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剛一上班，蘇達就趕到公司給主管請假，說無論如何今天要搬家，否則房東指不定還要克扣哪些錢。主管自己也租的房子，感同身受，準了蘇達的假。

蘇達又跑到二樓，偷偷把秦怡喊了出來，簡單說了昨天下午在范大爺家的事。

“你要搬到勁松去？”秦怡驚訝得張大了嘴。

蘇達點頭，“是啊，大爺大媽執意邀請，正好我現在也住得不開心，索性就答應了他們。我請過假了，一會就回家搬東西，我沒多少東西，打個車一趟就行。”

“那感情好！勁松那住的多是老BJ，治安要比你現在的地兒好很多，我都羨慕你呢，住的房子比我們家都好。”秦怡說。

“那我就先走了，完事了給你打電話！”蘇達說完轉身下樓。

“別忘了帶我去參觀一下你的新家！”秦怡在背后壓著嗓子喊。

蘇達回頭笑笑。

房東穿著棉睡衣睡褲，趿拉著棉拖鞋，頭發蓬松，睡眼惺忪，正站在蘇達的房間里四下打量著。

“喏？這兒！你看，墻皮被蹭掉了一塊兒。”“還有這兒，地磚缺了一個角。”“這兒，還有這兒……”房東指出來五六處有損壞的地方。

蘇達看了看，不解地問：“房東大哥，這些地方我住進來的時候已經是這樣了啊，你不能算到我的頭上。更何況租房子本身就是有一定損耗的。”

房東揉了揉眼睛一笑，“我不管什么損耗不損耗，你既然是最后一個在這屋住的，你就得負責啊……”

這時樓下出租車里的哥沖樓上喊著，“哎，哥們兒，快著點啊，我這可一直走表呢，別一會算賬的時候嫌貴，說我訛你啊！”

蘇達看看滿地打好包的行李，咬咬牙，心一橫。

“你就直說吧，還要扣多少錢！”

“嗯，等等啊，我算一下……”房東掰著手指頭念念有詞，“損耗總共是三百八，算上水電的話，總共是五百五。兄弟，這么算下來，我不僅不能退你房租錢，你還得給我補上百十塊錢吶！”房東說。

蘇達再也忍不住了，熱血上頭，臉一下子紅了起來，“大哥，你別欺人太甚！我前天給你交的900房租，算上今天我才住了三天不到，你竟然全給我扣完！？還讓我再補交給你一百！你覺得我好欺負是么！”蘇達的拳頭在發抖。

房東瞇著眼睛笑嘻嘻點著一根煙，“喲？怎么著？在BJ還輪不到你們外地人耍橫！你信么，不把錢補齊，我隨便打個電話，你今天要能走出這條街我他媽是你生的！”平常笑嘻嘻的房東，突然間活像一個地痞流氓。

蘇達一想，這兒只有自己一個人，要是馬猴兒在的話，自己早就撲上去揍他個鼻青臉腫了。

蘇達拿出手機，“喂！是110么，我是錢各莊一個租戶，我們這兒的房子電線都是房東自己改造的，而且有線電視都是偷接別人家的線路……”

“你具體在什么地方，我派人過去看看。”110說。

蘇達正準備回答，房東立馬變臉，打手勢示意蘇達掛掉電話。

蘇達輕蔑地看著房東，頓了一下，話鋒一轉，“對不起啊，我得出去看一下門牌號，我這……信號不太好……”說著掛斷了110的通話。

房東強裝笑容，皮笑肉不笑，“兄弟，至于的么？就為了這幾百塊錢，和你大哥鬧成這樣兒？還舉報你大哥？”

蘇達看著房東，笑了，“是啊大哥，你不是也為了這幾百塊，威脅我出不去這條街么！”

“咳！那不都是話趕話么！得了，今天你大哥就心軟一回，退你四百五！”說著，房東把煙頭扔在地上，皺著眉頭吐出一股煙霧，從兜里拿出厚厚一摞錢數出了四百五。

房東笑顏重開，把錢遞給蘇達。

蘇達也沒客氣，把錢接過來裝進口袋，拎起地上的三個包，扭頭就往門外走。

“哥們兒，這就走了？你還沒說要搬去哪呢？”房東在背后喊。

“勁松。”蘇達頭也沒回的下樓。

房東跟著慢慢下樓。

“勁松？行啊哥們兒，從北五環直接到跳勁松了？你那房租得多少錢一個月啊？”房東不依不饒。

蘇達忙著把行李塞進出租車后備箱，冷冷答到：“不要錢，朋友讓免費住。”

房東一愣，隨即又笑了，“你小子生氣也不要張口胡說啊，勁松那房租得頂我這個五倍都不止，能出得起那個房租，還和你大哥因為這幾百塊較勁兒！”

蘇達打開車門坐進后排，把車窗搖下，“真的不要錢，否則我就是你生的！”說完示意司機，“師傅，開車！”出租車一腳油門兒駛去。

剩下房東穿著一身睡衣站在路邊，琢磨著蘇達最后一句話，片刻就想明白了。

“嘿？！這小兔崽子……”房東咒罵著。

出租車里，蘇達看著這條亂哄哄的小街道，他和馬猴兒常去的那家東北餃子館，自己找工作常去的那家小網吧，從夏天到秋天的幾個月里，自己對BJ的大部分認識都僅僅是在這里。

出租車拐上大路，融入了滾滾車流當中，車窗外的視野也一下子開闊起來，猛烈的風順著窗口灌進來，吹亂了蘇達的頭發。

蘇達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冰涼的空氣，頓感神清氣爽，把剛才的一幕已經拋卻腦后。

睜開眼，車窗外一座座高樓大廈被飛快地甩在身后，仰起頭看見難得一見的藍天，此刻居然就在眼前，上午的陽光并不刺眼，而是顯得那么和煦。

想起即將要搬去的地方，蘇達內心難掩激動。

北五環這個曾經屬于馬猴兒的家，后來成為了自己的家。蘇達并不是一個害怕孤獨寂寞的人，他受得住孤獨，也忍得了寂寞，只是這樣的居住環境與他的初衷相差甚遠。如果來BJ就是在那種環境里的話，他認為不如回到老家里去，至少那里的家有個家的樣子。

幾個月來，蘇達經歷過的，看到過的，以及聽到過的，足以讓他清楚了解這座都市底層民眾的生活百態。蘇達并不認為自己與眾不同，他從隔壁老劉和山東小張的身上都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在這座城市里，他們起始的境遇都是一樣——猶如浮萍，至于未來的命運如何，蘇達一直堅信自己的命運自己做主。

“讓一切重新開始吧，去感受一個真正的BJ！”蘇達深呼吸。

麒麟公司接待大廳里，人來人往，業務員們有的在向客戶滔滔不絕地講解，有的則一路小跑填寫和傳遞著各類表格資料。大廳里的客戶多以中老年人為主，有的人被業務員說得昏昏欲睡，有的則非常感興趣地問東問西，還有的人背著手站在旁邊聽著，持觀望態度。

公司大廳里的液晶顯示器上滾動播放著簽約信息，突然擴音器響起：“恭喜勝利小區張春旺大爺成為我公司的第681名客戶。張大爺本月的利息現金3500元已經返還！”

大廳里安靜了兩秒，大家看見液晶顯示器上出現了張春旺大爺的投資信息：投資十萬元，每月利息3500元。

大廳里隨即便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喝彩聲，業務員全體起立，引得其他客戶紛紛議論：“這么高的利息！”“存進去就能馬上拿到利息！”“我得回去和我老伴兒商量一下，這可比存銀行劃算多了，利息都快趕上我退休工資了！”

總經理辦公室里，田三和兩個經理說話。

“田總，截止昨天下班前，我們盤點了一下，目前已經吸納三千五百多萬元。”一個經理說道。

田三蹺著腿，頭仰靠在沙發上沉思著，左手的煙灰掉落在沙發上也全然不知，“單筆投資的金額還是太小，指望這些老頭老太太們可太慢了，得想辦法多找中產階層融資。懂么？！抓緊去安排！”說完揮手示意兩人出去。

兩個經理邊不住地點頭，邊畢恭畢敬地退了出去。

田三站起身，從櫥柜里拿出一瓶還剩大半的軒尼詩，倒了半杯，一飲而盡，“這幫老帽兒！拿點高利息就把你們掉上鉤兒了，天下要有這么好的事兒誰還去打工上班啊！”田三舉著空酒杯自言自語。

突然他想起了秦怡。

以前小時候成天在胡同里掏鳥窩，打群架，有時還欺負兩下這丫頭，可這么多年沒見面，突然發現秦怡像變了個人，變得漂亮了，迷人了。唯一不能接受的變化就是她變得不怎么愛說話了，不再像是以前那個一直嘰嘰喳喳的小女孩兒了。

“她是在我面前不想說話，還是本來就這樣兒呢？”田三滿腹狐疑，“要是前者的話，那就說明她對我完全沒有感覺，為了顧及雙方老人的面子上勉強應付。可要是后者的話，那就有很大可能我能把她追到手。”

自從上次開車陪秦怡母女去朝陽看房，臨走前要了秦怡的電話號碼，回來后，陸陸續續給秦怡發了幾次信息，但秦怡回復的總是那么幾條。

“對不起啊，剛才一直在忙沒有看到。”

“不好意思啊，手機剛才靜音了沒聽見。有事嗎？”

等等諸如此類。

“這丫頭要么對我沒來電，要么就是已經有對象了。”田三猜想，“我年輕有為，事業有成，車房兩全，又是土生土長的老BJ，看得上秦怡那是念發小的舊情！知足吧她們母女！難道我還會缺漂亮女人么？我就是找個新絲路模特當女朋友也不費什么勁！”

田三又喝了一大口酒，“跟我還裝什么清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