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宋時年間,平常人不準使上色的包袱,黃的紅的不叫使。民間小登科之日,都使淡紅的包袱,全不能使大紅的,大綠的、水紅水綠的居多。徐立忙命徐福將西房的燈光點上,那徐福答應,到了西間,將里外屋的燈,全行點好,徐立方將三寇讓到西房屋中。三寇到了屋中,徐立讓他們進到北里間,忙問道:“普賢弟,這個上色的包袱,是從那里來的?里邊包著甚么啦?”普蓮才說:“江南蠻子趙庭,爬碑獻藝,我與他賭氣,在京都八主賢王府,盜來金書帖筆鬧龍寶鎧。我盜寶鎧為斗趙庭,那知何家口老賊何玉,率領眾人,一死與我作對,攻取我那打虎灘。是我弟兄寡不敵眾,我將鎧帶了出來,黑夜之間,無有扎足之地,才想起哥哥您這里來。再說身上血跡頗多,白天行走不便。為是在您這里暫住幾日,我們好回西川銀花溝?!毙炝⒁宦?,忙命老家人快到里院,向張氏要出三身青衣服來,三根涼帶,好與他三人更換。回頭對普蓮說:“普賢弟,想我徐立,奉母命金盆洗手之后,在此地治土務農,所交的全是一片農家朋友,倘若被他們看出一點破綻來,倒有許多的不便?!贝藭r徐福來到了里院房底下,說道:“少主母?!崩镞厪埵蠁柕溃骸巴膺吙墒抢细绺??”徐福說:“正是老奴。”張氏問道:“你來到后面,有甚么事嗎?”徐福說:“我家主人叫我跟您要三身青衣服,三根涼帶。”張氏答應,忙開箱子取出來,送到屋門口。徐福伸手接過,拿到外面西房,交與徐立。徐立伸手接過,拿到北里間,令普蓮三個人,將有血跡的衣服脫下,換好了青衣,結上涼帶。將那三件帶血的衣服,拿過來,交與老家人,說:“老哥哥,您快將這三身衣服,放在背靜地方,掩埋去吧?!毙旄4饝艘宦?,伸手接過衣服,拿出去掩埋不提。此時天已快亮,那老家人埋完回來,徐立又令他去打了盆洗臉水來,送到北里間。徐立跟進來說道:“你們弟兄三個人,先洗一洗臉。少時天就要亮啦。我自從金盆洗手后,在家所結交的全是一般農夫農婦,每日不斷往來,恐怕被他們看見。你三人渾身一臉全是血跡,走漏風聲,一時不便。”回頭對徐福說道:“老哥哥,少時天亮,您好好的看守大門。要有人來找,就說我沒在家。我那神前結拜的朋友,方許進來?!崩霞胰它c頭答應,轉身出去。這里普蓮說道:“徐大哥?!毙炝⒄f:“賢弟有話請講?!逼丈徴f:“我出來的倉促,金銀一分未帶,我未有甚么東西,獻與老伯母?,F下只有一件物件,可以奉送他老人家。”徐立說:“甚么物件呢?”普蓮說:“我與江南蠻子趙庭,打賭斗志,就是金書帖筆鬧龍寶鎧,我從八主賢王府盜了出來,直到而今。請將此物收留,容我四外火光熄滅之時,我弟兄回川,那時您到縣中獻寶,可以高官得坐,駿馬任騎?!毙炝⑸焓謱ぃp手接過,拿出屋來。自己在廊下一站,手捂胸前,暗暗說道:“好普蓮,我跟你何冤何仇,你將此物扔在我家,是惟我家祖墳不刨呀。”他這么一低頭,又一正面,忽然看見眼前有條黑影,還是真快。他會沒跟上,只見那條黑影奔西北去了。書中暗表,這條黑影,便是混海龍杜林。原來他看見三寇叫門往里去啦,他才偷偷的爬起,來到門道,便將白日衣服脫去,換好夜行衣靠。白晝衣服在小包袱之內,打了腰圍子,用絲絳帶結好,抬胳膊踢腿,不繃不吊,來到門外,翻身上房,往里而來。到了里面,他往影壁上一爬,就見從西屋出來一人,站在西房檐下,手拿包袱,在那里長嘆一口氣。杜林看了,知道是寶鎧。他這才長腰奔了內宅西房前坡,雙手一扒中脊,飄腿就過去了。徐立提包袱來到里院,一邊走一邊小聲說道:“真是穩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提包袱進了北上房,說道:“娘子,你快將娘親喚起,現在有人送來寶鎧,暫且先存留在咱們家中。”那張氏答應,舉著的把燈兒來到西間,后面徐立跟隨,二人到了西屋。那張氏交燈放到一旁,急忙跪倒。此時徐立也隨在后面,雙手放下包袱,手扶床沿,小聲喚道:“娘啊?!睆埵辖械溃骸捌拍赴?,您快起來吧。”他們婆媳,平常很是投緣對勁。徐立叫了兩聲,老太太沒理他。張氏說道:“娘啊,咱們真是穩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您那不孝的孩兒,所交不義的賓朋,有人將國寶盜來,送到咱們家中來啦。”老太太一聞此言,嚇得急忙醒了,說道:“姑娘啊,你快將我扶起。”此時老太太正在病中,尚未痊愈,張氏急忙上前將老太太扶起。徐立一看他老娘嚇得顏色更變,他可在地上跪著,忙說道:“娘啊,您不必耽驚害怕,孩兒我有妙計?!崩咸f道:“孩兒呀,禍全到了咱們家哪,你沒有妙計啦。賊咬一口,入骨三分。你在外頭甚么朋友全交,摸一摸腦袋算一個?!蹦菑埵显谝慌哉局?,雙手攙扶著老太太啦。那老太太用手揪了張氏,雙目落淚,如同斷線的珍珠一般,說道:“兒呀,姑娘,為娘的托媒婆,將你說到我家,為是跟我兒成為白頭到老。不想他行為不檢,竟跟那狐朋狗友結交。直到而今,又將盜寶之寇,讓到家中。那賊是居心不善,他要臨死拉墊背的啦。此人盜寶關系重大,他來到咱門家中,倘若官軍從此處拿走盜寶之寇,他落個凌遲處死,咱們全家落個項上餐刀?!闭f著話他婆媳痛哭一場。徐立一看,此時好比萬把鋼刀扎於肺腑,滾油潑心一般,便木在那里。張氏說道:“娘啊,您將鑰匙交與孩兒,我將寶鎧暫且存在咱們箱子里面。外間屋中有神佛,孩兒我每在跪他高香三股,叩稟上蒼,因為此乃天上所掉之事。”老太太交了他,張氏伸手接過,說道:“娘啊,您看在孩兒面上,千萬別哭了。”說完,站起身形,開了箱子,將寶鎧收好。鎖好了之后,又將鑰匙,交還了老太太,回身沖徐立一拜,說道:“夫主,后面之事,你一概不用分心。你到前面侍候三寇,千萬別落個不字?!蓖跏侠咸f道:“姑娘從此以后,你可不要梳洗打扮。那西川路上的人,狼心狗肺?!睆埵宵c頭答應,從此他是每晚,要跪三股高香,為是叩求上蒼,早行赦免,收回惡人,暫且不表。
且說杜林他在暗中一切看明,這才飛身下去,到了外面,夠奔西村頭。到了那座墳地切近,就聽他爹正在林中罵啦,說道:“我夫妻二人怎么養活這么一個孩子呀。早晚我們這兩條老命,被他給斷送了?!倍帕诌B忙進了林子,說道:“爹爹您別罵啦。您罵多少樣,您記著啦嗎?!倍佩\說:“你別氣我,這就快把我氣死啦?!倍帕值溃骸澳涣R我,我還不進來啦。可倒好,全在豬身上找,稱的起是豬八樣。”杜錦問道:“你換上夜行衣,做甚么去啦。”杜林道:“我上樹林外頭拉屎去啦?!倍佩\道:“這么大的一片墳圈子,你會拉不了屎?!倍帕终f:“往往大家都說聞臭聞臭,三天不長肉。本來您就長得瘦,我要再在您的旁邊拉屎,您聞見了臭味,更不長肉了,那成了爸爸燈啦嗎?!倍佩\說:“杜林啊,你別氣我啦,留我這一條老命吧,快將夜行衣脫下,解下馬來,咱們好走?!倍帕之敃r脫下來,仍然收在小包袱之內,換上白晝衣服。問道:“爹呀,咱們上那里去???”杜錦說:“咱們回家?!倍帕值溃骸霸蹅優樯趺丛S的,給人家看了一夜的墳,墳主知道嗎?人家也不知情啊?!闭f完他解下馬來,將兩匹馬的肚帶,勒緊了三扣,將褥套拿出,放在馬上??吹厣蠜]落下東西物件,杜錦轉身往外要走。杜林說道:“爹呀,咱們不用回家啦,還是上我何大爺那里去吧。”杜錦說:“不用,回家吧?!倍帕终f:“您為甚么要回家呀?有不那時候咱們不來好不好。”杜錦說:“杜林,你的機靈差遠著啦。眼下我聽鏢行人說,那普蓮盜走鬧龍寶鎧,那看樓的是李翠云龍,他二人是你王大爺的徒弟?!倍帕终f:“那個王大爺?”杜錦說:“鎮海金鰲王殿元?!倍帕值溃骸澳且膊灰o啊。”杜錦說:“內中有魯清,自在熊魯彪的兄弟?!倍帕值溃骸斑@個魯清,我已然在背地里給他磕了頭啦,拜他為師?!倍佩\說:“你為甚么給他磕頭哇,為是跟他學刀法?”杜林說:“刀法,咱們是花刀第五門,比他們全強,跟人學做甚么呀。我就求人家別跟我學就得啦。我不是跟他學別的,學點壞?!倍佩\說:“得啦,別說,咱們還是回家吧?!倍帕终f:“爹呀,您帶我去吧。”杜錦說:“咱是別去啦,現下你大叔上石家鎮,已然將石祿請了出來。而今他們拿普蓮的心急,真如鉆冰取火,軋砂求油一般?!倍帕终f:“干什么這么拿他呀?”杜錦說:“他是國家的要犯,此鎧他們沒得回去?!倍帕中闹幸幌耄@可是進見之功,我要將鎧得回,拿住了普蓮,將來賊鎧一入都,王爺必有賞賜。那時我拿回家中,也可以夸耀於他五弟兄之前。想到此處,遂用好言安慰,說道:“爹爹您帶我去得啦。”杜錦說:“杜林呀,是你不知。你是我的兒子,你是甚么脾氣,我還不知道嗎。你的口齒不嚴,那魯清兩眼不揉砂子,見其面知其心?!倍帕终f:“這么辦吧,咱們到了那里,不用管他怎么問,我是一問三不知,神鬼怪不得。無論他怎樣的問,咱們是一概不知,他沒主意。現下咱們在這里沒有外人知道,到了那里,您叫我說我才說,不叫我說,寧可爛在肚子里還不成嗎?!倍佩\一聽,實在無法,這才答應。杜林說道:“再者孩兒我明白,他們大家求咱們幫忙,拿住了三寇還好。若是跑了一個,那咱們杜家河口就不用太平啦。又道是伸手是禍,拳手是福?!倍佩\說:“你說的全好,那咱們走吧。”從此父子二人,拉馬出了樹林,認鐙搬鞍上了馬。
此時天光已大亮,太陽出來了。杜林說道:“爹爹呀,您可認好了道路吧,先找個鎮店,吃點甚么再走?!闭f著話走了不遠,看見有一股大道,往北而去??匆娨粋€打柴的,杜林忙跳下馬來,上前抱拳問道:“借光您哪,何家口在那里?”那樵夫說:“離此地還遠啦?!倍佩\說:“前頭有村子沒有?”打柴的說:“有,那村子名為三義店?!倍帕终f:“三義店有酒樓嗎?”打柴的說:“那是一個大鎮店,甚么都有?!倍帕终f:“有勞了。”那樵夫自去。他回頭一看他爹的馬,相離遠一點,他便站在那里等著,說道:“哎呀,我實在餓啦,您把韁繩交給了我把?!倍佩\說:“你要韁繩做甚么呀?”杜林說:“為是走的快一點?!倍帕终f:“可別太快了。”杜林說:“是啦,不能太快啦,您餓不餓呀?”杜錦說:“不餓,不像你是的,一會兒就餓?!闭f著把韁繩,遞了過來。杜林伸手接過,便拴在自己馬后,飛身上馬,抽出打馬藤條,懷中一抱,兩匹馬往下走來。他的馬拉著后邊之馬,越走越快。杜錦在馬上騎著沒有拿手,韁繩在前邊黑馬身上拴著啦,忙問道:“杜林啊,你打算干甚么呀?”杜林說:“我餓啦,這個馬不快?!倍佩\說:“這個馬還不快啦,有多快呀?!倍帕终f:“咳,您說這個馬不快呀,來,咱們叫他快著一點?!闭f完,他連打馬三下,兩匹馬如飛的似的,往下跑了下去,穿村過店,直往下跑。那杜錦連忙爬伏在馬鞍子上。杜林在沿道上,看見有那年老的行人,他就問:“老大爺,我跟您打聽打聽,何家口在那里?”老者說:“你從此往北,順著河沿走,再往東,看見石橋,過了橋再打聽,那就快到了?!倍帕终f:“道謝,道謝。”說完一打馬,直向北而去,順著長河又往東,那河就往北拐下去啦。他們便順著東岸,一直正北??刺鞎r已然過了午啦,好容易看見了跟前有一道石橋。到了橋的切近,那橋翅上坐著幾位年老的人。杜林連忙問道:“老大爺,何家口在那里???”那幾個老人一看,見兩匹馬,后邊那匹馬上馱一年老之人,爬伏馬鞍之上,紋絲不動,兩匹馬渾身是汗。眾人以為是去瞧病,大家全說:“不可不快告訴他。”遂說:“馬上這位小爺,你要上何家口,由此過河往西北,見了十字路往北再往西,路北有坐大廟。順著廟墻的大道,再往北,道西邊頭一個村子,那就是何家口。杜林說聲“勞駕”,打馬三下,一直的又跑了下去。直到了何家口的東村口,問道:“爹爹您還肚子疼不疼啦?”杜錦說:“好孩子,你可真成,不用費話啦。我說不用那么快,誰說肚子疼啊。杜林啊,你安著甚么心啦?!倍帕终f:“我沒有甚么心。您叫我說,我才說。不叫我說,我不說。”說話之間父子二人下馬,拉馬進了村子。杜林道:“怎么找不著那個是正村子?!倍佩\道:“這還沒進村子啦。”說著話,眼前來到一片大土圍子,有三道大豁口子。爺倆個就進了南邊這個口子。杜林說:“這個是何家口嗎?”杜錦道:“對啦,這個是東村頭。”
父子進了村子,一看兩旁鋪戶住戶不少。走了不遠,往北有股大道。他們往北,見了十字路口,又往西,便是何家口的中街。杜林一看這些鋪住戶,每家門首全掛著小鑼梆子。杜林問道:“爹呀,您看他們全掛著梆子跟鑼,那是做甚么呀?”杜錦道:“這是小鑼會。要是一失火,以小鑼為記。有了賊是梆子為記?!闭f話之間,來到吉祥店門前,門是關著。上前叫門,里邊有人問道:“何人叫門?”杜錦道:“我拜兄何玉可在家?”里邊說:“在家,您是那一位?”杜錦說:“我住家兗州府西門外,杜家河口,我乃杜錦,到此處來望看我的兄長?!钡昀锘镉嫃拈T縫往外一看,問道:“那一位呢?!倍佩\說:“是我兒杜林。”伙計說:“您在門外稍等,待我給您往里回。”說完他到了里面。對何玉一提,魯清便過來了,問道:“開門了沒有?”伙計說:“沒開門?!濒斍宓溃骸昂未蟾?,杜錦的名聲可不小。列位,那杜家河口,離咱們這里有多遠?”何玉說:“約有四五十里地?!濒斍宓溃骸笆抢?,而今咱們大家攻破了打虎灘,沒拿著盜寶之賊,金花太歲普蓮跟云峰段峰三寇,不知逃往何處。據我測想,盜寶之寇,以及寶鎧的消息,一定在他父子身上。我魯清敢說,見其面,就可知其肺肝然。少時您見了他們必須如此如此,丁大哥您少時也必須如此如此。”安排已定,眾人這才迎了出來。伙計開了門,大家見禮畢,這才將他們父子同請進來。后來聽杜林說了出來,魯清道:“你可知道賊鎧落到何處?”杜林道:“連那鎧放到那里我全知道?!濒斍逡粏?,他才詳細說了出來。石祿說道:“清啊,原來老肚子來啦,帶了小捧槌一根。連他們到了判官那里,好啦,我找判官去。”說完他將皮搭子內的錢倒了出去,插上雙鏟,往外就要走。杜林問道:“魯大叔此位是誰?”魯清道:“他乃是圣手飛行石錦龍之次子,他名叫石祿,外號人稱穿山熊?!倍帕终f:“他怎么管我叫小棒槌呀?”魯清道:“這人忠厚又護熱,這他就記住了。”杜林道:“他飄流在外,上那里去找判官去呀?”魯清道:“那你就不用管啦?!笔搧淼酵膺?,叫伙計給他開店?;镉嬚f:“您上那里去呀?”石祿道:“我上三環一個滾判官他家去,那個蓮跑到他們那里去啦?!眴柕溃骸盎镉?,他們從那邊回來的?”伙計說:“從東邊回來的。”他說:“好吧,那我往東去啦?!闭f完他一直往東去了,按下不表。他這一去不要緊,才闖出大禍一身。欲知端的,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