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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首先,林姆斯托克與過去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諾曼底征服時期,林姆斯托克是一個重要的據點。林姆斯托克的重要性主要體現在宗教上。那里有一座小教堂,歷任牧師都野心勃勃、手段強硬。附近鄉鎮的貴族還捐贈了一些土地,作為自己與上帝交好的方式。多少個世紀以來,林姆斯托克小教堂一直富有、地位重要且勢力強大。然后,沒過多久,亨利八世要求它將財產拿出來分享。于是,它的一座城堡被捐給了鎮子。不過,它依然重要,依然享受權力、特權和財富。

再后來,在十七世紀的某個時候,進步的浪潮將林姆斯托克推到了一潭死水之中。城堡崩塌了。沒有一條鐵路或者主要公路經過林姆斯托克附近。它變成了一座地方集鎮,后面是一大片沼澤,周圍是平靜的農田,于是這里變得既不重要,也很少被人想起。

這里每周會有一次市集,這一天你在小路和主路上都會遇到牲口。每年還會舉行兩次賽馬會,來參加的只有最次的劣馬。鎮子上的高街很漂亮,上面坐落著莊嚴的房子。房子的后部方正,與一樓窗戶里擺放的面包或蔬菜顯得不太協調。街上有一家落伍的布店,一家大而傲慢的鐵器店,一家自命不凡的郵局,一排不知道賣什么東西的老舊的小商店,兩家互為競爭對手的肉鋪,和一家國際商店。街上有一家診所,一家律師事務所——加爾布雷思,加爾布雷思和辛明頓,一座漂亮、大得出人意料的教堂——其歷史可以追溯到一四二〇年代,里面還保存著一些薩克森時代的遺跡;除此之外,還有一所極其難看的學校和兩家酒吧。

這就是林姆斯托克。在艾米莉·巴頓的催促下,所有來拜訪我們的人都帶來了一副手套和看起來應該是天鵝絨其實根本沒法戴的貝雷帽,沒過多久,喬安娜就把它們還了回去。

對我們而言,一切都那么新鮮有趣。我們不會在這里生活一輩子。這段生活對我們來說,就像一段插曲。我打算聽眾醫生的建議,好好關注一下我們的鄰居。

喬安娜和我發現這真是太有意思了。

我想,馬庫斯·肯特的建議是閑來無事時就打聽一下鄰里間的丑聞。我當然沒有想過這種丑聞會如何引起我的注意。

整件事情最奇怪的部分是那封信,它被送來的時候,我和喬安娜覺得非常滑稽。

我記得,信是早餐時送來的。我慢慢地將它翻過來——就像任何一個覺得時間過得很慢,做任何事情都慢條斯理人一樣不慌不忙。我看到,信是從本地寄出的,上面用打字機打著地址。

那天還有兩封蓋著倫敦郵戳的信,一封顯然是賬單,另一封上面是我那個無聊的堂兄的筆跡。于是我先拆開了這一封。

信是用剪下來的印刷字貼在一張白紙上拼成的。我盯著這些單詞看了一兩分鐘,一時沒明白過來。然后我倒抽一口氣。

喬安娜正對著賬單皺眉,這時也抬起頭來。

“嗨,”喬安娜問,“那是什么?你似乎嚇了一跳。”

在那封信中,寫信者用最粗鄙的字眼,表示不相信我和喬安娜是兄妹。

“一封無恥至極的匿名信。”我說。

我還處在震驚之中。怎么也沒想到林姆斯托克這種寧靜偏僻的地方居然會發生這樣的事。

喬安娜立刻表現出深厚的興趣。

“哦?說什么了?”

我注意到,小說里寫到惡毒無恥的匿名信時,可能的話總是盡量不讓女人看到。這意味著應該盡一切努力不讓女人受到這種驚嚇,因為她們的神經太柔弱了。

很遺憾,我完全沒有想到不要讓喬安娜看到。我立刻把信遞給了她。

結果證明我的想法是錯的,喬安娜很堅強,看了信之后無動于衷,只是覺得很有趣。

“太無恥了!我常聽人說起匿名信,可還沒親眼看過。它們都是這樣的嗎?”

“不知道,”我說,“我也是第一次遇到。”

喬安娜格格地笑了起來。

“你對我化妝的看法肯定是對的,杰里。我估計他們大概認定我是個被拋棄的女人。”

“而且,”我說,“我們的父親個子很高、皮膚黝黑、下巴突出,母親則金發碧眼、身材嬌小。我像父親,你卻像母親。”

喬安娜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是的,我們兩個一點都不像,沒人會覺得我們是兄妹。”

“有人確實不這樣想。”我也有同感。

喬安娜說她覺得這件事非常可笑。

她若有所思地卷起信紙的一角,問我該拿它怎么辦。

“我覺得最好的方法是,”我說,“極其厭惡地將它扔進壁爐。”

我說完就把信扔了進去,喬安娜鼓起掌來。

“干得好,”她說,“你應該去當演員的。幸好我們還有壁爐,對不對?”

“扔進廢紙簍的效果可就差多了,”我表示同意,“當然,我也可以劃根火柴,看著它慢慢燒掉。”

“你希望東西燒掉的時候它往往就是燒不掉,”喬安娜說,“火總是會滅。你可能得一根接一根地劃火柴。”

她站起來走向窗戶,站在那里,忽然轉過頭來。

“我在想,”她說,“這是誰寫的?”

“我們永遠也不會知道。”我說。

“是的——我想是這樣,”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后又說,“我還是覺得這事很滑稽。你知道,我以為他們——他們喜歡我們住在這里。”

“他們是喜歡的,”我說,“這肯定是哪個住在鎮子邊緣、腦筋有些不正常的人寫的。”

“我想是吧。哦,真惡心!”

她走到屋外的陽光下,我一邊抽著飯后煙一邊想,她說得對。這事令人惡心。有人討厭我們住到這里來——有人嫉妒喬安娜的年輕成熟和活潑美麗——有人在惡意中傷我們。一笑了之或許是最好的應對方式——不過內心里我并不覺得這事很滑稽……

那天早上,格里菲斯醫生來了。我約了他每周給我做一次全面檢查。我喜歡歐文·格里菲斯。他皮膚黝黑,體態笨拙,行動有遲緩,但雙手十分靈巧。他說話語速很快,還有點害羞。

他說我的恢復狀況良好,然后又補充道:

“你感覺還好,對吧?是我的錯覺,還是你確實有點受到今天早上天氣的影響?”

“不是的,”我說,“是今天早餐喝咖啡的時候,我收到一封卑鄙下流的匿名信,現在想來還一嘴的惡心。”

他手里的袋子掉在地板上,瘦削黝黑的臉興奮起來。

“你是說,你也收到了匿名信?”

我開始有興趣了。

“這么說,還有其他人也收到匿名信了?”

“嗯,這事有一段時間了。”

“哦,”我說,“我明白了,我還以為我們是初來乍到的陌生人,所以不受不當地人歡迎。”

“不,不,跟這個毫無關系,這只是——”他停了下來,然后又問,“信上說了什么?至少——”他的臉忽然紅了,尷尬地說:“也許我不應該問?”

“我很愿意告訴你,”我說,“信里說和我一起搬來的漂亮女孩不是我妹妹——哦!遠遠不止,我得說,它其實表達的是非常有傷風化的意思。”

他黝黑的臉膛由于生氣而變得通紅。

“真是無恥!你的妹妹——我希望——沒有因此感到不安吧?”

“喬安娜看上去有點像圣誕樹上的小天使,”我說,“但她其實很新派,很堅強。她覺得這件事非常有意思。她從沒遇到過這種事。”

“我真希望她從來不要遇到。”格里菲斯親切地說。

“無論如何,”我堅決地說,“我想這是最好的處理方式,這實在是太可笑了。”

“是的,”歐文·格里菲斯說,“不過——”

“確實,”我說,“關鍵就是這個‘不過’!”

“問題是,”他說,“這種事情一旦開始,往往就會愈演愈烈。”

“我能想象。”

“當然,這是一種心理變態。”

我點點頭。“你能想到可能是誰干的?”我問。

“希望能我知道。你看,出現匿名信這種令人厭惡的東西,往往有兩個原因。要么專門針對某個人或某類人的,也就是說是有動機的,寫信者心懷怨恨(或者他們自己認為是這樣),于是便采取了這種見不得光的卑劣手段去發泄。雖然這種行為卑劣可恥,但寫信者不一定心理扭曲,通常也比較容易被查出來——被解雇的仆人、妒火中燒的女人,等等。但是如果信的內容是泛泛而談,而不是特別針對某個人,那么就是比較嚴重的一種情況了。如果信是隨機寄出的,寫信者的目的只是為了發泄不滿和失意。正如我剛才說的,這顯然是一種病態的表現,而且這種表現會有增無減。當然,寫信者最終肯定會被查出來——多半是人們覺得最沒有可能的人,事情就是這樣。去年,這個郡的另外一邊也發生過類似不愉快的事情,最后查出來是一家大布店女帽部的主管干的。一個安靜、優雅的女人——已經在那兒工作好幾年了。我記得在北方實習的時候,也發生過這種事,最后發現完全是出于私人之前的怨恨。我的意思是——雖然我見過這樣的事,但坦率地說,這事還是讓我感到害怕!”

“這件事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嗎?”我問。

“我認為沒多久。當然,這也很難說,因為收到匿名信的人通常不會四處宣揚。他們通常會將它扔進壁爐。”

他停了一下。

“我自己就收到一封,辛明頓律師收到一封,有一兩個可憐的病人也說收到過。”

“這些信的內容都差不多嗎?”

“哦,是的。都是與性有關的話題,都有這個特征,”他笑了笑,“辛明頓先生被指責與他的女職員有不正當關系——可憐的老金奇小姐,她至少有四十歲了,帶著夾鼻眼鏡,長著一對兔牙。辛明頓直接把信交給了警方。我收到的信里,指責我與女病人的關系違背了職業道德,甚至還有細節描述。這些信都很幼稚可笑,但充滿可怕的惡意。”他臉色變得嚴肅起來,“不過,總之我很害怕,你知道,這種事可能是很危險的。”

“我想是的。”

“你看,”他說,“盡管內容粗俗幼稚,但遲早會得到某種印證。到那個時候,天知道會發生什么事!我還擔心這種信對那些反應遲鈍、疑心重重、沒受過教育的人會產生什么樣的影響。他們只要寫成文字的東西,就會認為是真的,于是各種問題便由此產生。”

“這封信文法不通,”我若有所思地說,“寫信者應該沒受過什么教育。”

“是嗎?”歐文說完便離開了。

后來再想起這件事,我覺得他那句“是嗎?”令人覺得非常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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