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填充后宮,長孫皇后的謀算(4)
- 武則天:從三歲到八十二歲
- 王曉磊
- 3566字
- 2015-11-11 17:51:08
見他直截了當毫不動容,李世民只能尷尬苦笑了,摘去冠冕松松玉帶,倚在御床上,一臉疲態道:“朕最近心事煩亂,吐谷渾叛亂一再反復,皇弟們紛紛就國,皇后的病又不見好轉。”隨即話鋒一轉,“愛卿也聽說了吧?鄭氏女是皇后舉薦的,她有病在身,又恐朕身邊少人,執意舉薦此女入宮。朕本不打算添宮人,可皇后一再堅持,朕便答應了,封為充華也是看皇后面子。魏愛卿要多體諒朕啊!”這番話語重心長,不過卻屬真假參半——鄭氏女確是皇后舉薦,但李世民也非不戀女色。固然他治國有方,穿蜂引蝶的事也不少,當年放歸宮女是故作姿態收買人心,并非“寡人無疾”。若果真不好色,怎會連前朝公主和弟媳都攬入闈中?膝下三十多個皇子公主又從何而來?堅持納鄭氏不僅因為皇后力薦,更因李世民久聞艷名不忍割愛。
但皇帝都把話說到這份上,臣子何忍再駁?魏徵偏不罷休,眼珠一轉計上心來:“陛下執意納此女也無不可,只怕……唉……”連連搖頭佯作無奈之態。
“怕什么?”“只怕臣民會認為陛下同先皇一樣。”
聽到“先皇”二字,李世民陡然一驚:“何出此言!”他和藹的語氣驟然嚴厲起來。
“昔日先皇平定京城,虜得一美貌婦人,乃隋臣辛某之妻。先皇愛之留于宮中,又將其夫外貶縣令,辛某心內不安,常恐主上加害,憂懼而死;臣民皆覺皇上強搶人妻有虧情理,而惶遽不敢言。今陛下若納鄭氏,雖與先朝之事大不相同,只恐百姓不曉內情,以為陛下也與先皇一樣,憑借權威欺凌臣民。”魏徵不僅敢諫,更智慧過人——子奪父位乃當今皇帝最痛的軟肋,他一心要超越李淵!
果不其然,李世民臉色由白轉紅,身子僵直地挺起,右手緊緊攥拳,那一刻仿佛又回到十年前的沖動:“父皇錯了!朕不學他,朕絕不能和他一樣……”喃喃數語之后意識到自己失態,漸漸松開拳頭,“既然如此,依卿之言,鄭氏之事就此作罷!”忙不迭親書手詔:
今聞鄭氏之女,先已受人禮聘,前出文書之日,事不詳審,此乃朕之不是,亦為有司之過。授充華者宜停。
“陛下圣明。”魏徵大禮下拜。
李世民終究精明過人,放下御筆稍加思忖,便知中了魏徵“激將之計”。君臣相視彼此皆知心思,不禁相對而笑——李世民雖然失一美人,可魏徵幫他防微杜漸,保全了美名。
魏徵總算一改嚴肅表情:“臣愿陛下勤勉治國千秋不怠。”李世民也意味深長道:“也愿愛卿常伴朕側言無不盡……”正午的陽光將皇宮照耀得金碧輝煌,諫言成功的魏徵辭駕而出,從巍峨的太極殿走下,步履莊重而緩慢。一縷清風吹過,紫袍顫顫長袖飄擺,越發威風凜凜。侍立的武士和宦官也知道這位當朝第一諫臣的赫赫威名,無不肅立矚目。可他們哪曉得,這熾烈的陽光照得魏徵雙目如針扎般疼痛,璀璨的皇宮他看來是灰蒙蒙的,之所以緩緩走下并非故作威嚴,而是看不清殿階,唯恐失足跌下去——他的眼疾已經很嚴重了!
四、命中注定
四月到六月,一天比一天熱,宮苑樹上的蟬兒叫得人心煩,午后光陰更難耐。宦官宮女都無精打采,除了苦于暑熱,也為待他們極好的皇后難過。他們明顯感覺到她日漸消瘦,大家暗暗揣測,皇后恐怕熬不了多久了。令人感慨的是,她本人似乎并沒太多憂懼,至少表面看來依舊那么和藹,甚至比健康時更溫柔。
除了皇帝,太子、魏王也常來探望,不過在皇后身邊陪的時間最長的是晉王李治。這位小皇子清早讀過書就來看娘親,常常到日暮時分仍不愿離去,因為母親體弱而哭泣,這時教他讀書的薛婕妤和他乳母盧氏就一左一右哄勸。
盧氏本是瓦崗軍將領杜才干之妻。昔年李密被王世充擊敗,投降李唐,又與部將王伯當等人圖謀復叛,兵敗身死;杜才干也牽扯此事丟了性命,女眷沒入掖庭。因為盧氏出自五姓之家本非低賤,又為人忠厚寡言少語,被選為皇子乳母。每逢李治哭泣,她都會蹲下身子,一手撫著皇子的背,一手拿錦帕給他擦淚;與此同時薛婕妤則俯身勸慰——宮人私下玩笑,把她倆喚作晉王的“哼哈二將”。
這日李治與往常一樣坐在母親榻前,長孫后的精神似乎也不錯,母子倆就這般悄然對視著。母親仿佛是預感到自己將去,想多看兒子幾眼;而少不更事的兒子也好像是生怕再也看不到母親。這在薛婕妤等人看來不勝哀婉,幸虧皇帝駕到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氣氛。
李世民也被暑熱弄得甚為急躁,進門就叫宮女給他端碗涼水,咕咚咚灌下肚,連李治向他問安都沒理,從宮女手中奪過一把小扇,不耐煩地扇著:“李靖又鬧著辭官,說要回家養病。”
長孫后由宮婢攙扶著坐起,輕輕倚在錦緞靠枕上:“李公年逾六旬年老體衰……”
“他哪里有病?不過是搪塞朕!”李靖乃功勛赫赫的開國名將,南平吳越,北破突厥,雖說年歲較高,龍馬精神不減當年,原本官拜尚書右仆射,出將入相,可數次以足疾為由請求辭官,李世民無奈,只得將其官遷特進,養病在家。哪知三年前兵討吐谷渾,李靖又跑來主動請纓,成就西征之功,但仗一打完他就又嚷著辭官。想吐谷渾之役,深入千里大戰數十,老將軍親臨敵陣指揮若定,威武而去奏凱而歸,哪有什么足疾?
“或許李公也有自己的難處,陛下還需體諒。”皇后蒼白的臉上掛著笑靨,語氣柔和至極,似一只溫潤的手輕輕撫平丈夫起伏的心緒。
李世民果然平靜不少,他明睿過人,豈不知李靖心思?昔年玄武門之謀,他曾暗中拉攏李靖、李世,二人卻婉言拒絕置身事外;后來雖然重用二李,但二人終不敢以功臣親信自居,處事圓潤。不過這畢竟是陳年舊事。李靖此時不愿露面的另一個癥結是他兒子李德謇與李承乾交好,是太子府常客。老人家也知世民近來忿太子不才,恐君心難測,回家躲是非去了——可國之大事須能臣,類乎坐鎮吐谷渾,用侯君集就比李靖略遜一籌。為君者有臣而不能盡其用,豈非遺憾?
想到這些李世民把扇子往旁一丟:“青雀今早對朕說,他想編一部《括地志》,詳述天下州縣山川地貌、兵要民情,以備國政參詳……承乾似他一樣用心就好了,也不至于弄得外間群臣胡亂揣測。”
長孫后知道丈夫思忖什么,卻嬌嗔道:“陛下,當著治兒的面,別說這等話。”李世民這才注意到李治守在榻前,自不能當著孩子的面說他哥哥們的是非,隨即閉口。
“陛下不知,咱治兒長進不少,學通《孝經》了。”“哦?”李世民一笑,“治兒,為父考考你。整部《孝經》最最精要之言是什么?”李治起身作答,小手卻兀自拉著母親不松開:“夫孝,始于事親,中于事君,終于立身。君子之事上,進思盡忠,退思補過,將順其美,匡救其惡……”說完翻著黑豆般的小眼睛望著父親,未知對錯。
“很好。”李世民連連頷首,“這確是《孝經》提綱挈領之處。你若能身體力行,便足以事父兄,做一個好臣子了。”李世民對這個小兒子的期望并不高,上有太子、魏王,天下重任總不會落到這小子肩上,能做個孝順兒子、忠順臣子就夠了。
李治極少得到父皇贊許,今天聽父親說他“很好”,小臉都紅了,靦腆而笑。
長孫后滿懷感激地瞟了站在廊下的薛婕妤一眼——李治讀書也有一段時間了,由著作郎蕭德言教授。蕭老先生年逾七旬,學問沒的說,但每逢讀經講學皆正襟危坐、滿臉嚴肅。李治自小膽怯,見到他就緊張,哪還學得進去?自薛婕妤教授,循循善誘甚為耐心,李治得窺門徑,旬月之間貫通《孝經》。
李世民撫著妻子臂膀:“你看雉奴越來越懂事,以后讓他背更多書給你聽。青雀也去了不少佛寺為你布施,盼你快好起來。昨晚淑妃也對朕說,她要為你齋戒祈福……”
長孫后凝望丈夫深邃的瞳仁,無奈而笑——他總這么不留心,固然提到別的女人是出于勸慰,但嫉妒是女人天性,即便是賢德如長孫后,還是覺得酸溜溜的。但她從不懷疑丈夫的愛,若想令男人處處合妻子之意,根本不可能,何況她的男人是皇帝。
她并沒作答,摸摸兒子的臉:“你陪娘親半日了,回去休息吧。”“孩兒不累。”
長孫后卻道:“我倒倦了,想睡一會兒。”“孩兒陪您睡。”
李世民插口道:“你是大孩子了,賴在母后身邊成何體統!”李治再不敢違拗,耷拉著小臉向父皇母后施禮,一步三回頭,慢吞吞退出去。烈日當頭,盧氏趕緊湊上前來,手持一把大宮扇為李治遮擋陽光,李世民見狀又道:“朕年少征戰,鋒鏑尚且不避,寒暑更何足道?男孩原該磨練。”盧氏見皇帝發話,不敢再遮,收起扇子亦步亦趨隨著去了。
李世民不禁搖頭,對皇后道:“你對雉奴忒過溺愛。”長孫后不以為然:“他幼時多病,雖說這些年未見大礙,善加保養總不會錯。再者雉奴天生忠厚,倒不至于紈绔驕縱。”李世民卻沉痛道:“小時候都挺招人疼,長大性情就變了!”這話是針對李治嗎?夫妻一時沉默,都避而不談這微妙的話題,隔了良久李世民起身道:“擾你安睡了,晚些時候再來。”
皇后將她說過無數遍的話又重復了一次:“陛下但思國事為重,勿以賤妾為念。”
李世民親眼看著宮女伺候皇后躺好,蓋上羅衾,這才漫步而去。走過廊下,又見薛婕妤立于門邊向他施禮,點頭而過;可行出數步又回過頭來,緊盯著薛婕妤。
薛婕妤心中打鼓,唯恐皇帝問她為何逗留皇后處,趕忙低下頭。哪知李世民所思卻是另一件事:“你侄兒元超挺不錯,比雉奴大不了幾歲,讓他與雉奴做伴讀吧。唉……薛收不早亡該多好,太子身邊就是缺德才兼備能制住他的人啊!”感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