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太太想了八美姻親,連忙寫了一封書信,打發柳興去嘉興請張相公到來,相議行聘之事。那張永林自從聞柳樹春同眾姐妹平西回京,以后日聽好音,他是公門中之人,京中文書出入,所以知道。這一日京中文書到,聞知封為平西正國王,同眾姐妹一齊奉旨榮歸,心中大喜。連忙回家說與柳大娘知曉。柳大娘喜道:“我家兄弟英雄蓋世,如今正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姑娘亦建奇功,與馬后結為姐妹,算來是個皇親了。不知這件事情,各姐妹家中皆知道么?”
永林道:“豈有不曉之理?只是眾姐妹還有未曾行聘禮,當先去說明,然后到杭州見柳太太,兩邊行禮才是。”
柳大娘道:“官人說得有理,只是那沈老為人固執,不肯許姻,不知目下肯允么?”
永林道:“如今是奉旨完婚的,這老頭兒若再推辭,豈不是違逆圣旨?待我明日與華老商量,預先安排計議,八美能得一齊團圓。”
柳大娘道:“官人明日早些去。”
永林答應曉得,此話按下。再說華鼎山夫妻,自從女兒們去后,也是天天煩悶,日日心焦,慮著她們女兒之輩,哪里做得建功立業的事倘有差遲,如何是好?田氏更加煩惱,丟不下心。這一日正在堂上閑坐,只見華鼎山哮喘進來,如疑如愿地叫道:“隆興典當不要開了,移墨珠拿得出來了。”
田氏忙問何事,這般言語。華鼎山道:“你哪里知道!樹春同了那班女棍奉旨征西,實在本事,剿滅了叛寇,奏凱回京,圣上大悅,封為御弟平西正國王,那班女棍又與皇后娘娘結拜為姐妹,皇帝叫她們就是個阿姨,現在奉旨榮歸,不日便到。我所以一發快活的要死了。”
田氏聞言大悅:“難得蒼穹庇佑賢婿,崢嶸中了文武狀元,又兼平寇有功,封為御弟。八美得共團圓。”
華鼎山道:“我還想那沈老太覺無情,如今是奉旨完婚的,且看他再敢推辭不肯么?”
夫妻正在言談,只見家人稟說:“張相公在外要見。”
華鼎山連忙出外迎接,施禮坐定,問說:“老賢侄,今日到臨敝舍,可是為八美完婚的事么?”
張永林道:“正是,小侄特為此而來,與老伯商議。”
華鼎山道:“還要相議怎么?大家端正妝奩,等候平西王到日完婚便了。”
張永林道:“只是還有一言,雖然親事曾經說明,兩家尚未行聘禮,必須先安排行聘禮,然后擇吉成親。”
華鼎山道:“如今是皇帝做主,奉旨完姻的,難道怕什么變故不成?”
張永林道:“雖然不怕,眾家不依,還須行個聘禮。這事是免不得的。待小侄到杭州與柳太太商議便了。”
華鼎山道:“既如此說,賢侄就即起身罷。”
張永林告辭回家,次日又至陸府見了陸夫人,說了前情之事。陸夫人道:“兩個不肖女兒,無法無天,老身逐日氣惱,如今奉旨完婚,只是老身家資微薄,不得端正,無甚妝奩,只不過是推出她們姐妹二人而已。”
張永林道:“夫人言謙了。”
又談些閑話,告辭而別。來到田家,且說田家兄弟二人,正在閑敘,田武道:“哥哥,我與你家門有幸,養下這二個女兒,現今平西得勝,有功于國。皇后娘娘認為姐妹之稱,好不榮耀。這些大小官員,登門道喜,原是出乎其間之事。我想柳樹春家中原有百萬家財,如今又是奉旨完姻,你我家道寒微,送嫁妝奩,實在難以擺布。”
田文道:“我有一個道理在此,做一個扶持會,邀請親朋,每人約需一百兩銀子,常言道:眾手好移山。”
田武道:“哥哥,這段沒志氣的話休要說,豈不羞恥?背后被人評點。”
兄弟正在閑談,恰好張永林入內,兄弟二人接進,施禮坐下,張永林把平西王奉旨完姻,華鼎山說的言語,從頭細說一遍。田武稱是:“目下奉旨完婚的,不要行聘,也都使得。怎奈我們兄弟是個窮儒,妝奩只是草草而已。”
張永林道:“妝奩原是趁家有無,盡力而為,休再過謙。小侄特來通知一聲,明日到杭州去見柳太太,方得妥當。”
即起身告辭。田家兄弟相送出門。張永林一路想道:“沈老前番固執,我如今也不要去與他說知,且看他作甚勾當。只怕那時還央人求張相公作了冰人。”
不覺到家,只見柳興前來呈上柳太太書信,永林拆開一看,心中明白,即說道:“柳興你家太太書中之意,為著千歲爺完姻之事,我亦在此當心辦理,正要打點明日動身去見太太。你且在此,明日與我一齊下船便了。”
柳興跪在地下,把頭亂叩,張永林忙問什么事情?何致如此,柳興道:“小男跟隨千歲爺,盡心相隨,全無一點差錯,平日間事務一言難荊小男今日有一小事務,敢求張相公與小男做一做。”
永林問說何事?柳興道:“小男見華府里有一個小桃。”
永林道:“小桃便怎么樣?”
柳興道:“小男再叩頭。”
永林方才笑道:“你是要想這小桃做老婆么?待你千歲爺完姻畢,包管在我身上配與你做老婆便了。”
柳興大喜道:“多謝相公!”
一直跪下,連叩了三十二個頭。永林也覺好笑,那夜留他在家款待。且說沈安人與沈員外說道:“我想柳樹春剿叛有功,王封御弟與女兒平西奏凱,君恩隆重,如今奉旨完婚,為什么不要預先料理妝奩?莫是還不肯成親么?這是違逆圣旨,非同小可。”
員外道:“你哪里曉得,恨來恨去,只恨這柳樹春不該騙我媳婦,暗中辱我女兒!雖然奉旨完婚,我總不甘心許嫁他。”
安人道:“這般話,只好在我面前慌說,做妻的不好聲張丈夫差錯的話,倘有人來與你尋氣,說你何等之人,敢逆圣旨?只怕那時無言可答。還是裝的啞口也罷,若然惹下禍端來,我另尋一所庵院,削發為尼便了。”
長嘆一聲,站起身往內就走。沈老一把拉住道:“院君,且慢走,我與你相議,且坐了不要生氣,依你便要怎樣主意?”
安人道:“依我不難的事,一法兩通,預備去見媒翁,把嫁女完婚之事商議,預先備下妝奩,莫待臨時不及。”
員外道:“既如此,待我去便了。”
即時往張家而來。張永林聞知,故意作難不見,命小使推說去杭州不在家中。沈員外心中著急,這便如何是好。即來見華鼎山,華鼎山接進里面,明知沈老來意,故意欲賣弄他一番,即說道:“鳳樓兄,我與你久不會面了,今日有何貴干光臨寒舍,敢是還記恨那日求親之事,上門要來與弟尋氣么?”
沈老道:“鼎兄何出此言?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請問這八美完婚的事怎樣主裁?”
華鼎山道:“若論這事務,你是局外之人,管他做甚?”
沈員外道:“小弟也是分內之人,怎說局外?”
華鼎山道:“鳳樓兄休要笑我,這光景亦是無奈何的事。生下這女兒一團虛桃,領旨提兵征什么賊,剿什么寇,如今奉旨完婚,皇帝的說話,不得不依。哪知八美又不得團圓,怎好七美成親?令愛又是已定了絲羅,到要請教,未知對著何等人家?”
沈員外一時頓覺無顏,心下想道:“華老今朝此言,分明怪我前日不肯攀親之事,以此致怨。惹他說個不斷!”
只得賠下笑臉道:“小女還未曾攀親,自從逃走之后,只道死在外邊,故此說親之時,難以應允。今聞一共平西,朝廷降旨,八美完婚,故特來與鼎兄商議,不知道該怎樣料理?”
華鼎山道:“如今女婿是個御弟王爺了,格外的風光。大家都要排場端正,不是那平常女婿,小弟亦備下幾十萬兩銀子,要使用了。但是小弟家資淡薄的,話說不得,就是田產也要賣的,房屋也要賣的。”
沈員外見華鼎山全是一派譏誚之言,并無半句實話,心中想道:“待我去到田家問個明白便了。”
即起身告辭,來至田府問了情由。田文兄弟俱將永林的話以實而言,沈老心下怪道:“張永林如此刁詐,眾家俱各說過,單單不到我家通個風聲,方才來田家,又怎么說去杭州柳府?分明推托不見是真。我若不去講個明白,被他到柳府把我說得天花亂墜,當真賣田變產不成?”
即時起身告辭,往張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