”老達官問道:“你叫甚么名字?”石祿說:“我姓走,名叫走而大。家住大府大縣大村,樹林子沒門。你拿拉子呀,我不用啦。”說著將雙鏟扔到林中,老者以為他是個粗魯人,原想用刀劃他一下子,也就把他嚇跑啦。想到此處,上前摟頭就砍,石祿往旁一閃,伸手抓住了刀背,往懷中一拉,翻身跺子腳就登上啦。那老達官一時閃不開,退出五六步去摔倒在地,噓噓直喘。石祿上前說道:“老頭兒,我沒使多大的勁兒,再用力你就死啦。”老達官爬起,細看他那對兵器,一時想不起名字來。正在此時,西邊又有馬蹄聲響,老者說:“你聽西邊有人來啦。”石祿說:“好哇,來了個年輕的我劫他的褲子,那就不要你的啦。”說著話石祿往西一看的工夫,那老者心中暗想,我今晚算栽啦,也罷,待我使毒招吧。想到此處拾起刀來,雙手掄刀直奔石祿腦后砍來。石祿聽見后面金刀劈風,他忙使了一個倒踢紫金冠,將刀踢飛。回身雙拳就打,老者往后一閃,石祿使了一個裹合腿,竟將老者抽倒在地。石祿上前將老者按住,口中說:“你爬下吧,小子,這回非扒你褲子不可。”正在此時,西邊那人到,往林中一看,不由心中大怒。原來有一黑漢,按著他兄弟啦。
書中暗表,來人乃踏爪熊竇珍,被按的人乃是青爪熊左林。只因二人送鏢回頭,左林新買一匹馬,他一時高興,押馬下來,弟兄才走單啦。今晚在此被人踢倒,竇珍趕到,大聲說:“手下留人!”這才細問情由,石祿一聞此言,早跳出八九尺去,用目觀瞧,竇珍問二弟:“這是怎么啦?”左林細說一遍。竇珍說:“咱們弟兄,保鏢一輩子啦,還真沒聽說要褲子的。”左林說:“兄長可多要小心了,這個黑漢可扎手。”石祿一看,這個老頭,身高九尺開外,胸前厚,膀背寬,面如古月,鼻直口闊,大耳相襯,頭戴一字甜瓜巾,頂門一個茨菇葉,突突亂顫。身穿青緞色綁身靠襖,藍緞護領,絨繩十字絆,藍絲鶯帶扎腰,雙疊蝴蝶扣,青紡綢底衣,魚鱗灑鞋,藍襪子,青緞色的通氅,用藍綢子堆出來的蝴蝶花,飄帶未結,露出水紅里兒,肋下佩刀,大紅緞子挽手,黑沙魚皮鞘。青銅什件,真金通口。來到當場,問道:“黑漢你的褲子呢?難道說你從家里出來,就沒穿褲子嗎?”石祿說:“不但褲子沒啦,就連馬也沒啦。小子你們兩個人認識嗎?”竇珍說:“認識。”石祿說:“這就好啦,我不要這個紅的,我要你這條黑的吧。”竇珍說:“黑漢,你滿口胡說!你要我的褲子,我穿甚么呀?”石祿說:“你不會兩個人穿一條嗎?”竇珍說:“二弟呀,你我好了半輩子,還真沒夥穿過一條褲子呢!”石祿說:“你們不會商量著穿嗎?那么你們穿著褲子,我光著眼子嗎?”此時竇珍細看他的兵器,忽然省悟道:“哎呀,二弟呀,他這一對乃是短把追風荷葉鏟。”左林道:“對啦,不錯是這個軍器,這是石錦龍所使。”竇珍笑道:“是了,我也想起來啦,劉榮已將石祿請了出來啦,大半他們入都回頭,他準是石祿。”遂問道:“黑漢,你姓字名誰?說出真名實姓,家在哪里?要那條我給那條。”石祿說:“要你那條黑的。”他一出世也就掉在晚輩窩里啦,一有胡子,就是長輩。要與石錦龍論左右的,那可太少啦。后套有一位八卦震乾坤賽九公,姓谷名叫谷凌川。那個是石錦龍的長輩。除去那位劍客,其余是平輩居多。這一來石祿可吃了虧,一見有胡子的,那就沒的可說,不是叔父,就是伯父。今天他看見他二人,不由心中暗想,不用說,這兩個老頭,也跟咱爸爸有交情。怎么這么些個人跟他玩呢?聽人家一問,忙說:“老兒,你們兩個人有朋友嗎?”左林說:“我們沒有。”石祿說:“你沒有,他有沒有哇?”竇珍說:“我朋友倒是多啦,你說誰吧?也有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你說出來,我要認識,我就把褲子給你。你就報上真名實姓來吧。我們就把褲子給你。”說完二人是鼓掌大笑。石祿說:“我一說出,你們就得認識。”左林說:“你說吧,認識就給你。”他二人細看這個黑漢,壓耳毫剩了一半啦,護心毛有長有短,不知是怎么回事。竇珍說:“二弟呀,這幸虧是一股背道,這要是在大道之上,往來之人是多的,那是咱們哥倆就算栽啦。”石祿說:“我住家在夏江秀水縣,南門外石家鎮,姓石名祿,人稱穿山熊,大六門第四門的。”竇珍一聽,看他這對軍刀,與他年歲相貌,準是石錦龍之子玉藍兒。遂說:“二弟,我聽說你們大家一同入都交鎧,他怎么一個人走單了?這要是遇見蓮花黨之人,出了個鬼計,他遇了險,那劉賢弟他怎么對這石錦龍啊?二弟呀,我看此人,要真是石祿,就憑他這身橫練,有個三五個,還真不是他的對手。”這才大聲叫道:“你大半是玉藍石祿吧?”石祿一聽說道:“對啦,這你合適啦吧?”竇珍說:“我合甚么適啦?”石祿說:“你一知道我是玉藍,那你就跟咱們爸爸有交情。”竇珍說:“你先不用說那些個,我問一問你,你可是玉藍?”石祿說:“我不叫玉藍,我叫石祿。我聽大清告訴我說,除去我爹娘以外,誰要叫我玉藍,我們兩個就得跳一跳。”左林一聽,不明白他這話。在他們一想,以為大清必是一條狗。遂問道:“大清咬你不咬?”石祿說:“咬我,每天咬我兩回。”左林說:“他管甚么呀?”石祿說:“他竟給我們出主意。”竇左哥倆一聽,這是魯清。忙問道:“這個大清是魯清不?”石祿說:“對啦,是魯清。你別說啦,把褲子給我吧。”竇珍說:“你先等等吧,你說說家中還有甚么人?”石祿說:“有咱們爸爸石錦龍,還有二叔石錦鳳,三叔石錦彩。”竇珍一聽,又問道:“還有一個石錦華,你可認得?”石祿說:“我知道,那是我四叔。”竇珍說:“你二叔三叔,你見過嗎?”石祿說:“我見過。”竇珍說:“二弟,要提錦龍辦事那可稱第一,他親弟兄三人,全在鏢行做事,揚名四海。叫叔伯兄弟錦華,在家執掌一切。老四刀法利害,借著三個兄長的名姓,也在外保了些次鏢,名氣也不小。”又問道:“石祿啊,你有舅舅沒有?”石祿說:“有,我舅舅是馬子。”竇珍說:“怎么叫馬子呢?莫不成他姓馬嗎?”石祿說:“對啦,聽咱們老娘說過,馬子是圓的。他手使一條鞭。”左林說:“是啦,一定是那單鞭將馬得元,掌中一把算盤子鞭,專打金鐘罩。”石祿說:“對,快把褲子給我吧。”竇珍說:“玉藍呀,行路的人,誰能帶著敷余的褲子呢?你回家見了我妹妹一說,我是竇珍,他就知道了。”石祿說:“我沒有妹妹。”竇珍說:“你娘就是我妹妹。”石祿說:“你娘就是我的妹妹,你回去跟他一說,他也知道。”竇珍說:“你錯啦,我妹妹是你娘親。”左林說:“您那樣跟他說,他還是不明白。”竇珍說:“你要是裝糊涂,這條褲子我撕了也不給你。”石祿說:“大清說的,叫我小名,就得跟我蹦一蹦。”竇珍說:“你別聽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