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鋼鐵是怎樣煉成的
- (蘇)奧斯特洛夫斯基
- 4970字
- 2015-11-09 10:16:35
“過節之前到我家補考的人,給我全部起立!”
神父惡毒地盯著班上每一個學生。他穿著一件法衣,脖頸上掛著一個沉甸甸的十字架,身子已發了福。
他那雙小眼睛兇狠地盯著從座位上站起來的六個小孩——四個是男孩,兩個是女孩。這幾個孩子都驚慌失措地看著神父。
“你們倆先坐下,”神父對兩個女孩子擺了擺手說。
兩個女孩暗自松了口氣,連忙坐下了。
瓦西里神父的小眼睛緊緊地注視著四個男孩子。
“你們幾個小鬼頭到這邊來!”
瓦西里神父站了起來,把椅子挪走,走到縮成一團的四個孩子面前。
“你們這幾個小痞子,哪個會吸煙?”
四個人全用蚊子般的聲音答道:
“神父,我們幾個都不吸煙。”
神父被氣得臉色發青。
“王八蛋,如果你們都不吸煙,那么是誰向面團里撒了煙末呢?你們不是都不吸煙嗎?那好,現在就搜查搜查!每個人都把口袋翻過來!都聽見了嗎?快點翻過來!”
有三個孩子開始往桌子上拿口袋里的所有東西。
神父一絲不茍地查看他們口袋里的每個縫隙,希望能翻出一點兒煙末,可他一無所獲。他轉過來檢查最后一個孩子,那孩子的眼珠黑黑的,灰色的襯衣又破又舊,藍褲子的膝蓋上釘著幾塊補丁。
“你怎么還在那兒傻站著?”
那黑眼睛的小孩看著他痛恨的神父,小聲回答說:
“我連一個口袋都沒有。”他一邊回答一邊用手摸著已縫上了的袋口。
“哼,真的一個口袋都沒有嗎?你認為我真不知道是誰做出這么令人厭惡的事情——禍害了復活節的面團嗎?哼,你這個小無賴,這一次決不會饒了你。上一回是你媽替你求饒才讓你呆在這兒,這一次你可逃不過去了。你給我滾開!”他用力抓著那孩子的一只耳朵,把他拖到走廊,很快關上了門。
教室里鴉雀無聲,孩子們全縮著脖子。任何人都不明白保爾·柯察金怎么會這樣被攆出學校。只有保爾的好朋友謝廖沙·勃魯扎克知道他為什么會被趕走。節日前,他們六個考試不及格的孩子到神父家的廚房等著補考的那一天,他看見保爾在神父廚房里準備做復活節糕的面團上撒了一小把煙末。
保爾被神父趕出來后,坐在學校門口的臺階上,他盤算著回家后該如何交代。他的媽媽在稅務官家里燒火做飯,每天都起早貪黑地忙著,而且對所有的事都一絲不茍。他怎樣向媽媽說自己的事兒呢?
想到這里,他的淚水涌了上來:
“我現在應該怎么做呢?全怪那該死的神父。為什么我要在他的面團上撒煙末呢?都怨謝廖沙這家伙。他說:‘來,我們給這個煩人的老家伙來點兒煙末。’我們倆就在面團上撒了煙末。他現在卻是沒什么事兒了,而我看樣子一定會被學校開除。”
保爾和瓦西里神父以前就有了過節兒。有一次,保爾和米什卡·列夫丘科夫斗毆,老師不讓他回家里吃飯。為了不讓他一個人在沒有人的教室里淘氣,就讓他跟高年級的學生們在一塊兒,坐在教室后邊的凳子上。
那天給高年級講課的老師是一個瘦子,穿著一件黑色的上衣,恰巧那天給學生講的是地球和天體。保爾聽到他說什么地球已經有好幾百萬年的生命了,什么星星也和地球差不多,他嘴張得老大,感到非常吃驚。他認為老師講得不可思議,差一點兒想站起來說:“老師,這和圣經里所講的一點兒也不一樣呀。”可是他又怕老師罰他,沒敢問。
神父一般總是給保爾的圣經課滿分。祈禱文和新舊約他都倒背如流,上帝在什么時候造了哪樣東西他全知道。保爾打定主意向瓦西里神父請教關于那天高年級教師講的事。在下次上圣經課的那天,神父的屁股剛坐到椅子上,保爾舉手提問,神父對他點點頭,他立刻站起來說:
“神父,高年級的老師怎么說地球已經有好幾百萬年的生命了,而不是圣經里說的五千年……”突然,他的提問被瓦西里神父又細又高的聲音打斷了:
“你這個王八蛋,瞎說什么!這些話你是從圣經上學的嗎?”
還沒等保爾回答,神父就抓住他的兩個耳朵,往墻上撞他的腦袋。過了一小會兒,神父又把碰壞了頭而又不知所措的他趕到走廊里。
當保爾放學回家后,他媽媽又把他大罵了一通。
次日,他媽媽親自來到學校,懇請神父讓保爾繼續上學。打那時起,保爾十分痛恨瓦西里神父。保爾對神父又恨又怕。什么時候他都不會放過那些欺負過他的人;他當然不會不記得神父不明不白地打了他一頓,但他從來不表現出來,暗暗記在心里。
瓦西里神父還曾給他穿過許多次小鞋:一般是因為一點點的小事,神父就把他從教室里攆走,有時一連幾個星期天天讓他站墻角,而且從不輔導他功課,所以他只得和另一些考試沒有通過的孩子在復活節前一塊到神父家廚房里補考。他們幾個人在廚房里等神父的時候,他就往復活節蒸糕用的面團上撒了點煙末。
雖然沒有人看見他撒煙末,但是神父立刻就想到是哪個孩子放的。
……孩子們在下課后都跑到院子里,他們把保爾團團圍住。保爾悶悶不樂地坐著,一言不發。謝廖沙呆在屋里子沒動,他認為是自己害了保爾,但又無法彌補。
校長葉弗列姆·瓦西里耶維奇從教員室的窗口伸出頭,他渾厚的聲音,嚇了保爾一跳。他叫道:
“立刻叫柯察金到我這兒來一趟!”
保爾忐忑不安地向教員室走了過去。
車站食堂的老板已經上了歲數,臉色蒼白,兩眼無神,他瞧了瞧站在旁邊的保爾。
“他今年多大了?”
“十二。”保爾的媽媽說。
“好吧,就讓他在這兒吧。條件是:每月薪水是八盧布,值班時管飯,上一天一夜的班后,可以休息一天一夜,但是絕對不能偷這里的東西。”
保爾的母親急忙說:“嗯,不會的,先生,絕對不會的!我保證他什么也不偷。”
“就這樣吧,今天就讓他上班。”老板說,又轉過去對柜臺后的女服務員說:“齊娜,你把這個小孩送到洗刷間,讓佛羅霞安排他替格里什加的位子。”
女服務員朝保爾點了點頭,放下切火腿的刀,穿過食堂,向連著洗刷間的旁門走去。保爾在她后面走著。他的母親一邊跟住他們,一邊悄悄對他說:
“親愛的保爾,你干活要手腳勤快點兒,別讓自己出丑呀。”
她擔心地目送著兒子,直到看不見才向門口走去。
洗刷間里的活兒很繁重:一大堆刀叉和盤子碟子放在一張桌子上,有幾個女人在那里忙碌著,她們用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擦著餐具。
一個男孩子正燒著兩個大茶爐,他比保爾大一些,長著滿腦袋亂七八糟的紅頭發。
洗餐具的大鍋里的開水呼呼冒氣,使整個洗刷間霧蒙蒙的。開始,保爾連女工們的臉都看不清楚。他呆呆地站著,不知道該做什么,也不知道去哪兒才對。
不遠處一個女人正在洗盤子,齊娜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肩膀,說:
“佛羅霞,這孩子是剛到你們這兒來的,準備干格里什加的活。你給他安排活吧。”
她轉過身給保爾介紹叫做佛羅霞的女人:
“這位是這兒管事的,由她安排你的工作。”說完了,她就返回食堂去了。
“是。”保爾小聲答道,他瞅著眼前的這位管事的,等著她安排工作。佛羅霞抹了一把頭上的汗,渾身上下打量了一下保爾,像是在想他能否勝任工作,然后她把從胳膊肘上掉下來的袖子卷了卷,用一種十分優美、渾厚的聲音說:
“小伙子,你的工作不難:就是說,你每天早晨按時燒好大銅壺里的水,水要一直開著,當然,你要自己劈木柴。另外,燒那兩個大茶爐的活也是你的。還有,在活多時,你得幫忙擦刀叉,倒臟水。小伙子,這些活也夠你忙乎的了。”她說話時把重音放在字母“a”上,用的是科斯特羅馬的方言。她說話的口音、翹鼻子和紅潤的臉,使保爾感覺好了一點兒。
“看樣子,這個大嬸人挺好的。”保爾自己這樣想,于是壯起膽子問佛羅霞:
“我現在該做什么呢,大嬸?”
保爾的話還沒落地,洗刷間里的女工們就哄堂大笑起來,把他后面的話淹沒了。
“哈哈哈!……佛羅霞有了個侄子……”
“哈哈!……”佛羅霞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洗刷間里霧蒙蒙的,保爾看不清她的臉,實際上佛羅霞才十八歲。
保爾覺得非常不好意思,他轉身問一個男孩子:
“現在我該干什么活呢?”
那個男孩子卻笑嘻嘻地說:
“還是找你的大嬸吧,她會跟你說的,我只是臨時工。”說完,他就轉身跑到廚房去了。
這時,一個歲數大一些的洗餐具的女工對保爾說:“你先到我這兒來吧,幫我擦叉子。你們怎么笑得這么開心?他到底說了什么值得好笑的?”她遞給他一條毛巾,說:“你拿著,用牙咬著一頭,用手拉緊另一頭,在上面來回地擦叉子齒兒,要擦得亮亮的,一點兒臟東西也不能有。咱們這兒對這活兒要求很嚴。那些老爺們都左一遍右一遍地看叉子,如果發現一點點臟東西,那就要了命了。老板娘會立刻解雇你。”
“什么?老板娘?”保爾不清楚。“剛才把我留下來的男人不就是老板嗎?”
那個女工笑著說:
“孩子,你還不明白,這里的事情都是老板娘說了算,她今天不在家。這兒的老板不中用,是個傀儡而已,再過些天你就明白了。”
洗刷間的門開了,三個跑堂的一人端著一大摞臟盤子走了進來。
其中一個寬肩膀、斜著眼、臉四四方方的人說:
“要趕快洗呀。班車十二點就到了,但你們還是不緊不慢的。”
他看到了保爾,向旁邊的人問:
“這個孩子哪來的?”
“他是剛來的。”佛羅霞說。
“噢,是剛來的,”他說,“那你可要小心點兒,”說著他就用手按著保爾的肩膀,把他向兩個大茶爐那邊兒推去。“你必須隨時保證這兩個大茶爐開著,但你看,一個茶爐現在已經滅火了,另一個也只剩下一點火了。今天就放你一次,假如明天還這樣的話,你就要挨揍了,知道嗎?”
保爾一聲不響,就去燒茶爐去了。
保爾就這樣開始了他的新生活。他第一天上班時使出了全身的力氣。他明白:這和在家不同,在家可以不聽媽媽的話。那個斜著眼睛的跑堂說得很清楚,如果不聽從吩咐,就會被扇耳光。
保爾把脫下的一只靴子套在爐筒上,然后用力向兩個大茶爐的火吹風,火星立刻從兩個能裝四桶水的大肚子茶爐冒了出來。接著他又把一桶污水倒進下水道,往大鍋邊上放了一些濕木柴,又在已經開了的茶爐上放了一塊濕抹布,好讓它烘干。一句話,讓他干什么活,他就干什么活,隨叫隨到。就這樣一直干到夜深人靜,保爾才向廚房走去,這時他已筋疲力盡了。那個歲數大的洗餐具的阿尼西婭等他走出去帶上門之后說:
“唉,這孩子和別人不太一樣,他干起活來真是不要命。一定是被逼無奈才上這兒干活的。”
“是呀,這小家伙真是不錯,”佛羅霞說,“他這種人決不會偷懶。”
“干一陣兒就學會偷懶了,”魯莎反對說,“剛開始所有人都會拼命干……”
次日上午七點,保爾已經被整晚不停的活兒折騰得渾身沒勁了,他把兩個燒開了的茶爐交給了來接班的圓臉男孩,那孩子的眼睛總是透著一種毫不在乎的目光。
那個孩子看到所有的活都干得不錯,茶爐也燒好了,就把手放進口袋兒,白了保爾幾眼,然后用毋庸置疑的語氣說:
“嗨,你小子記住,明天早上六點鐘到這兒來替我。”
“怎么是六點?”保爾說,“應該是在七點鐘嘛。”
“哪個愿在七點換班就隨他便了,但你明天一定要六點來。你要是還想說沒用的話,我把你的臭臉打腫。你這渾蛋,剛來這兒就裝模作樣。”
那些交接好班的洗餐具的女工們,饒有興趣地聽著兩個孩子對話。那孩子裝腔作勢的聲音和故意找碴兒的態度惹惱了保爾。他沖著那孩子走近一步,原打算重重地打他一個耳光,但又怕才上一天班就辭退,就忍住了沒有打。他臉色發青地說:
“小子,說話別這么沖,別蒙我,不然的話,你肯定不會有好果子吃的!明天我就七點接班。要較量的話,我隨叫隨到;如果你現在想打我的話,那就來吧!”
那孩子往大鍋那兒退了一步,詫異地看著勃然大怒的保爾。他做夢也沒想到會遇到如此強硬的反抗,竟有些下不來臺了。
“好小子,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吧。”他嘟嘟嚷嚷地說。
第一天就這么順順利利地過去了。當保爾興沖沖地往家走時,他想自己贏得了本就應該得到的休息。他現在已經有工作了,以后不會有人說他游手好閑了。
清早的日頭從高大的鋸木廠后面冉冉升起。很快就能見到保爾家的小房子了,看,這就是了,就在列辛斯基的莊園后面。
“媽媽準是才起來,我卻已干完活兒回來了,”他一邊想著,一邊加快腳步,嘴里還哼著小調兒,“不去上學也不錯。那個該死的神父肯定不會放過我的。我現在真想吐他滿臉口水,”保爾正想著,已走到了門口,在要進門的時候,又想起一件事:“我有機會一定要打他那臭黃毛的臉,對,一定要教訓教訓他。”
母親這時在院子里燒茶炊,一看到兒子下班了,趕緊問他:
“今天過得怎么樣?”
“一切順利。”保爾回答。
母親像是要和他說點兒什么事兒。但是他已經知道了。他從打開的窗戶看見了哥哥阿爾焦姆,他正背對著窗子。
“哥哥怎么回家了?”他忐忑不安地問。
“嗯,他昨天晚上剛回來,以后他就不走了。他要去調車場工作。”
保爾有些猶豫地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那個坐在桌子旁邊的人身材魁梧,正背對著保爾,這時扭過臉看著保爾,兩道目光十分嚴厲。
“啊,往面團里撒煙末的英雄回家了?你看看你干了件多么愚蠢的事兒!”
保爾明白,和突然出現的哥哥頂嘴是不明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