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介子推守志焚綿上太叔帶怙寵入宮中(2)
- 東周列國志
- (明)馮夢龍
- 4637字
- 2016-01-06 16:59:37
我寧愿一輩子織麻鞋,也不敢貪天之功據為己有啊!”老母親又說:“你雖然不要俸祿,也應該入朝,見一見晉侯,那樣就不會埋沒你割股的功勞。”子推回答說:“我既然沒有什么向君侯索求的,還見他干什么呢?”老母親感嘆地說:“你既然能做廉潔之士,難道我不能做廉潔之士的母親嗎?我母子二人應該隱居深山之中,再也不要沉溺在混濁的市井中。”子推十分高興地說:“我一向喜歡綿山,那里山高谷深,我們現在就去。”便背著母親上了綿山,在深谷之中蓋起茅舍,過著以草為衣,采果為食的生活,要這樣了此一生。鄰居們都不知道他母子二人的去向,只有解張知道,他就寫了一封信在半夜里偷偷掛在朝門上邊。第二天文公上朝,侍臣見到這封信,獻給文公。文公打開一讀,只見上面寫著:有龍矯矯,悲失其所;數蛇從之,周流天下。龍饑乏食,一蛇割股;龍返其淵,安其壤土。數蛇入穴,皆有寧宇;一蛇無穴,號于中野!文公看完之后,大吃一驚:“這是介子推的怨恨之詞啊!從前我路過衛國時沒有食物,子推割股獻食。現在我大賞群臣,卻單單忘了子推,我的過錯怎么能推卸呢?”立即派人去召介子推,可是已經不在了。文公把他的鄰居們都叫來,追問介子推的去向,并說:“有能說出子推去向的,也與子推一同做官。”解張說:“這封信也不是介子推寫的,是我寫的。他恥于向您求得賞賜,背著他母親去綿山上的深谷中隱居去了。我恐怕他的功勞被埋沒,所以寫封信替他伸述。”文公說:“如果不是你寫這封信,我幾乎就忘了子推的功勞了!”便封解張為下大夫,當天起駕,讓解張做前導,自己親自去綿山,尋找子推。只見峰巒疊嶂,草樹叢生,流水潺潺,行云片片,林中百鳥齊鳴,山回谷應,根本找不到介子推的蹤跡。正是:“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處。”左右的人叫來幾個農夫,文公親自詢問。農夫說:“幾天以前,曾經看見一個人背著一個老婆婆,在山腳下休息,打水喝后,又翻山而走。
現在不知去哪里了。”文公下令把車停在山下,派人四處查訪,幾天以后仍沒有一點消息。文公的臉上顯出不高興的樣子,對解張說:“子推為什么這么恨我呢?我聽說他十分孝順,如果放火燒山,他一定會背著母親出來!”魏犨進言說:“跟隨王公逃亡的時候,眾人都有功勞,難道只有子推一人嗎?現在他藏起來,使君主的車駕不得不在此停留,虛費時光。等他避火跑出來,我要好好羞辱他一番!”士兵們在山前山后一起放起火來,風猛火大,周圍漫延數里,燒了三天才停止。介子推最終也不肯出來,母子二人相抱死于枯柳樹下。士兵們只找到了他的骨骸。文公看見后,難過地流下了眼淚。下令把他母子二人葬在綿山之下,并且立起一座祠堂祭祀他。綿山周圍的田地,都作為祭祠的用田,叫當地農夫掌管每年祭祀的事情。文公還說:“從此后把綿山改名叫介山,用來記住我的過失!”后人在綿上立縣,叫作介休縣,就是說介子推曾在此休息。燒山那一天,是三月五日清明節。晉國人想念介子推,因為他死于火,所以不忍心點火,要吃一個月的冷食。后來漸漸減少到三天。至今太原、上黨、西河、雁門幾個地方,每年冬至以后一百零五天,都提前做好干糧,就著冷水吃,稱為“禁火”,也叫“禁煙”。并且把清明前一天作為寒食節,過節這天,家家都把柳枝插在門上,以招介子推之魂,在野地中祭祀,燒紙錢,也都是因為介子推。胡曾作詩一首說:羈絏從游十九年,天涯奔走備顛連。食君刳股心何赤?辭祿焚軀志甚堅!綿上煙高標氣節,介山祠壯表忠賢。只今禁火悲寒食,勝卻年年掛紙錢。
卻說文公賞完群臣以后,治理國政,舉賢任能,省刑罰、薄稅收、通商旅、禮賓朋,救濟孤寡、貧苦之人,一時晉國大治。周襄王派太宰周公孔和內使叔興往晉國,賜文公為侯伯。文公以禮優待二位王臣。叔興回去后對襄王說:“晉侯一定能稱霸諸侯,不可不好好對待。”襄王自此以后疏遠齊國,親近晉國。
這時鄭文公唯楚國之命是從,與中原各國不相往來,并借楚國的勢力欺負弱小的國家,怪罪滑國臣服衛國卻不服從鄭國,便起兵攻打。滑伯害怕鄭國兵多將廣,請求投降。鄭國軍隊一退,滑國仍舊奉侍衛國,不肯屈服鄭國。鄭文公十分憤怒,命令公子士泄為大將,堵俞彌為副將,再次起大軍伐滑。
衛文公此時正與周王室和睦相處,就向周王數說鄭國的不是。周襄王派大夫游孫伯伯服到鄭國,為滑國求情。人還沒到,鄭文公已經聽說了,氣憤地說:“鄭國和衛國一樣,周王為什么厚待衛公而虧待我們鄭國?”下令把游孫伯囚禁在邊境上,等到破了滑國,凱旋之時方可以釋放。孫伯被扣押,左右的人逃回,向周襄王訴說。周襄王大罵:“鄭捷欺我太甚,我一定要報復!”又向群臣問道:“誰能替我去向鄭國問罪?”大夫頹叔、桃子二人進言道:“鄭國自從先王兵敗以后,更加肆無忌憚。現在又借助荊蠻的勢力,扣押虐待王室之臣。如果興兵問罪,難保必定勝利。依我們的意見,一定要向翟國借兵,才可以揚威報仇。”大夫富辰聽到后,連聲說:“不行,不行!古人說:‘疏不間親。’鄭公雖然無道,乃是子友的后代,和天子是兄弟。鄭武公標舉東遷的功勞,鄭厲公平定子頹的叛亂,這些恩德都不應該忘記。翟國是戎狄之族,豺狼本性,不是我們同姓。用異姓而攻擊同姓,為小的怨恨而丟失大的德行,我看只有害處,沒有好處。”頹叔、桃子說:“從前武王討伐商殷,九夷都來參戰,何必一定是同姓?征討東山之舉,實際是因為管叔和蔡叔。鄭文公的橫行叛逆,就像管叔、蔡叔一樣。翟國對待周王,從來就沒有失禮。用順來伐逆,不是也可以嗎?”襄王說:“二位的話說得有理。”便派頹叔、桃子二人到翟國,說明討伐鄭國的事情。翟君高興地接受了命令,假裝出獵為名,突然沖入鄭國,攻破了櫟城,派兵駐守。并派使臣同二位大夫一同往周王室報捷。周襄王說:“翟君為我立功,我現在剛喪王后,與翟國聯姻怎么樣?”頹叔、桃子說:“我聽翟國人的歌說:‘前叔隗,后叔隗,如珠比玉生光輝。’是說翟國有二個美女叫叔隗,都是絕色。前叔隗是咎如國的女兒,已經嫁給晉侯。后叔隗是翟君所生,現在還沒出嫁,君王可以求婚。”襄王十分高興,又派頹叔、桃子二人去翟國求婚。翟國送叔隗到周室,襄王想立她為王后。富辰又勸道:“君王如果認為翟君有功,就獎賞他。現在以天子之尊,與蠻夷之女匹配。翟國依仗功勞,再加上與天子姻親,一定就會產生窺伺王室之心。”襄王不聽,便讓叔隗主持后宮之事。
說起叔隗,雖然有美麗的容貌,卻一向就無閨中之德。在本國時專好騎馬射箭,翟君每次打獵,一定要跟隨前往,天天與將士們馳逐原野之上,不受一絲一毫拘束。現在嫁給周王,住在深宮之中,就像籠中鳥、檻內獸一樣,一點也不自在。一天,對襄王說:“我自幼學習打獵,我父親并不禁止我。
現在住在宮中,郁郁不歡,四肢懈倦,不久就會痿縮麻痹。君王為什么不舉行一場大的狩獵活動,叫我看一看?”襄王正寵愛她,言無不從。就讓太史占卜吉日,調集大批車馬,在北邙山下狩獵。有司在山腰立起簾幕,襄王與隗后坐在后面觀看。襄王要使王后高興,下令說:“到中午為限,射著三十頭禽獸的人,賞給軘車三輛;射得二十頭禽獸的人,賞給車二輛;獲得十頭獵物的人。賞給轈車一輛;不到十頭獵物的人,沒有賞賜。”一時間,王子王孫和大小將士,射狐逐兔,各顯其能,以圖得到獎賞。過了很久,太史說道:“太陽已到正中了。”襄王傳令撤回,眾將獻上所獲的獵物,有的十個,有的二十個,只有一位貴人,獻上的超過了三十個。那人生得儀表非凡,相貌俊偉,一表人才,是襄王的異母弟弟,名字叫帶,國人都叫他太叔,被封為甘公。因為早年曾奪取嫡子之位未遂,又召西戎兵馬伐周,事情敗露后逃到齊國,后來惠王后再三在襄王面前替他辯解,請求寬恕,大夫富辰也勸襄王兄弟和好。襄王不得已,才把他召回來恢復爵位。今日打獵,甘公帶抖擻精神,得了個冠軍。襄王十分高興,如數賞給三輛軘車。其余的將士如數賞賜,一個不缺。隗后坐在周襄王的身傍,見甘公帶才貌不凡,射藝出眾,不停地夸贊。問了襄王,知道又是金枝玉葉,心中十分喜愛。便對襄王說:“天色還早,我想自己打一圍,活動一下筋骨,請君王同意!”襄王本意是使隗后高興,怎么能不答應,立即命令將士們重新整頓圍場。隗后脫下繡袍。
——原來袍內預先穿好了窄袖短衫,罩上輕細的黃金鎖子甲,腰上扎著五彩純絲繡帶。頭上用六尺玄色輕綃包扎,籠住青絲,以防塵土。腰中掛著箭袋,手執紅色弓。妝束得十分整齊,有詩為證:花般綽約玉般肌,幻出戎裝態更奇。仕女班中夸武藝,將軍隊里擅嬌姿。
隗后這番打扮,別有一種風采,喜得襄王面露微笑。左右侍從駕著專車等待。
隗后說:“車跑得沒有馬快。我帶來的諸多婢女,凡是從翟國來的,都慣于騎馬。請在王前試演一番。”襄王下令多選好馬,備好鞍勒。婢女陪騎的人,大約有七八個。隗后剛要上馬,襄王說:“慢來。”回過頭問同姓的眾位將領中:“誰善于騎術?保護王后下場打獵。”甘公帶說:“我愿意效勞。”這個差事,正合隗后的心意。眾侍女簇擁隗后,騎馬先行。甘公帶隨后跨上寶駒趕上,不離左右。隗后要在太叔面前施展技藝,太叔也要在隗后面前展現本領。二人未試弓箭,先試跑馬。隗后把馬連打幾鞭,那馬騰空一般飛馳而去。太叔也躍馬向前,轉過山腰,剛好兩匹馬齊頭并進。隗后勒住絲韁,夸獎甘公說:“早就聽說王子的大才,今天才見著!”太叔在馬上欠身說:“我才學騎馬,不及王后萬分之一!”隗后說:“太叔明天早上可以到太后宮中請安,我有話對你說。”話還未說完,侍女們騎馬已到,隗后以目傳情,甘公輕輕點頭,二人勒馬返回。恰好這時山坡下邊趕出一群麋鹿,太叔左邊射麋,右邊射鹿,都射中了。隗后也射中一頭鹿。眾人大聲喝采。隗后打馬跑回山腰,襄王走出簾幕迎接:“王后辛苦!”隗后把所射中的鹿獻給襄王。
太叔也把一麋一鹿獻上。襄王十分高興。眾將官和軍士,又馳騁一番,方才撤圍。御廚把野味烹調好,襄王遍賜群臣,盡歡而散。
第二天,甘公帶入朝,先向周王謝賞,然后便到惠后宮中請安。這時隗后已先來到這里了。隗預先賄賂隨行的宮中內侍,便與太叔眉來眼去,雙方會意,托辭起身,私自在旁邊的屋中茍合。男歡女愛,兩情眷戀,臨別時仍然依依不舍。隗后囑咐太叔說:“常入宮相會!”太叔回答:“恐怕王兄懷疑。”隗后說:“我自能周旋,你不必擔心!”惠后的宮人,都知道此事,只因為太叔是太后的愛子,而且事關重大,沒人敢多嘴。惠后內心中也已察覺,反吩咐宮人:“閑話少說。”隗后的宮人、內侍,都受到賞賜,早已成為一伙,做了隗后的耳目。太叔通宵達旦,偷偷住在宮中,只瞞著襄王一個人。史官有詩嘆息說:太叔無兄何有嫂?襄王愛弟不防妻。
一朝射獵成私約,始悔中宮女是夷!又有詩譏諷襄王不應該叫太叔回來,自取其禍:明知篡逆性難悛,便不行誅也絕親。
引虎入門誰不噬?襄王真是夢中人!凡是做好事的心,一天比一天小;做壞事的膽,一天比一天大,甘公帶與隗后私通,路走得熟了,事做得慣了,漸漸不避人耳目,不考慮利害,自然就敗露出來了。隗后正是少年,欲望強烈,襄王雖然寵愛,但年過五旬,到底年力不相當,隗后常常在別的寢室休息。太叔用些錢物,使些勢力,那些把守宮門的人,無非是些內侍之流,都想道:“太叔是太后的愛子,周王一旦逝世,就該太叔為王了,得到他些賞賜,管他干什么?”從此以后,太叔不分早晚,出入自如。
卻說宮女中有個叫小東的,很有幾分顏色,精通音律。一晚太叔歡宴之時,叫小東吹玉蕭,太叔自己唱歌和之。不覺開懷暢飲,醉后失態,便按住小東求歡。小東害怕隗后,扔掉外衣就跑,太叔大怒,拔劍追趕,要殺死她。
小東竟然跑到襄王寢室,敲門哭訴詳情,說太叔如此這般,“如今仍在宮中。”襄王怒火萬丈,拿起床頭寶劍,趕至中宮,要殺太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