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所奏報銷大概規模一折,奉朱批該部議奏,戶部旋于二月初九日復奏,言曾國藩所擬,尚屬妥協云云。至將來需用部費,不下數萬,聞楊彭在華陽鎮抽厘,每月可得二萬,系雪琴督同凌蔭廷劉國斌經紀其事,其銀歸水營楊彭兩大股分用。余偶言可從此項下設法籌出部費,貞階力贊其議,想楊彭亦必允從。此款有著,則余心又少一牽掛矣。
溫弟豐神較峻,與兄之伉直簡澹,雖微有不同,而其難于諧世,則殊途而同歸,余常用為慮。大抵胸中抑郁,怨天尤人,不特不可以涉世,亦非所以養德,不待無以養德,亦非所以保身。中年以后,則肝腎交受其茍,盡郁而不暢則傷木,心火站爍則傷水。
科今日之目疾,及夜不成寐,其由來不外乎此。故于兩弟時時以平和二字相勖,幸勿視為老生常談,至囑至囑!
親族往弟營者,人數不少,廣廈萬間,本弟素志。第善乩國者,觀賢哲在位,則卜其將興,見冗員浮雜,則知其將替。善乩軍營亦然,似宜略為分別;其極無用者,或厚給途費,遺之歸里,或酌憑之撰,而主者宴然不知其不可用,此宜深察者也。附近百姓,果有騷擾事情否?此亦宜深察者也。(咸豐八年三月三十日)
【譯文】
沅甫九弟左右:
春二、安五回,接到你的手書,知道營中一切平善,非常欣慰!次青二月以后,沒有信寄我,他的眷屬到江西,不知道他們見過一面沒有?弟弟寄來的胡中丞奏請他入浙的文稿,不知是否去了?剛得耆中丞十三日的信,說浙省江山、蘭溪兩縣失守,次青前去會剿。看來次青近來的名聲,也漸漸臉灸人口了。廣信、衙州兩府不失。似乎浙中并不可慮,未知近來情形究竟如何?
廣東探報,說洋人有船到上海,只怕那是金陵余孽拉來的援兵。如果沒有這些意外的波折,那洪、楊之禍,不愁今年不平定。九江竟然還沒有攻克,林啟榮的堅忍,實在是一般人難及的。聽說麻城防守的兵,在三月十日小敗一次,不知確實不?弟弟對于次青、迪庵、雪琴等處,要多通音問,我也略為有些見聞。
愚兄的病已好了十之七八,近來并沒有吃藥,晚上也可以熟睡,到子正以后便醒來,是過了中年人的常態,不足奇怪。湘陰吳貞階司馬,在二十六日來鄉,是厚庵囑咐他來看望一次,第二天走了。
我所寫的關于報銷大概規模的奏折,奉朱批由戶部議奏,戶部隨即在二月初九日復奏,說曾國藩所擬的還比較妥當。將來需要動用部費,不少于幾萬兩。聽說楊、彭在華陽鎮抽厘金,每月可得二萬兩,是雪琴督責凌蔭廷、劉國斌經手這件事,抽的厘金歸水營楊、彭兩軍分用。我偶爾說可以從這個項目下設法籌出部費,貞階很贊成,我想楊、彭也會允許的。這筆錢有了著落,我心里又少了一層牽掛。
溫弟的風采神氣比較外露,與為兄的傲慢、直言、儉樸、淡泊,雖說小有區別,而就處世和諧來說,那是殊途而同歸,都難以處世,我常常為此而焦慮。大概心里抑郁,怨天尤人的人,不僅不可以涉世,也不利于品行的修養;不僅不利于品行的修養,也不利于保養身體。我中年以后,就出現肝病、腎病、中醫所說的叫郁而不暢,傷木;心火上爍,傷水。我現在的眼病,晚上睡不著,都從這里派出來。所以弟弟倆要時刻用“平和”二字互相勉勵。不要看做老生常談。至囑至囑!
親戚族人去弟弟軍營的,人數不少,安得廣廈千萬間,這本是弟弟素來的志愿。但是,善于觀測國家大事的人,看見賢人哲士在掌權,就可預見國家會興旺;看見多余的官員寵雜相處,就可預卜國家會衰敗。善于觀測一個軍隊也是如此,似乎應該區別對待;
很無能的,或者多送點路費,遣送回家;或租民房,讓他們住在軍營外面。不要使軍營里出現惰慢、喧鬧的現象,也許更適宜。
至于屯兵城下,日子太久,恐怕士氣會松懈,像雨后受潮已馳的弓箭,像三天已腐爛的飯菜,而帶兵的人茫然不曉得已不能用了,這是要深自省察的。附近百姓,真有騷擾的情況嗎?這也是要深自省察的。(咸豐八年三月三十日)
致四弟·必須加意保養
【原文】
澄侯四弟左右:今年以來,賢弟實在勞苦,較之我在軍營,殆過十倍,萬望加意保養。祁陽之賊,或可不竄湘鄉,萬一竄入,亦系定數,余已不復縣系。余自去年六月再出,無不批之稟,無不復之信,往來這嫌隙尤悔,業已消去十分之七八。惟辦理軍務,仍不能十分盡職,蓋精神不足也。
賢弟聞我近日在外,尚有錯處,不妨寫信告我。余派委員伍華瀚在衡州坐探,每二日送信一次;家中若有軍情報營,可由衡城交伍轉送也。(咸豐九年五月初六日)
【譯文】
澄侯四弟左右:
今年以來,賢弟實在勞苦,比我在軍營,恐怕要辛苦十倍,萬萬希望加意保養身體。
祁陽和敵人,或者可能不流竄到湘鄉,萬一竄入,也是無意吧,我已經不去懸念它了。
我自去年六月再度出山,沒有一件不批復的稟告,沒有一封不復的信件,過去由于往來結下的嫌隙今天很后悔,現在業已消除十之七八。只是辦理軍務,仍然不能夠十分盡職盡力,因精神不足。
賢弟聽說我近日在外,還有過錯,不妨寫信告訴我。我委派伍華瀚在衡州充當坐探,每兩無送信一次,家中如有軍情報營,可由衡州交伍華瀚轉送。(咸豐九年五月初六日)
致九弟四弟·早起乃健身之妙方
【原文】
澄侯沅甫兩弟左右:接家信,知叔父大人,已于三月二日安厝馬公塘。兩弟于家中兩代老人養生送死之事,備極敬誠,將來必食報于子孫。聞馬公場山勢平衍,可決其無水蟻兇災,尤以為慰。澄弟服補劑而大愈,幸甚幸甚!
吾平生頗講求惜福二字之義,送來補藥不斷,且蔬菜亦較奢,自愧享用太過;然亦體握大弱,不得不爾。胡潤帥李希庵常服遼參,則其享受更有過于余者。家中后輩子弟,體弱學射,最足保養,起早尤千金妙方,長壽金丹也。(咸豐十年三月廿四日)
【譯文】
澄侯、沅甫兩弟左右:
接到家信,知道叔父大人已在三月二日安葬馬公塘。兩位弟弟對于家中兩代老人養老送終的事,辦理得非常誠敬,將來你們的后代會得到回報:聽說馬公塘山勢平衍,可見決不會有水淹蟻蛀的災禍,尤其感到欣慰。澄弟吃補藥而病大好,非常幸運!
我平生很講求“惜福”二字的意義。送來補藥不斷,食用蔬菜也比較過度,自己感覺太過了,吃了很慚愧。然而體質中氣也確是太弱,不得不吃得稍好一點。胡潤帥、李希庵常服遼參,享受更有超過我的地方,家中后輩子弟,身體弱的學射擊,是保養身體的好辦法,早起尤其是健身的千金妙方、長壽的金丹啊!(咸豐十年三月二十四日)
致九弟·宜平驕矜之氣
【原文】
沅弟左右:接來緘,知營墻及前后壕皆倒,良深焦灼。然亦恐是挖壕時不甚得法,若容土覆得極遠,雖雨大,不至仍倒入壕內,庶稍易整理。至墻子則無倒坍,不僅安慶耳。徽州之賊,竄浙者,十之六七,在府城及休寧者,聞不過數千人,不知確否?
連日雨大泥深,鮑張不能進剿,深為可惜!季高尚在樂平,余深恐賊竄入江西腹地,商之季高,無遽入皖,季高亦以雨泥不能速進也。
潤帥謀皖已大半年,一切均有成竹,而臨事復派人救援六安,與吾輩及希庵等之初議,全不符合。槍法忙亂,而弟與希庵皆有驕矜之氣,茲為可慮。希庵論事,最為穩妥,如潤帥有槍法稍亂之事,弟與希婉陳而切諫之。弟與希之矜氣,則彼此互規之,北岸當安如泰山矣。(咸豐十年三月廿一日)
【譯文】
沅弟左右:
接到來信,得悉營墻和前后浚溝都倒塌了,深感焦急。然而也怕是挖壕溝時不大得法,如果挖的土堆得離壕溝很遠。雨就是大些,不至于又沖入壕內,也許稍微容易整理。
至于營墻那是沒有不倒坍的,不僅僅是安慶,徽州的敵人,流竄浙中的,十之六七;在府城和休寧的,聽說不過幾千人,不知道確實不?
連日雨大泥深,鮑、張兩軍不能進攻,深為可惜。季高尚在樂平,我深怕敵竄入江西腹心之地,與季高商量,不要急于入安徽,季高也覺得雨大泥深不能很快出發。
潤帥謀劃安徽戰局已經大半年,一切他都胸有成竹,而臨事又派人救援六安,和我們及希庵等開初的意思,完全不符。槍法忙亂,而弟弟和希庵都有驕矜的表現,這是值得憂慮的。希庵論事,最為穩妥,如潤帥有槍法稍亂的事,弟弟和希庵可以委婉陳詞,切實的諫阻他。弟弟與希庵之驕矜之氣,要互相制約一下,那么北岸應當是安如泰山了。
(咸豐十年三月二十日)
致九弟李弟·須戒傲惰二字
【原文】
沅季弟左右:
沅弟以我切責之緘,痛自引咎,俱蹈危機,而思自進于謹言潮該路,能如是,是弟終身載福之道,而吾家之幸也!季弟言亦平,溫雅,遠勝往年傲惰氣象。
吾于道光十九年十一月初二日,進京散館,十月二十八日早侍祖父星岡公于階前,請曰:“此次進京,求公教訓。”星岡公曰:“爾之官是做不盡的,爾之才是好的,但不可傲,滿招損,謙受益,爾若不做,更好全了!”遺訓不遠,至今尚如耳提面命。
今吾謹述此語,告誡兩弟,總以除傲字為第一義,唐虞之惡人,曰丹朱傲,曰象傲,桀紂之無道,曰強足以拒諫,辨足以飾非,曰謂已有天命,謂敬不足行,皆傲也。
吾自八年六月再出,即力戒傲字,以儆無恒之弊,近來又力戒惰字。昨日徽州未敗之前,次青心中不免有自是之見,既敗之后,余益加猛省、大約軍事之敗,非傲即惰,二者必居其一。巨室之敗,非傲即惰,二者必居其一。
余于初六所發之折,十月初可奉諭旨。余若奉旨派出,十日即須成行,兄弟遠別,未知相見何日?惟愿兩弟戒此二字,并戒后輩,當守家規,則余心大慰耳!(咸豐十年十月廿四日)
【澤文】
沅、季弟左右:
沅弟以我切責的信,痛自引咎,懼怕走上危機之路,而想步人謹言慎行之道,能夠這樣,是弟弟終身得福的好事,也是我家的幸運,季弟的信平和溫雅,比往年驕傲、懶惰的情形強多了。
我于道光十九年十一月初二日,進京入翰林院庶常館。十月二十八日早,侍奉祖父星岡公于屋階前,請祖父的訓示說:“這次進京城,請求祖父教訓。”星岡公說:“你的官是做不盡的,你的才是好的,但不要驕傲,滿招損,謙受益,你如果不做,更好全了!”這個遺訓不遠,至今還像它在耳提面命呢。我現在謹把這段話告訴你們,告誡兩弟總以去掉傲字為第一重要。唐、虞時代的惡人,如丹朱傲;象,也傲;桀紂的無道,說象可以拒絕一切忠言,辯可以粉飾一切過失,說自己的命運授之于天,說敬重不必實行,都是傲。
我自八月六日再次出山,便努力戒傲,以改正無恒的弊病。近來又努力戒惰。昨天徽州沒有失敗之前,次青心中不免有自以為是的見解,既敗之后,我越發猛省。大約軍事的失敗,不是傲,就是惰,二者必居其一。大官大貴人家的失敗,不是傲,就是惰,二者必居其一。
我于初六所發的奏折,十月初可奉諭旨。我如果奉旨派出,十天便要啟程,不知何日可以相見?唯一的是愿兩位弟弟戒傲戒惰,并囑后輩也戒這二字,遵守家規,那我便大大欣慰了。(咸豐十年十月二十四日)
致四弟·用藥須小心謹慎
【原文】
澄侯四弟左右:
接弟手書,具悉弟病日就痊愈。至慰至幸!唯弟服藥多,又堅囑澤兒請醫調治,余頗不以為然。吾祖星岡公在時,不信醫藥,不信僧巫,不信地師,此三者,弟必能一一記憶。今我輩兄弟亦宜略法此意,以紹家風。今年做道場二次,禱祀之事,聞亦常有,是不信僧巫一節,已失家風矣。買地至數千金之多,是不信地師一節,又與家風相背。
至醫藥則合家大小老幼,幾于無人不藥,無藥不貴。迨至補藥吃出毛病,則服涼藥攻伐之,陽藥吃出毛病,則服陰藥清潤之,輾轉差誤,非大病大弱不止。
弟今年春間,多服補劑,夏末多服涼劑,冬間又多服清潤之劑。余意欲幼弟少停藥物,專用飲食調養。澤兒雖體弱,而保養之法,亦惟在慎飲食,節嗜欲,斷不在多服藥也。
洪家地契,洪秋浦未到場押字,將來恐仍有口舌。地師僧巫二者,弟向來不甚深信,近日亦不免為習俗所移,以后尚祈卓識堅定,略存祖父家風為要。天下信地信僧之人,曾見有家不敗者乎?北果公屋,余無銀可捐;己亥冬,余登山踏勘,覺其渺茫也。(咸豐十年十二月廿四日)
【譯文】
澄侯四弟左右:
接到弟弟的親筆信,得悉弟弟的病快好了,非常欣慰!只是弟弟吃藥過多,又反復囑咐澤兒為你請醫調治,我很不以為然。我的祖父星岡公在世時,有三不信:不迷信醫藥;不信和尚、巫師;不信風水先生。這三不信,弟弟一定會記得。現在我們弟兄也宜遵守這個訓示,以承繼我家家風。家里今年做道場兩次,禱祀的事,聽說也經常有,看來不信和尚、巫師一條,已沒有遵從了。買地到幾千兩銀子,看來不信地師……·條,也與家風相違了。至于說到醫藥,全家大小老幼,幾乎沒有人不吃藥,沒有藥不貴,甚至有吃補藥吃出毛病而用涼藥去攻伐的;陽藥吃出毛病,用陰藥去清潤的。這樣反復的出錯,非大病不可。
弟弟今年春間多吃補藥,夏末多吃涼藥,冬問多吃清潤的藥。我的意思是想勸弟弟稍微停用藥物,專門用飲食來調養。澤兒雖說體質弱,而保養的方法,只是“慎飲食、節嗜欲”六字,決不在多服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