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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橫??げ襁M留賓景陽岡武松打虎(1)

話說宋江因躲一杯酒,去凈手了,轉出廊下來,跐了火锨柄,引得那漢焦躁,跳將起來就欲要打宋江,柴進趕將出來,偶叫起宋押司,因此露出姓名來。那大漢聽得是宋江,跪在地下那里肯起,說道:“小人‘有眼不識泰山’!一時冒瀆兄長,望乞恕罪!”宋江扶起那漢,問道:“足下是誰?高姓大名?”柴進指著道:“這人是清河縣人氏。姓武,名松,排行第二。已在此間一年了?!彼谓溃骸敖隙嗦務f武二郎名字,不期今日卻在這里相會。多幸!多幸!”柴進道:“偶然豪杰相聚,實是難得。就請同做一席說話?!?

宋江大喜,攜住武松的手,一同到后堂席上,便喚宋清與武松相見。柴進便邀武松坐地。宋江連忙讓他一同在上面坐。武松那里肯坐。謙了半晌,武松坐了第三位。柴進教再整杯盤,來勸三人痛飲。

宋江在燈下看了武松這表人物,心中歡喜,便問武松道:“二郎因何在此?”武松答道:“小弟在清河縣,因酒后醉了,與本處機密相爭,一時間怒起,只一拳打得那廝昏沉,小弟只道他死了,因此,一逕地逃來投奔大官人處來躲災避難。今已一年有馀。后來打聽得那廝卻不曾死,救得活了。今欲正要回鄉去尋哥哥,不想染患瘧疾,不能夠動身回去。卻才正發寒冷,在那廊下向火,被兄長跐了锨柄;吃了那一驚,驚出一身冷汗,敢怕病到好了。”

宋江聽了大喜。當夜飲至三更。酒罷,宋江就留武松在西軒下做一處安歇。次日起來,柴進安排席面,殺羊宰豬,管待宋江,不在話下。過了數日,宋江取出些銀兩與武松做衣裳。柴進知道,那里肯要他壞錢;自取出一箱段匹綢絹,門下自有針工,便教做三人的稱體衣裳。

說話的,柴進因何不喜武松?原來武松初來投奔柴進時,也一般接納管待;次后在莊上,但吃醉了酒,性氣剛,莊客有些管顧不到處,他便要下拳打他們;因此,滿莊里莊客沒一個道他好。眾人只是嫌他,都去柴進面前,告訴他許多不是處。柴進雖然不趕他,只是相待得他慢了。卻得宋江每日帶挈他一處,飲酒相陪,武松的前病都不發了。

相伴宋江住了十數日,武松思鄉,要回清河縣看望哥哥。柴進、宋江兩個都留他再住幾時。武松道:“小弟因哥哥多時不通信息,只得要去望他。”宋江道:“實是二郎要去,不敢苦留。如若得閑時,再來相會幾時?!蔽渌上嘀x了宋江。柴進取出些金銀送與武松。武松謝道:“實是多多相擾了大官人!”

武松縛了包裹,拴了哨棒要行,柴進又治酒食送路。武松穿了一領新衲紅繡襖,戴著個白范陽氈笠兒,背上包裹,提了哨棒,相辭了便行。宋江道:“賢弟少等一等。”回到自己房內,取了些銀兩,趕出到莊門前來,說道:“我送兄弟一程。”宋江和兄弟宋清兩個等武松辭了柴大官人,宋江也道:“大官人,暫別了便來?!?

三個離了柴進東莊,行了五七里路,武松作別道:“尊兄,遠了,請回。柴大官人必然專望?!彼谓溃骸昂畏猎偎蛶撞??!甭飞险f些閑話,不覺又過了三二里。武松挽住宋江手道:“尊兄不必遠送。嘗言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八谓钢溃骸比菸以傩袔撞?。兀那官道上有個小酒店,我們吃三鐘了作別?!?

三個來到酒店里,宋江上首坐了;武松倚了哨棒,下席坐了;宋清橫頭坐定;便叫酒保打酒來,且買些盤饌果品菜蔬之類,都搬來擺在桌上。三人飲了幾杯,看看紅日半西,武松便道:“天色將晚;哥哥不棄武二時,就此受武二四拜,拜為義兄?!?

宋江大喜。武松納頭拜了四拜。宋江叫宋清身邊取出一錠十兩銀子送與武松。武松那里肯受,說道:“哥哥客中自用盤費。”宋江道:“賢弟,不必多慮。你若推卻,我便不認你做兄弟。”武松只得拜受了,收放纏袋里。宋江取些碎銀子還了酒錢,武松拿了哨棒,三個出酒店前來作別。武松墮淚拜辭了自去。

宋江和宋清立在酒店門前,望武松不見了方才轉身回來。行不到五里路頭,只見柴大官人騎著馬,背后牽著兩匹空馬來接。宋江見了大喜,一同上馬回莊上來。下了馬,請入后堂飲酒。宋江弟兄兩個自此只在柴大官人莊上。

話分兩頭。只說武松自與宋江分別之后,當晚投客店歇了;次日早,起來打火吃了飯,還了房錢,拴束包裹,提了哨棒,便走上路;尋思道:“江湖上只聞說及時雨宋公明,果然不虛!結識得這般弟兄,也不枉了!”

武松在路上行了幾日,來到陽谷縣地面。此去離縣治還遠。當日晌午時分,走得肚中饑渴望見前面有一個酒店,挑著一面招旗在門前,上頭寫著五個字道:“三碗不過岡”。

武松入到里面坐下,把哨棒倚了,叫道:“主人家,快把酒來吃?!敝灰姷曛魅税讶煌耄浑p箸,一碟熱菜,放在武松面前,滿滿篩一碗酒來。武松拿起碗一飲而盡,叫道:“這酒好生有氣力!主人家,有飽肚的,買些吃酒?!睘⒓业溃骸爸挥惺炫H狻!蔽渌傻溃骸昂玫那卸飦沓跃??!钡昙胰ダ锩媲谐龆锸炫H?,做一大盤子,將來放在武松面前;隨即再篩一碗酒。武松吃了道:“好酒!”又篩下一碗。

恰好吃了三碗酒,再也不來篩。武松敲著桌子,叫道:“主人家,怎的不來篩酒?”灑家道:“客官,要肉便添來?!蔽渌傻溃骸拔乙惨?,也再切些肉來。”灑家道:“肉便切來添與客官吃,酒卻不添了?!蔽渌傻溃骸皡s又作怪!”便問主人家道:“你如何不肯賣酒與我吃?”灑家道:“客官,你須見我門前招旗上面明明寫道:”三碗不過岡‘。“武松道:”怎地喚作’三碗不過岡‘?“灑家道:”俺家的酒雖是村酒,卻比老酒的滋味;但凡客人,來我店中吃了三碗的,便醉了,過不得前面的山岡去:因此喚作’三碗不過岡‘。若是過往客人到此,只吃三碗,便不再問?!拔渌尚Φ溃骸痹瓉眄サ?;我卻吃了三碗,如何不醉?“灑家道:”我這酒,叫做’透瓶香‘;又喚作’出門倒‘:初入口時,醇濃好吃,少刻時便倒?!拔渌傻溃骸毙菀f!沒地不還你錢!再篩三碗來我吃!“

灑家見武松全然不動,又篩三碗。武松吃道:“端的好酒!主人家,我吃一碗還你一碗酒錢,只顧篩來。”灑家道:“客官,休只管要飲。這酒端的要醉倒人,沒藥醫!”武松道:“休得胡鳥說!便是你使蒙汗藥在里面,我也有鼻子!”

店家被他發話不過,一連又篩了三碗。武松道:“肉便再把二斤來吃?!睘⒓矣智辛硕锸炫H猓俸Y了三碗酒。武松吃得口滑,只顧要吃;去身邊取出些碎銀子,叫道:“主人家,你且來看我銀子!還你酒肉錢夠么?”灑家看了道:“有馀,還有些貼錢與你?!蔽渌傻溃骸安灰阗N錢,只將酒來篩?!睘⒓业溃骸翱凸?,你要吃酒時,還有五六碗酒哩!只怕你吃不得了。”武松道:“就有五六碗多時,你盡數篩將來。”灑家道:“你這條長漢儻或醉倒了時,怎扶得你?。 蔽渌纱鸬溃骸耙惴龅?,不算好漢!”灑家那里肯將酒來篩。武松焦躁,道:“我又不白吃你的!休要惹老爺性發,通教你屋里粉碎!把你這鳥店子倒翻轉來!”灑家道:“這廝醉了,休惹他?!痹俸Y了六碗酒與武松吃了。前后共吃了十八碗,綽了哨棒,立起身來,道:“我卻又不曾醉!”走出門前來,笑道:“卻不說‘三碗不過岡’!”手提哨棒便走。

灑家趕出來叫道:“客官,那里去?”武松立住了,問道:“叫我做甚么?我又不少你酒錢,喚我怎地?”灑家叫道:“我是好意;你且回來我家看抄白官司榜文。”武松道:“甚么榜文?”灑家道:“如今前面景陽岡上有只吊睛白額大蟲,晚了出來傷人,壞了三二十條大漢性命。官司如今杖限獵戶擒捉發落。岡子路口都有榜文;可教往來客人結伙成隊,于巳午未三個時辰過岡;其馀寅卯申酉戌亥六個時辰不許過岡。更兼單身客人,務要等伴結伙而過。這早晚正是未末申初時分,我見你走都不問人,枉送了自家性命。不如就我此間歇了,等明日慢慢湊得三二十人,一齊好過岡子?!?

武松聽了,笑道:“我是清河縣人氏,這條景陽岡上少也走過了一二十遭,幾時見說有大蟲,你休說這般鳥話來嚇我!——便有大蟲,我也不怕!”灑家道:“我是好意救你,你不信時,進來看官司榜文。”武松道:“你鳥做聲!便真個有虎,老爺也不怕!你留我在家里歇,莫不半夜三更,要謀我財,害我性命,卻把鳥大蟲唬嚇我?”灑家道:“你看么!我是一片好心,反做惡意,倒落得你恁地!你不信我時,請尊便自行!”一面說,一面搖著頭,自進店里去了。

這武松提了哨棒,大著步,自過景陽岡來。約行了四五里路,來到岡子下,見一大樹,刮去了皮,一片白,上寫兩行字。武松也頗識幾字,抬頭看時,上面寫道:

“近因景陽岡大蟲傷人,但有過往客商可于巳午未三個時辰結伙成隊過岡,請勿自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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