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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金斯艾伯特眾生相

在繼續回顧我和卡洛琳的交談之前,不妨先簡要介紹一下我們這里的風土人情。這個村子名叫金斯艾伯特,想來和其他小村莊情況差不多。附近的大城鎮是克蘭切斯特,距離我們約九英里。村里有個相當大的火車站、一間小郵局、兩家互為競爭對手的“百貨商店”。壯勞力們一般年輕時就離鄉闖天下,不過村里倒不缺未婚女性和退伍軍人。我們的日常愛好和消遣,一言以蔽之,就是“流言飛語”。

金斯艾伯特村只有兩座像樣的大宅子,一座叫皇家圍場,是弗拉爾斯太太從她死去的丈夫那兒繼承來的;另一座叫芬利莊園,主人是羅杰·艾克羅伊德。我對艾克羅伊德一直充滿好奇,因為他比其他任何一位鄉紳都更有鄉紳的做派,總讓我想起老式音樂喜劇中那種常在第一幕早早登場、滿面紅光且熱衷運動的家伙,在綠意盎然的鄉野間,哼著“上倫敦去”的小調。現如今流行的都是針砭時弊的滑稽劇,他這種鄉紳形象漸漸淡出音樂劇舞臺了。

當然,艾克羅伊德其實并不是鄉紳,而是一位卡車輪胎(我猜的)制造商,生意做得很大。他年約半百,面色紅潤,待人和善,與教區牧師關系很好,經常為教會的活動慷慨解囊(但據說他在個人開銷方面卻異常儉省),還屢屢資助板球比賽、青年俱樂部、傷殘軍人協會什么的。事實上,他堪稱金斯艾伯特這個寧靜村莊的靈魂人物。

羅杰·艾克羅伊德年僅二十一歲時,就與一名比他年長五六歲的美貌少婦墜入愛河,共結連理。她姓佩頓,是位寡婦,帶了個孩子。這段婚姻短暫而不幸,直截了當的說法就是艾克羅伊德太太嗜酒成性,婚后僅僅四年,就因酗酒而撒手人寰。

此后多年來,艾克羅伊德一直無意再娶。太太去世時,她第一次婚姻留下的那個孩子才七歲,今年他二十五歲。艾克羅伊德一直把他當成親生兒子,悉心撫養成人,但這孩子性情頑劣,沒少讓繼父操心。盡管如此,村民們都很喜歡拉爾夫·佩頓,部分得歸功于這小伙子長得一表人才。

我剛才說過,村里人人都愛嚼舌根,所以艾克羅伊德與弗拉爾斯太太的密切往來一開始就被大家看在眼里。弗拉爾斯先生去世后,這段曖昧關系就更加明顯了。兩人頻頻出雙入對,人們紛紛猜測,等不到服喪期結束,弗拉爾斯太太就要搖身變為羅杰·艾克羅伊德太太了。說來也巧,眾所周知,羅杰·艾克羅伊德的前任太太死于貪杯,而阿什利·弗拉爾斯死前也當了好多年酒鬼。兩位被酒精奪去配偶的人同病相憐地走到一起,倒也不失為一樁美事。

弗拉爾斯夫婦來村里只有一年多一點,但圍繞艾克羅伊德的飛短流長早已盛傳多年。在拉爾夫·佩頓長大成人的過程中,艾克羅伊德家先后經歷過好幾位女管家,每一位都被卡洛琳和她那群朋友煞有介事地懷疑過。保守估計,至少在十五年時間里,全村人都堅信艾克羅伊德會娶他的某位女管家為妻。現任女管家拉塞爾小姐是位令人敬畏的女士,穩坐管家之位長達五年,在職時間比她任何一位前任都長一倍有余。大家都覺得,如果沒有弗拉爾斯太太插一腳,艾克羅伊德必定逃不出拉塞爾小姐的手心;還有一條小道消息:艾克羅伊德那位守寡的弟媳沒打招呼就帶著女兒從加拿大跑來了。艾克羅伊德的弟弟沒什么出息,塞西爾·艾克羅伊德太太以遺孀的身份在芬利莊園定居。按卡洛琳的說法,她成功地讓拉塞爾小姐“安分下來”。

我搞不清楚“安分下來”具體是什么意思——聽起來有點令人不快——但我知道,拉塞爾小姐緊抿雙唇的神情不啻為一種譏笑。她還公開表示極為同情“可憐的艾克羅伊德太太”——“還得靠大伯的施舍過日子,寄人籬下的滋味能好受嗎?如果我養活不了自己,那可太慘了。”

不知當艾克羅伊德與弗拉爾斯太太的私情公開化之后,塞西爾·艾克羅伊德太太心中是什么滋味。艾克羅伊德保持獨身顯然對她比較有利。每次見到弗拉爾斯太太時,她總表現得極為熱絡,大獻殷勤。卡洛琳說那根本不能證明什么。

這就是過去幾年來金斯艾伯特村的焦點話題。艾克羅伊德和他的種種緋聞被我們翻來覆去議論得底朝天,弗拉爾斯太太在其中自然也占據一席之地。

然而世事難料,原本大家還在熱議送什么結婚禮物最合適,轉眼就被卷入突如其來的悲劇之中。

我整理了一遍思緒,按慣例外出巡診。今天沒有需要特別關照的病人,因此我的思路一次又一次回到弗拉爾斯太太突然身亡之謎上。她是自殺嗎?當然,如果她確系自殺,一定會留下只言片語交代遺愿吧?按我的經驗,女人都渴望站到聚光燈下。如果下決心自盡,通常都會公布將自己推上絕路的原因。

上次和她見面是什么時候?距今天還不到一星期。當時她的舉止還算正常的,如果考慮到……呃,考慮到所有這些事情。

然后我突然記起昨天還見過她,雖然并未交談。她當時正與拉爾夫·佩頓走在一起。我很吃驚,因為我完全沒料到他會在金斯艾伯特現身,畢竟他之前和繼父大吵一架,幾乎有六個月都沒在村里露過面。他們一直肩并肩走著,腦袋挨得很近,她很認真地說個沒完。

可以說,就是在那個時候,我心頭掠過一絲不祥的預感,雖然無跡可尋,但卻有某種莫名的征兆隱約浮現。昨天拉爾夫·佩頓與弗拉爾斯太太那交頭接耳的熱絡勁兒令我渾身不舒服。

我正琢磨著,就迎面撞上了羅杰·艾克羅伊德。

“謝潑德!”他高聲招呼,“我正要找你,事情太糟了。”

“你也聽說了?”

他點點頭,看得出來深受打擊。他那寬闊紅潤的臉頰凹陷下去,與平日里健康歡悅的形象完全判若兩人。

“比你了解的還要糟,”他平靜地說,“謝潑德,我得和你談談。現在一起回去怎么樣?”

“恐怕不行,我還有三個病人,而且十二點前得趕回去接待外科病號。”

“那就今天下午——不,晚上一起吃飯更好。七點半有空嗎?”

“行,我安排一下。怎么了?難道是拉爾夫的事?”

搞不懂我怎會脫口而出——也許因為惹麻煩的總是拉爾夫吧。

艾克羅伊德茫然地盯著我,一副不明就里的模樣。我意識到事態嚴重。艾克羅伊德從來沒這么沮喪過。

“拉爾夫?”他莫名其妙地說,“哦!不,不是拉爾夫。拉爾夫在倫敦——該死!甘尼特小姐來了,我可不想和她討論這么可怕的事。晚上見,謝潑德。七點半。”

我點點頭,他便匆匆離去,留下我傻站著,摸不著頭腦。拉爾夫在倫敦?可他昨天下午絕對在金斯艾伯特。肯定是昨天晚上或今天清晨又進城去了,而且聽艾克羅伊德的口氣,他還以為拉爾夫幾個月都沒回村里來。

沒時間深究這一謎團了,因為甘尼特小姐此刻正湊過來探我的口風。甘尼特小姐和卡洛琳簡直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不過她迅速得出結論的本事就遜色許多,所以不像卡洛琳那樣戰果輝煌。甘尼特小姐上氣不接下氣地纏著我問了一堆問題。

可憐的弗拉爾斯太太,真慘哪。很多人都說她吸毒成癮好幾年了。這樣嚼舌根別提多惡毒了。不過話說回來,最糟糕的莫過于這些污言穢語中往往難免有那么一絲真相。無風不起浪嘛!他們還說艾克羅伊德先生也察覺了,所以才悔婚——因為他們確實訂過婚。甘尼特小姐對此深信不疑。當然,我肯定掌握一切內情——醫生的消息最靈通——可他們從沒漏過口風對不對?

她一邊滔滔不絕地說著,一邊用那雙咄咄逼人的小眼睛將我對這一番言論的所有反應盡收眼底。所幸和卡洛琳的長期交鋒已令我練就一套不動聲色、應對自如的功夫,不時無關痛癢地附和幾句就是了。

于是我便祝賀甘尼特小姐沒有淪為惡意傳謠的長舌婦。這招反擊可謂干脆利落,一下子令她十分尷尬,等她好不容易回過神來,我早已溜遠了。

我心事重重地回到家,發現有好幾位病人正等候就診。

打發完最后一位病人,如我所料,距離午飯還有幾分鐘時間,可以到花園里沉思一會兒。忽然,我發現還有一位病人在等候,只見她起身走上前來,我呆站著,略感訝異。

這種訝異說不清從何而來,只是拉塞爾小姐那堅如鐵石的神情,說明事情恐怕不僅僅是身體不適這么簡單。

艾克羅伊德的女管家身材高挑,容貌出眾,卻又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態。她目光嚴肅,雙唇緊抿。我頓時感到,如果在她手下擔任女仆或幫廚女傭,光是聽到她的聲音,就連逃命都來不及了。

“早上好,謝潑德醫生,”拉塞爾小姐開口,“煩勞您看看我的膝蓋。”

我幫她瞧了瞧,說實在的,我那會兒頭腦還不怎么清醒。拉塞爾小姐所描述的那種“隱隱作痛”毫無說服力可言。要是換了其他不那么正直的女人,我肯定會懷疑她的癥狀是捏造出來的。一時間我確實起了疑心,拉塞爾小姐也許是故意拿膝蓋毛病當借口,來找我刺探弗拉爾斯太太之死的內情,但很快我就發覺錯怪她了。她只隨口提了提那件事而已。但看樣子她的確有意多逗留一陣,和我聊上幾句。

“好吧,多謝您給我開了這瓶搽劑,醫生,”她最后說,“其實我不太相信它有什么用。”

我也覺得這藥沒用,不過職責使然,免不了要表示反對。不管怎么說,搽點藥總沒壞處,何況人總得為自己的飯碗說幾句話。

“這些藥我通通信不過,”拉塞爾小姐輕蔑的目光掃過架子上那一排藥瓶,“是藥三分毒,看看那些癮君子就知道了。”

“呃,說到那方面的話——”

“在上流社會中非常流行。”

我深信拉塞爾小姐對上流社會的了解程度遠在我之上,所以不打算和她爭辯。

“告訴我,醫生,”拉塞爾小姐說,“假如真的染上了毒癮,有什么方法戒掉嗎?”

這種問題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答上來的。我簡單地講解了一下,她聚精會神地聽著。我依然懷疑她企圖打聽弗拉爾斯太太的事情。

“那么,就以鎮靜劑為例——”我接著說道。

奇怪,她似乎對鎮靜劑興味索然,反而忽然話鋒一轉,問我是否有哪種罕見的毒藥能夠逃過檢驗。

“啊!”我說,“你最近在讀偵探小說。”

她承認確實在讀。

“偵探小說里總有稀奇古怪的毒藥,”我說,“從南美洲弄來些人們聞所未聞的東西——比如某個離奇的野人部落把藥抹在箭頭上,瞬間就能置人于死地,連西方的先進科學都無法查驗出來。你是指這一類東西嗎?”

“對,世上到底有沒有呢?”

我遺憾地搖搖頭:“恐怕沒有。當然,有一種名叫箭毒的毒藥。”

我向她詳細介紹箭毒的特性,但她似乎又一次失去興趣。她問我在我的藥柜中有沒有箭毒,我回答沒有,想來這也在她意料之內。

她說她得趕緊回去,我送她到診所門外,午餐開飯的鑼聲也響了。

我毫不懷疑拉塞爾小姐是個偵探小說迷,并饒有興致地在腦子里勾勒出如下場景:她走出管家的房間,將某個失職的女仆斥責一番,然后返身回屋繼續津津有味地閱讀《第七次死亡之謎》,或是諸如此類的其他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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