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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申庭訓喜克紹書香 話農功請同持家政(1)

  • 兒女英雄傳
  • 文康
  • 4839字
  • 2015-10-09 17:59:22

這書雖說是種消閑筆墨,無當小文,也要小小有些章法。

譬如畫家畫樹,本干枝節,次第穿插,布置了當,仍須絢染烘托一番,才有生趣。如書中的安水心、佟儒人,其本也;安龍媒、金玉姊妹,其干也,皆正文也。鄧家父女、張老夫妻、佟舅太太諸人,其枝節也,皆旁文也。這班人自開卷第一回直寫到上回,才算一一的穿插布置妥貼,自然還須加一番烘托絢染,才完得這一篇造因結果的文章。這個因原從安水心先生身上造來,這個果一定還向安水心先生身上結去。這回書便要表到安老爺。

卻說安老爺自從那年中了進士,用了個榜下知縣,這其間過了三個年頭,經了無限滄桑,費了無限周折,直到今日,才把那些離離奇奇的事撥弄清楚,得個心靜身閑,理會到自己身上的正務。理會到此,第一件關心的,便是公子的功名。

這日正遇無事,便要當面囑咐他一番,再給他定出個功課來,好叫他依課程功準備來年鄉試。當下叫一聲“玉格”,見公子不在跟前,便合太太道:“太太,你看玉格這孩子近來竟慌得有些外務了。這幾天只一叫他總不見他在這里,難道一個成人的人了,還只管終日猥獕在自己屋里不成?”

列公,你看,安水心先生這幾句說話,聽去未免覺得在兒子跟前有些督責過嚴。為人子者,冬溫夏清,昏定晨省,出入扶持,請席請衽,也有個一定的儀節。難道拉屎撒尿的工夫也不容他,叫他沒日夜的寸步不離左右不成?卻不知這安老爺另有一段說不出來的心事。原來他因為自己辛苦一生,遭際不遇,此番回家,早打了個再不出山的主意。看了看這個兒子還可以造就,便想要指著這個兒子身上出一出自己一肚皮的骯臟氣。也深愁他天分過高,未免聰明有余,沉著不足。

又恰恰的在個“有妻子則慕妻子”的時候,一時兩美并收,難保不為著“翠帷錦帳兩佳人”,誤了他“玉堂金馬三學士。”

老爺此時正在滿腔的詩禮庭訓,待教導兒子一番,不想叫了一聲,偏偏的不見公子“趨而過庭”。便覺得有些拂意。

太太見老爺提著公子不大歡喜,才待著人去叫他,又慮到倘他果然猥獕在自己屋里,一時找了來,正觸在老爺氣頭兒上,難免受場申飭,只說了句:“他方才還在這里來著,此時想是作甚么去了。”他老夫妻一邊教,一邊養,卻都是疼兒子的一番苦心。不想他老夫妻這番苦心,偶然閑中一問一答,恰恰的被一個旁不相干的有心人聽見了,倒著實的在那里關切,正暗合了“朝中有人好作官”的那句俗話。

“朝中有人好作官”這句話,列公切莫把他誤認作植黨營私一邊去。你只看朝廷上那班大小臣工,若果然人人心里都是一團人情天理,凡是國家利弊所在,彼此痛癢相關,大臣有個聞見,便訓誡屬官;末吏有個知識,便規諫上憲,一堂和氣,大法小廉,不但省了深宮無限宵旰之勞,暗中還成全了多少人才,培植了多少元氣!你道這話與這段書甚么相干?

從來說家國一體,地雖不同,理則一也。不信,你只看安家那個得用的大丫頭長姐兒。

卻說這日當安老爺、安太太說話的時節,那長姐兒正在一旁伺候。他聽得老爺、太太這番話,一時便想到生怕老爺為著大爺動氣,太太看著大爺心疼;大爺受了老爺的教導,臉上下不來,看著太太的憐惜,心里過不去;兩位奶奶既不敢勸老爺,又不好求太太,更不便當著人周旋大爺。“這個當兒,像我這個樣兒的受恩深重,要不拿出個天良來多句話兒,人家主兒不是花著錢糧米白養活奴才嗎?”想到這里,他便搭訕著過來,看了看唾沫盒兒得汕了,便拿上唾沫盒兒,一溜煙出了上屋后門,繞到大爺的后窗戶跟前,悄悄的叫了聲“大奶奶”,又問道:“大爺在屋里沒有?”

張金鳳正在那里給公公做年下戴的帽頭兒片兒,何小姐這些細針線雖來不及,近來也頗動個針線,在那里學著給婆婆作豎領兒。這個當兒,針是弄丟了一枚了,線是揪折了兩條了。他姊妹正在一頭說笑,一頭作活,聽得是長姐兒的聲音,便問說:“是長姐姐嗎?大爺沒在屋里,你進來坐坐兒不則?”他道:“奴才不進去了。老爺那里嗔著大爺總不在跟前兒呢,得虧太太給遮掩過去了。大爺上那兒去了?二位奶奶打發個人兒告訴一聲兒去罷,不然,二位奶奶就上去答應一聲兒。”他說完了,便踅身去汕了那個唾沫盒兒,照舊回到上房來伺候。金、玉姊妹兩個便也放下活計,到公婆跟前來。

太太見了他倆個,便問:“玉格竟在家里作甚么呢?”何小姐答道:“沒在屋里。”安老爺便皺眉蹙眼的問道:“那里去了?”何小姐答道:“只怕在書房里呢罷。”安老爺道:“那書房自從騰給鄧九公住了,這一向那些書還不曾歸著清楚,亂騰騰的,他一個人扎在那里作甚么?”何小姐道:“早收拾出來了。從九公沒走的時候他就說:‘等這位老人家走后,騰出地方兒來,我可得靜一靜兒了。’及至送了九公回來,連第二天也等不得,換上衣裳,就帶著小子們收拾了半夜。”

安老爺聽到這句,便有些色霽。何小姐又搭訕著往下說道:“媳婦們還笑他說:‘何必忙在這一刻?’他說:‘你們不懂。自從父親出去這蕩,不曾成得名,不曾立得業,倒吃了許多辛苦,賠了若干銀錢。通共算起來,這一蕩不是去作官,竟是為了你我三個人了。如今不是容易才完了你我的事,難道你我作兒女的還忍得看著老人家再去苦掙了來養活你我不成?所以我忙著收拾出書房來,從明日起,便要先合你兩個告一年半的假。’”

安太太道:“怎嗎呀?又怎么不零不搭的單告一年半的假呢?”張姑娘接口道:“媳婦們也是這等問他,他說:‘這一年半里頭,除了父母安膳之外,你兩個的事,甚么也不用來攪我。外面的一切酒席應酬,我打算可辭就辭,可躲就躲。便是在家,我也一口酒不喝。且盡這一年半的工夫,打疊精神,認真用用功,先把那舉人進士弄到手里,請二位老人家喜歡喜歡再講。’”安老爺冷笑道:“他有多大的學力福命,敢說這等狂妄的滿話!”安太太道:“這可就叫作‘小馬兒乍嫌路窄’了!”

何小姐又接著陪笑道:“婆婆只這等說,還沒見他說這話的時候大媽媽似的那個樣兒呢,盤著腿兒,繃著臉兒,下巴頦兒底下又沒甚么,可盡著伸著三個指頭在那兒綹胡子似的不住手的綹。媳婦們兩個只說了句‘功也得用,公婆跟前可也得想著常來伺候伺候’,只這句,就教導起來了,問著媳婦們說:‘要你兩個作甚么的?此后我在書房里,父母跟前正要你兩個隨時替我留心。便是你兩個也難得患難里結成因緣,彼此一同侍奉二位老人家。凡家里的大小事兒,正該趁這年紀學著作起來,也好省一省母親的精神心力。倘然父母有甚么要使換我的去處,你們卻不可拘泥我這話,只管著人告訴我去。’說的媳婦們像倆傻子,又像倆三歲的孩子,又不好笑他,只好聽一句答應他一句。此時公公要有甚么話吩咐他,媳婦叫人書房里叫去。”

安老爺方才問這話的時節,本是一臉的怒容,及至聽了兩個媳婦這段話,知道這個兒子不但能夠不為情欲所累,并且還能體貼出自己這番苦心來,不禁喜出望外,說道:“不信我們這個傻哥兒竟有這股子橫勁!”張姑娘也陪笑道:“自那天說了這話,天天兒比個走遠道兒的還忙呢。等不到天大亮就起來,慌著忙著漱漱口洗洗臉就走,連個辮子也等不及梳。公公不見他這些日子早上請安總是從外頭進來?”安老爺只喜得不住點頭,因向太太道:“這小子果能如此,其實叫人可疼!”

列公請看,普天下的婦道,第一件開心的事,無過丈夫當著他的面贊他自己養的兒子。安太太方才見老爺說公子慌的有些外務,正捏一把汗,怕丈夫動氣,兒子吃虧;不想兩個媳婦這一圓和,老爺又這一夸獎,況且安老爺向日的方正脾氣,從不聽得他輕易夸一句兒子的,今日忽然這樣談起來,歡喜得老夫妻之間太太也合老爺鬧了個“禮行科”,說道:“這還不是老爺平日教導的好處!”因又望倆媳婦說道:“他這股子橫勁,也不知是他自己憋出來喲,還是你們倆逼得懶驢子上了磨了呢?”

安太太口里是只管這等說,其實心里是因兒子疼媳婦的話。那知這句話倒說著了!那位打算詩酒風流的公子,何嘗不是被他姊妹兩個一席話,生生的把個懶驢子逼上了磨了呢!然雖如此,卻也不可小看了這個懶驢子。假如你無論怎么樣想著方法兒逼他上磨,他是一個勁兒的屎溺多,坐著坡,不上定了磨了,你又有甚么法兒?只是安老爺那樣厚德載福的人,怎的會有恁般的兒子?

閑話少說。卻說安公子這日正在書房里溫習舊業,坐到晌午,兩位大奶奶給送出來滾熱的燒餅,又是一大碟炒肉燉疙瘩片兒,一碟兒風肉,一小銚兒粳米粥。恰好他讀文章讀得有些心里發空,正用得著,便拿起筷子來揀了幾片風肉夾上。才咬了一口,聽得父親叫,登時想起“父召無諾,手執業則投之,食在口則吐之,走而不趨”的這幾句《禮記》來,便連忙恭恭敬敬的答應了一聲:“嗻。”扔下筷子,把嘴里嚼的那口餑餑吐在桌子上,口也不及漱,站起來就不慌不忙、斯斯文文、行不由徑的走到上房來。

老爺一見,先就笑容可掬的道:“罷了,不必了。我叫你原為今日消閑,想到明年鄉試,要催你用起功來。方才聽得兩個媳婦說,你自己已經理會到此,這更好了。只是你現在的功課打算怎的個作法?”公子回道:“打算先讀幾天文章,再作一兩篇文章,且斂斂心思,熟熟筆路。”安老爺道:“是便是了,只這功課不是從這里作起。制藝這一道,雖說是個騙功名的學業。若經義不精,史事不孰,縱然文章作的錦簇花團,終為無本之學。你的書雖說不生,荒了也待好一年了。只怕那程老夫子見你是個成人之學,也就不肯照小學生一般教你背誦,將來用著他時,就未免自己信不及。古人‘三余’讀書,趁眼前這殘冬長夜,正好把書理一理,再動手作文章不遲。讀的文章,有我給你選的那三十篇啟、禎,二十篇近科闈墨,簡煉揣摩,足夠了,不必貪多。倒是這理書的工夫,切忌自欺,不可涉獵一過。從明日起,給你二十天的限,把你讀過的十三部經書,以至《論》、《孟》都給我理出來。論不定我要叫你當著兩個媳婦背的,小心當場出丑!”公子自然是聽一句應一句。太太合二位少奶奶,一邊是期望兒子,一邊是關切夫婿,覺得有老爺這幾句溫詞嚴諭更可勉勵他一番。

不想這話那個長姐兒聽見,心里倒不甚許可了。他暗暗的納悶道:“喲!這么些書,也不知有多少本兒,二十天的工夫,一個人兒那兒念的過來呀?這要累著呢!”你道好笑不好笑?人家自有天樣高明的嚴父,地樣博厚的慈母,再加花朵兒般水晶也似的一對佳人守著,還怕體貼不出這個賢郎、這位快婿的?念的過來念不過來,累的著累不著,干卿何事?卻要梅香來說勾當!豈不大怪?不怪,揆情度理想了去。此中也小小的有些天理人情。列公如不見信,只看孟子合告子兩個人抬了半生的硬杠,抬到頭來,也不過一個道得個“食色性也”,一個道得個“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矣。”

閑話休提。卻說安老爺吩咐完了公子這話,便合太太說道:“玉格的功名是我心里第一樁事,第二樁便是我家的家計。我家雖不寬余,也還可以勉強溫飽;都因我無端的官興發作,幾乎弄得家破人亡。還仗天祖之靈,才幸而作了個失馬塞翁,如今要再去學那下車馮婦,也就似乎大可不必了。只是我既不再作出山之計,此后‘衣食’兩個字,卻不可不早為之計。這樁事又苦于正是我的尺有所短,這些年就全仗太太。話雖如此,難道巧媳婦還作得出沒米的粥來不成?我想理財之道,大約總不外乎‘生之者眾,食之者寡;為之者疾,用之者舒’的這番道理。為今之計,必須及早把我家這些無用的冗人去一去,無益的繁費省一省,此后自你我起,都是粗茶淡飯,絮襖布衣,這才是個久遠之計。趁今日你我消閑,兒媳輩又齊集在此,何不大家計議起來?”

太太道:“老爺這話慮得很是,我也是這么想著。就只這話說著容易,作起來只怕也有好些行不去的。就拿去人說,我家這幾個中用些的家人,都是老輩子手里留下的,去了,一時又叫他們到那兒去?就是這幾個雇工兒人,這么個大地方兒,也得這些人才照應的過來。講到煩費,第一,老爺是不枉花錢的;就是玉格這么大了,連出去逛個廟聽個戲都不會。此外,老爺想,咱們家除了過日子之外,還有甚么煩費的地方兒嗎?就勉勉強強的摳搜些出來,這個局面可就不像樣兒了!至于大家的穿的戴的東西,都是現成兒的,并不是眼下得用錢現置,難道此時倒棄了這個,另去置絮襖布衣不成?老爺白想,我這話說的是不是?”

安老爺雖是研經鑄史的通品,卻是個秤薪量水的外行。聽了這話,不惟是個至理,并且是個實情,早低下頭去發起悶來,為起難來。半日,說道:“這等講,難道就坐以待斃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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