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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 本草思辨錄
  • 周巖
  • 4404字
  • 2015-11-11 11:07:55

甘草

甘草中黃皮赤,確是心脾二經之藥,然五臟六腑皆受氣于脾,心為一身之宰,甘草味至甘,性至平,故能由心脾以及于他臟他腑,無處不到,無邪不祛。其功能全在于甘,甘則補,甘則緩。凡仲圣方補虛緩急,必以炙用,瀉火則生用,雖瀉亦兼有緩意。如治咽痛肺痿,火在上焦者為多。以其為心藥也,甘草瀉心湯,是瀉心痞非瀉心火,瀉痞有黃連芩夏,甘草特以補胃,故炙用。炙用而以甘草瀉心名湯者,甘草之奏績可思也。

李東垣謂甘草生用瀉心火,熟用散表寒。散表寒之方,無如桂枝麻黃二湯。自汗者表虛,故桂枝湯以桂芍散邪風,姜棗和營衛。無汗者表實,故麻黃湯以麻桂散寒,更加杏仁。然解表而不安中,則中氣一匱,他患隨生。故二湯皆有炙甘草以安中。表實與表虛不同,故二湯甘草亦分多寡。可見用炙甘草者,所以資鎮撫,非以資摧陷也。東垣不加分辨,非示學人以準的之道。

東垣又云∶心火乘脾,腹中急痛,腹肉急縮者,甘草宜倍用之。按小建中湯治里急腹痛,甘草炙用,病非心火乘脾。生甘草瀉心火,而不治心火乘脾之腹痛。本經黃連主腹痛,治心火乘脾之腹痛,即仲圣黃連湯是。東垣之說,殊有未合。劉潛江發心火乘脾之義,而深贊之。鄒氏又引東垣此說,以證梔子甘草豉湯之虛煩不得眠。不得眠豈是脾病。三君皆名家,而于甘草不細辨如是,真為不解。

王海藏謂附子理中湯用甘草,恐其僭上。調胃承氣湯用甘草,恐其速下。按傷寒論無附子理中湯,理中湯之附子,腹滿則加。腹滿而加附子,蓋以其為中宮藥不可缺也。若恐附子僭上,則白通湯乃少陰下利用附子,何以反無甘草。至生用而不炙用,則固有義在。寒多之霍亂,非全不挾熱,溫中補虛,既有干姜參術,故加以生甘草之微涼,即別錄除煩滿,東垣養陰血之謂。以是湯用于胸痹,則生甘草亦因氣結在胸,不欲其過守也。調胃承氣湯,是治胃氣不和之內實,以調胃為下,是下法之元妙者。舍枳樸而取炙甘草,以與黃硝一補一攻,適得海藏又謂鳳髓丹用甘草,以緩腎急而生元氣。竊謂亦非也。是方不知制自何人,名醫方論云,治夢遺失精及與鬼交。醫方集解云,治心火旺盛,腎精不固易于施泄。其方義之精微,則未有見及之者。夫元陰聽命于元陽,元陽聽命于天君。故心火熾而感其腎,腎感之而陽動陰隨有必然者。黃柏靖腎中之火,防腎中之水;火不作則陽蟄,水不泛則陰堅。砂仁攝火土之氣于水,而使腎得藏密。然心腎二家,交通最易,治腎而不治心,未善也。生甘草瀉心火,寧心氣。大甘為土之正味,且能止腎水越上之火(洄溪語)。集解治心火旺盛一語,實即用甘草與人參,皆能補中氣調諸藥,而仲圣用于方劑,則確有分別,不稍通融。姑舉二方以明之,厥陰病有嘔吐則兼少陽,仲圣法,轉少陽之樞,多以干姜黃連并用,余已著其說于干姜。干姜黃連人參湯,是以小柴胡湯加減,乃舍甘草而用人參,幾不可曉。夫不曰食入口即吐乎。少陽上升之氣,得食即拒,難緩須臾。甘草甘壅,詎能任受。人參甘與苦均,為和少陽之專藥,樞機利則食自下,甘草所以非其匹也。其舍人參而用甘草者。梔子豉湯治虛煩不得眠,若少氣則梔子甘草豉湯主之。此在粗工,必以人參益氣矣。庸詎知人參益氣而亦升氣,梔豉湯之吐,由二物一升一降之相激,得人參則升不成升,降不成降,挾其補性,反足窒邪。夫懊 者反復之甚,少氣者懊 之甚,非元氣之有虧,乃郁熱之傷氣。梔豉能吐去其邪,不能安定其氣,此仲圣所以有取于甘平清心火之甘草,而人參亦不得躋其列也。

鄒氏以黃 桂枝五物湯為治下,治下制方宜急,急則去甘草而多其分數。桂枝加黃 湯為治上,治上制方宜緩,緩則加甘草而減其分數。于是于血痹則但摘尺中小緊句為病在下,且別引本篇首條以證其治下之說。不思尺中小緊,下句身體不仁,謂為非病,寧有是理。本篇首條本與本病不屬,況有關上小緊句,豈尺中小緊為病在下,關上小緊亦病在下乎。于黃汗則摘腰以上汗出句為病在上,且別引本篇第二條以證其治上之說。不思腰以上汗出,下句腰馳痛小便不利,謂非下體,寧有是理。本篇第二條非本條之病而引之,則他條又有黃汗之為病,身體腫,汗沾衣等句,亦得謂但指上體乎。血痹篇尤注闡發宜針引陽氣句,至為精審。黃 桂枝五物湯,尤云和營之滯,助衛之行。亦針引陽氣之意。經所謂陰陽形氣俱不足者,勿刺以針而調以甘藥也。引經語解此方,亦正切合。夫血痹者,痹在表不痹在里。以甘藥代針,亦調其表非調其里。 桂姜棗,甘與辛合,所以補虛而宣陽。芍藥佐桂,則能入營而調血。去甘草且加多生姜者,不欲其中守而欲其解表也。甘草中又有斟酌如此。以非桂枝湯加減,故不曰桂枝加黃 湯。然則桂枝加黃 湯,可不于桂枝湯一致思乎。愚于黃 已詳著于方之義。甘草自是桂枝湯不可少之物,安得去之。桂芍減而甘草不減,則陽虛之與邪風有異也。鄒氏不悟仲圣制方之所以然,而肆其臆說,疵 叢生,無謂甚矣。

營氣始手太陰而出于中焦,衛氣始足太陽而出于下焦。營奉胃中水谷之精氣以行于經隧,衛舉胃中水谷之悍氣以行于肌表。黃 中央黃,次層白,外皮褐,北產體虛松而有孔,味甘微溫,葉則狀似羊齒,明系由胃達肺,向外而不中守。有外皮以格之,卻又不泄出。獨莖直上,根長二三尺,故能由極下以至極上。凡其所歷皆營衛與足太陽手太陰經行之境,論其致用,則未易一二明也。

劉潛江疏黃 ,以治陽不足而陰亦不利之病,不治陽有余而陰不足之病,與陽不得正其治于上,陰即不能順其化于下四語,最為扼要。其解內經陽者衛外而為固,陰者藏精而起亟,雖稍落寬廓而理固如是。乃鄒氏以陽不勝陰,則五臟氣爭,九竅不通,與衛外起亟,強為牽合。不知衛生總微論,以黃 一味治小便不利,乃提陽于上而陰自利于下也。即經所謂起亟,劉氏所謂順其化于下也。五臟氣爭之九竅不通,則是陰之爭而非陰之不利,與此蓋毫厘之差耳。

黃 與牛膝,皆根長二三尺,別錄皆言利陰氣。惟牛膝一莖直下而味苦酸平,黃 一莖直上而味甘微溫。故牛膝利陰氣,是下利其陰氣。黃 利陰氣,是從陰中曳陽而上而陰以利。牛膝有降無升,黃 有升無降,皆屢驗不爽。劉氏謂黃 先自下而上,又自上而下。鄒氏謂黃 能升而降,能降而升。此蓋黃 疏營衛之后,營衛則然,黃 無此狡獪也。

凡藥之用宏而不專主于一者,辨之不精,即致貽誤。如黃 補表而不實表,不實表故不能止汗。如人參之屬,疏表而不解表,不解表故不能發汗。如麻黃之屬,其亦能止汗、發汗者,則借黃 疏通營衛、調和陰陽之力也。金匱方黃 無不生用,后世多以蜜炙。然遇中虛之證繆仲醇謂黃 功能實表,有表邪者勿用。豈知黃 惟不實表,故表邪亦有用之者。如本經之排膿止痛,金匱之治風濕、風水、黃汗,皆堪為不實表之據。若傷寒之邪,宜從表泄,黃雖不實表,而亦無解表之長,且有補虛羈邪之患,斷非所宜也。

足太陽脈上額交巔,黃 入太陽經,故能上至于頭。膀胱與腎為表里,故亦能益腎氣以化陰而上升。凡方書治尿血等證皆是。汪 庵云∶陰虛者宜少用,恐升氣于表而里愈虛。斯言得之矣。

試以金匱用黃 諸方言之∶小建中湯尤在涇詮解之精,實勝諸家。惟黃 建中湯加黃兩半,第視為充虛塞空,則失之泛矣。諸不足三字所該者廣。營衛二氣,豈能升降無愆。芍藥用至六兩,意在斂里破脾結。加黃 則為疏營衛之氣,俾胃中津液,得輸于營衛而無阻。

核之黃 桂枝五物湯,黃 與生姜俱較此加倍,且減芍藥去甘草,顯為宣通血痹而然。豈建中加黃 ,是徒取補塞乎。桂枝加黃 湯之黃 ,則尤非徒補之謂矣。黃汗與中風汗自出之汗,同為邪汗,同宜化邪汗為正汗,桂枝湯正的對之方。然黃汗由于陽虛,與桂枝證之但須泄邪者,瘥有不同,故減少桂芍而加疏表補虛之黃 ,以泄邪而化氣。至腰 痛,身重,小便不利,則由陽不下通,尤非黃 不能下疏其衛。黃癉脈浮亦用之者,正以黃 為太陽藥也。然則 芍桂酒湯,何為抑之以苦酒哉。蓋黃汗同而身腫不同,渴亦不同。腫則陽微表虛,不任汗解,渴則水氣郁于三焦,腎陰不得上朝,自當以通陽化氣瀉水為亟。 芍桂枝取以通陽而化氣。苦酒則泄熱瀉水而下達,三物得之,由三焦一氣直下也。去生姜者,不使橫擴也。去甘棗者,恐其中停也。用黃 特多,則因其虛。以補劑驅邪,故須六七日乃解,無速效也。防己黃 湯治汗出惡風,而不以桂枝湯加減者,以彼無濕此有濕也。風水亦用此方,以與風濕無異也。風濕例用麻桂,而此不用者,蓋彼為身痛,此則身重,身痛者風盛而喜動,身重者濕盛而喜靜。脈浮則邪仍在表,表可不解乎,然汗已出而虛虛可慮。濕可不驅乎,然濕即去而風必愈淫。惟防己解肌表之風濕,直泄而不橫泄。黃 宣營衛之壅蔽,疏表而亦補表。脾土強則能勝濕,故佐以術甘。姜棗多則妨身重,故減其分數。又以后坐被上,被繞腰下,助下焦溫化之氣,而邪得以微汗而解。視夫徒知發汗利水補虛,而不能與病機相赴者,真有霄壤之別。

皮下例宜發汗,而防己茯苓湯,雖水氣在皮膚中而脈不言浮,四肢則聶聶動而腫。經云∶肉蠕動名曰微風。是水浸其脾,脾陽不能達于四肢,而又為微風所搏,故動而腫。動而不痛,脈不浮,則發汗非宜。防己為風水要藥,偶以茯苓,使直泄于小便。病在皮膚,非黃不能汗出表虛而宜止汗之證,而四逆加人參與茯苓四逆諸湯,仲圣用人參不用黃 ,以參能實表, 不實表也。感傷風寒而宜發汗之證,如桂枝與麻黃諸湯,仲圣絕不加 ,以表有邪,非表之虛也。表有邪而挾虛者,則參不宜而 為宜。然 能直疏不能橫解,且性味甘溫,驅邪豈其所勝。故風濕、風水、黃汗等證,仲圣用黃 ,亦只為防己茯苓之輔而已。惟補虛通痹,則 之專司。故黃 建中湯、黃 桂枝五物湯,皆以黃 統率全方。仲圣之辨藥,可謂精矣。后世用黃 為表劑而至當者,無如唐書許允宗之治柳太后病風,以黃 防風煮數十斛,于床下蒸之,藥入腠理,一周而瘥。此必尚有外證可憑,故開手即以解散風邪為治。經云∶邪之所湊,其氣必虛。又云∶大氣一轉,邪風乃散。夫補虛散邪,法亦多端,而黃 防風收效若是之捷者,何也?病者脈沉口噤,自屬經絡機竅為風邪所中,陽虛而陰壅,大可想見。黃 非風藥,而補陽利陰,通其氣道,厥有專長。防風得之,乃克由陽明達表,大驅其風。此其得訣,在認定脈沉可任黃 ,否則遇中風脈浮汗出而用之,不愈助其虐乎。宋人許叔微醫學至深,而其用黃 ,則似不如允宗之當。本事方載邱生病傷寒尺脈遲弱,叔微謂未可發汗,而以黃 建中加當歸,先調其營血,極為有見。然尺弱宜兼益腎陰,而用由太陽上升之黃陸定圃冷廬醫話,載許辛木部曹謂其嫂吳氏,患子死腹中,渾身腫脹,氣喘身直。其兄珊林觀察,檢名人醫案得一方,以黃 四兩,糯米一酒鐘,水煎與服。即便通腫消,已爛之胎,成十數塊逐漸而下,一無苦楚。又山陰王某患腫脹,自頂至踵皆遍,氣喘聲嘶,大小便不通,許亦告以前方,煎一大碗,服盡而喘平,小便大通,腫亦隨消。繼加祛濕平胃之品,至兩月后,獨腳面有錢大一塊不消。更醫痛詆前方,迭進驅濕猛劑,竟至危殆。仍以前方挽回,用黃 至數斤,腳腫全消而愈。黃 治腫脹有此大效,得不詫為異事。然此亦仲圣早有以示人者,金匱凡水濕之證,身重身腫,皆不禁用黃 ,皆使水濕下行。許氏所治亦是水腫。內經三焦為水道,膀胱為水腑,黃 從三焦直升至肺,鼓其陽氣,疏其壅滯。肺得以通調水道,陰氣大利,此實黃 之長技。其腳面之不易消,與用 至數斤,蓋由僅仗此一味,而制方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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