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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青樓市探人蹤 紅花場假鬼鬧(2)

這里不題。且說楊僉憲自從考察斷根回家,自道日暮窮途,所為愈橫,家事已饒,貪心未足,終身在家設(shè)謀運局,為非作歹。他只有一個兄弟,排行第二,家道原自殷富,并不干預(yù)外事,到是個守本分的。見哥子作惡,每每會間微詞勸諫。僉憲道:“你仗我勢做二爺,掙家私夠了,還要管我?”話不投機。楊二曉得他存心刻毒,后來未必不火并自家屋里,家中也養(yǎng)幾個了得的家人,時時防備他。近新一病不起,所生一子,止得八歲,臨終之時,喚過妻子在面前,吩咐眾家人道:“我一生只存此骨血。那邊大房做官的虎視眈眈,須要小心抵對他,不可落他圈套之內(nèi),我死不瞑目!”淚如雨下,長嘆而逝。死后妻子與同家人輩牢守門戶,自過日子,再不去叨忝僉憲家一分勢利。僉憲無隙可入,心里思量:“二房好一分家當,不過留得這一個黃毛小廝,若斷送了他,這家當怕不是我一個的?”欲待暗地下手,怎當?shù)眠@家母子關(guān)門閉戶,輕易不來他家里走動。想道:“我若用毒藥之類暗算了他,外人必竟知道是我,須瞞不過,亦且急忙不得其便。若糾合強盜劫了他家,害了性命,我還好瞞生人眼,說假公道話,只把失盜做推頭,誰人好說得是我?總是不害得他性命,劫得家私一空,也只當是了。”他一向私下養(yǎng)著劇盜三十余人,在外莊聽用。但是擄掠得來的,與他平分。若有一二處做將出來,他就出身包攬遮護。官府曉得他刁,公人怕他的勢,沒個敢正眼覷他。但有心上不像意或是眼里動了火的人家,公然叫這些人去搬了來莊里分了。弄得久慣,不在心上。他只待也如此劫了小侄兒子家里,趁便害了他性命。爭奈他家家人晝夜巡邏,還養(yǎng)著狼也似的守門犬數(shù)只,提防甚緊。也是天有眼睛,到別處去僳了就來,到楊二房去幾番,但去便有阻礙,下不得手。

金憲正在時刻掛心,算計必克。忽然門上傳進一個手本來,乃是“舊治下云南貢生張寅稟見”,心中吃了一驚道:“我前番曾受他五百兩賄賂,不曾替他完得事,就壞官回家了。我心里也道此一宗銀兩必有后慮,不想他果然直尋到此。這事原不曾做得,說他不過,理該還他。終不成咽了下去又吐出來?若不還他時,他須是個貢生,酸子智量必不干休。倘然當官告理,且不顧他聲名不妙,誰奈煩與他調(diào)唇弄舌?我且把個體面見見他,說話之間,或者識時務(wù)不提起也不見得。若是這等,好好送他盤纏,打發(fā)他去罷了。若是提起要還,又作道理。”僉憲以口問心,計較已定,踱將出廳來,叫請貢生相見。

張貢生整肅衣冠,照著舊上司體統(tǒng)行個大禮,送了些土物為候敬。僉憲收了,設(shè)坐告茶。僉憲道:“老夫承乏貴鄉(xiāng),罪過多端。后來罷職家居,不得重到貴地。今見了貴鄉(xiāng)朋友,還覺無顏。”張貢生道:“公祖大人直道不容,以致忤時,敝鄉(xiāng)士民迄今廑想明德。”僉憲道:“惶恐,惶恐!”又拱手道:“恭喜賢契歲薦了!”張貢生道:“挨次幸及,殊為叨冒。”僉憲道:“今將何往,得停玉趾?”張貢生道:“赴京廷試,假途貴省,特來一覲臺光。”僉憲道:“此去成都五十里之遙,特煩枉駕,足見不忘老朽。”張貢生見他說話不招攬,只得自說出來道:“前日貢生家下有些瑣事,曾處一付禮物面奉公祖大人處收貯,以求周全。后來未經(jīng)結(jié)局,公祖已行,此后就回貴鄉(xiāng)。今本不敢造次,只因貢生赴京缺費,意欲求公祖大人發(fā)還此一項,以助貢生利往。故此特來叩拜。”僉憲作色道:“老夫在貴處只吃得貴鄉(xiāng)一口水,何曾有此贓污之事?出口誣蔑!敢是賢契被別個光棍哄了?”張貢生見他昧了心,改了口不認帳,若是個知機的,就該罷了,怎當?shù)脧堌暽皇橇忌浦耍睦镏思保秃莺莸牡溃骸笆秦暽H手在私衙門前交付的,議單執(zhí)照俱在,豈可昧得?”僉憲見有議單執(zhí)照,回嗔作喜道:“是老夫忘事。得罪,得罪!前日有個妻弟在衙起身,需索老夫饋送。老夫宦囊蕭然,不得已故此借宅上這一項打發(fā)了他。不匡日后多阻,不曾與宅上出得力。此項該還,只是妻弟已將此一項用去了,須要老夫賠償。且從容兩日,必當處補。”張貢生見說肯還,心下放了兩分松。又見說用去,心中不舍得那兩件金物,又對僉憲道:“內(nèi)中兩件金器是家下傳世之物,還求保全原件則個。”僉憲冷笑了一聲道:“既是傳世之物,誰教輕易拿出來?且放心,請過了洗塵的薄款再處。”就起身請張貢生書房中慢坐,一面吩咐整治酒席。張貢生自到書房中去了。

僉憲獨自算了一回。他起初打白賴之時,只說張貢生會意,是必湊他的趣,他卻重重送他個回敬做盤纏,也倒兩全了。豈知張貢生算小,不還他體面,搜根剔齒一直說出來。然也還思量還他一半現(xiàn)物,解了他饞涎。只有那金壺與金首飾是他心上得意的東西,時刻把玩的,已曾幾度將出來夸耀親戚過了,你道他舍得也不舍得?張貢生恰恰把這兩件口內(nèi)要緊。僉憲左思右思,便一時不懷好意了。哏地一聲道:“一不做,二不休!他是個云南人,家里出來中途到此間的,斷送了他,誰人曉得?須不到得尸親知道。”就叫幾個干仆約會了莊上一伙強人,到晚間酒散聽候使用。吩咐停當,請出張貢生來赴席。席間說些閑話,評論些朝事,且是殷勤,又叫俊俏的安童頻頻奉酒。張貢生見是公祖的好意,不好推辭;又料道是如此美情,前物必不留難。放下心懷,只顧吃酒,早已吃得醺醺地醉了。又叫安童奉了又奉,只等待不省人事方住。又問:“張家管家們可曾吃酒了未?”卻也被幾個干仆輪番更換陪伴飲酒。那些奴才們見好酒好飯,道是投著好處,那里管三七二十一,只顧貪婪無厭,四個人一個個吃得瞪眉瞠眼,連人多不認得了。稟知了僉憲,僉憲吩咐道:“多送在紅花場結(jié)果去!”

原來這楊僉憲有所紅花場莊子,滿地種著紅花,廣衍有一千余畝,每年賣那紅花有八九百兩出息。這莊上造著許多房子,專一歇著客人,兼亦藏著強盜。當時只說送張貢生主仆到那里歇宿,到得莊上,五個人多是醉的,看著被臥,倒頭便睡,鼾聲如雷,也不管天南地北了。那空闊之處一聲鑼響,幾個飛狠的莊客走將攏來,多是有手段的強盜頭,一刀一個。遮莫有三頭六臂的,也只多費得半刻工夫;何況這一個酸子與幾個呆奴,每人只生得一顆頭,消得幾時,早已罄凈。當時就在紅花稀疏之處,掘個坎兒,做一堆兒埋下了。可憐張貢生癡心指望討債,還要成都去見心上人,怎知遇著狠主,弄得如此死于非命!正是:

不道逡巡命,還貪頃刻花。黃泉無妓館,今夜宿誰家?

過了一年有余,張貢生兩個秀才兒子在家,自從父親入京以后,并不曾見一紙家書、一個便信回來。問著個把京中歸來的人,多道不曾會面,并不曉得。心中疑惑,商量道:“滇中處在天末,怎能夠京中信至?還往川中省下打聽,彼處不時有在北京還往的。”于是兩個湊些盤纏在身邊了,一徑到成都,尋個下處宿了。在街市上行來走去閑撞,并無遇巧熟人。兩兄弟住過十來日,心內(nèi)無聊,商量道:“此處盡多名妓,我每各尋一個消遣則個。”兩個小伙子也不用幫閑,我陪你,你陪我,各尋一個雛兒,一個童小五,一個顧阿都,接在下處,大家取樂。混了幾日,鬧烘烘熱騰騰的,早把探父親信息的事撇在腦后了。

一日,那大些的有跳槽之意。兩個雛兒曉得他是云南人,戲他道:“聞得你云南人,只要嫖老的,我每敢此不中你每的意?不多幾日,只要跳槽。”兩個秀才道:“怎見得我云南人只要嫖老的?”童小五便道:“前日見游伯伯說,去年有個云南朋友到這里來,要他尋表子,不要興頭的,只要老成的。后來引他到湯家興哥那里去了。這興哥是我們母親一輩中人,他且是與他過得火熱,也費了好些銀子約他再來,還要使一主大錢,以后不知怎的了。這不是云南人要老的樣子?”兩個秀才道:“那云南人姓個甚么?怎生模樣?”童小五、顧阿都大家拍手笑道:“又來赸了!好在我每肝上的事,管他姓張姓李!那曾見他模樣來?只是游伯伯如此說,故把來取笑。”兩個秀才道:“游伯伯是甚么人?住在那里?這卻是你每曉得的。”童小五、顧阿都又拍手道:“游伯伯也不認得,還要嫖!”兩個秀才必竟要問個來歷。童小五道:“游伯伯千頭萬腦的人,撞來就見,要尋他卻一世也難。你要問你們貴鄉(xiāng)里,竟到湯興哥家問不是?”兩個秀才道:“說得有理!”留小的秀才窩伴著兩個雛兒,大的秀才獨自個問到湯家來。

那個湯興哥自從張貢生一去,只說五十里的遠近,早晚便到,不想去了一年有多,絕無消息。留下衣囊行李,也不見有人來取。門戶人家不把來放在心上,已此放下肚腸了。那日無客,在家閉門晝寢,忽然得一夢,夢見張貢生到來,說道取銀回來,正要敘寒溫,卻被扣門聲急,一時驚醒。醒來想道:“又不曾念著他,如何會有此夢?敢是有人遞信息取衣裝,也未可知。”正在疑似間,聽得又扣門響。興哥整整衣裳,叫丫鬟在前,開門出來。丫鬟叫一聲道:“客來了。”張大秀才才那得腳進,興哥抬眼看時,吃了一驚道:“分明像張貢生一般模樣,如何后生了許多?”請在客坐里坐了。問起地方姓名,卻正是云南姓張。興哥心下老大稀罕,未敢遽然說破。張大秀才先問道:“請問大姐,小生聞得這里去年有個云南朋友住來,可是甚么樣人?姓甚名誰?”興哥道:“有一位老成朋友姓張,說是個貢行,要往京廷試,在此經(jīng)過的。盤桓了數(shù)日,前往新都取債去了。說半日路程,去了就來,不知為何一去不來了。”張大秀才道:“隨行有幾個?”興哥道:“有四位管家。”張大秀才心里曉得是了,問道:“此去不來,敢是竟自長行了?”興哥道:“那里是!衣囊行李還留在我家里,轉(zhuǎn)來取了才起身的。”張大秀才道:“這等,為何不來?難道不想進京,還留在彼處?”興哥道:“多分是取債不來,耽擱在彼。就是如此,好歹也該有個信,或是叫位管家來。影響無蹤,竟不知什么緣故。”張大秀才道:“見說新都取什么債?”興哥道:“只聽得說有一宗五百兩東西,不知是甚么債。”張大秀才跌腳道:“是了,是了。這等,我每須在新都尋去了。”興哥道:“他是客官甚么瓜葛,要去尋他?”張大秀才道:“不敢欺大姐,就是小生的家父。”興哥道:“失敬,失敬。怪道模樣恁地廝像,這等,是一家人了。”笑欣欣的去叫小二整起飯來,留張大官人坐一坐。張大秀才回說道:“這到不消,小生還有個兄弟在那廂等候。只是適間的話,可是確的么?”興哥道:“怎的不確?見有衣囊行李在此,可認一認,看是不是。”隨引張大秀才到里邊房里來,把留下物件與他看了。張大秀才認得是實,忙別了興哥道:“這等,事不宜遲,星夜同兄弟往新都尋去。尋著了,再來相會。”興哥假親熱的留了一會,順水推船送出了門。

張大秀才急急走到下處,對兄弟道:“問到問著了,果然去年在湯家嫖的正是。只是依他家說起來,竟自不曾往京哩!”小秀才道:“這等,在那里?”大秀才道:“還在這里新都。我們須到那里問去。”小秀才道:“為何住在新都許久?”大秀才道:“他家說是聽得往新都取五百金的債,定是到楊瘋子家去了。”小秀才道:“取得取不得,好歹走路,怎么還在那里?”大秀才道:“行囊還在湯家,方才見過的。豈有不帶了去徑自跑路的理?畢竟是耽擱在新都不來,不消說了。此去那里苦不多遠,我每收拾起來一同去走遭,訪問下落則個。”兩人計議停當,將出些銀兩,謝了兩個妓者,送了家去。

一徑到新都來,下在飯店里。店主人見是遠來的,問道:“兩位客官貴處?”兩個秀才道:“是云南,到此尋人的。”店主人道:“云南來是尋人的,不是倒贓的么?”兩個秀才吃驚道:“怎說此話?”店主人道:“偶然這般說笑。”兩個秀才坐定,問店主人道:“此間有個楊僉事,住在何處?”店主人伸伸舌頭:“這人不是好惹的。你遠來的人,有甚要緊,沒事問他怎么?”兩個秀才道:“問聲何妨?怎便這樣怕他?”店主人道:“他輕則官司害你,重則強盜劫你。若是遠來的人沖撞了他,好歹就結(jié)果了性命!”兩個秀才道:“清平世界,難道殺了人不要償命的?”店主人道:“他償誰的命?去年也是一個云南人,一主四仆投奔他家。聞得是替他討什么任上過手贓的,一夜里多殺了,至今冤屈無伸,那見得要償命來?方才見兩位說是云南,所以取笑。”兩個秀才見說了,嚇得魂不附體,你看我,我看你,一時做不得聲。呆了一會,戰(zhàn)抖抖的問道:“那個人姓甚名誰,老丈可知得明白否?”店主人道:“我那里明白?他家有一個管家,叫做老三,常在小店吃酒。這個人還有些天理,時常飲酒中間,把家主做的歹事一一告訴我,心中不服。去年云南這五個被害,忒煞乖張了。外人紛紛揚揚,也多曉得。小可每還疑心,不敢輕信。老三說是果然真有的,煞是不平,所以小可每才信。可惜這五個人死得苦惱,沒個親人得知。小可見客官方才問及楊家,偶然如此閑講。客官,各人自掃門前雪,不要閑管罷了!”兩個秀才情知是他父親被害了,不敢聲張,暗暗地叫苦,一夜無眠。次日到街上往來察聽,三三兩兩幾處說來,一般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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