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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懷鬼胎

又過了二十天以后,從梁朝各地趕來的大批援軍終于先后來到了建康城外。

最先抵達的是合州刺史鄱陽王蕭范的長子蕭嗣和西豫州刺史裴之高,為避免因孤軍深入而被侯景各個擊破,他們選擇在蔡洲(今南京市西南)扎營,等待長江上游過來的其他援軍。

幾天后,衡州刺史韋粲(梁朝名將韋睿的孫子)、司州刺史柳仲禮、前司州刺史羊鴉仁、宣猛將軍李孝欽、南陵太守陳文徹等人也先后率軍到達了建康附近,隨后他們與裴之高等人在建康西南的新林(今南京雨花臺區西善橋)會合,聲勢大振。

然而,梁武帝最器重的兩個兒子——老七荊州刺史湘東王蕭繹、老八益州刺史武陵王蕭紀,卻始終沒有出現在援軍中。

作為梁武帝最疼愛最溺愛最寵愛的小兒子,蕭紀對此無動于衷,沒有派出一兵一卒前去救援建康。

他心里只希望父兄在這場變故中早點死掉,以便讓他自己稱帝,他天天對著梁武帝和太子蕭綱的畫像祈禱:你若掛掉,便是晴天;你若安好,便是晴天霹靂。——要是我有這樣的兒子,只怕早就被氣死了。

如果蕭紀可以被稱作是白眼狼,那么蕭繹的表現就堪稱影帝。

蕭繹先是派出了長子蕭方等率一萬步騎、竟陵(今湖北天門)太守王僧辯率一萬水軍前往建康赴援。隨后他自己也率軍三萬從江陵(今湖北荊州)出發,順江東下。

然而到了武城(今湖北武漢市黃陂區東南),他卻停了下來,對外宣稱要在此地征集四方兵馬,卻一直按兵不動。

時間一天天地過去了,參軍蕭賁看不過去了。

一次他和蕭繹下棋,下到一半卻一直停在那里發呆,蕭繹不斷催促他快下。

蕭賁這才一語雙關地說,殿下都無下意——您都不急著東下救援自己的父親。

蕭繹不笨,自然理解蕭賁的意思,心中不免大為惱火,但又不好當場發作。

不過睚眥必報的他后來還是找了個借口殺了蕭賁。

鏡頭切回到建康。

而此時的建康城外,援軍大集,總兵力達到十余萬。

仗還沒打,幾位主將已經為盟主之位而爭得不可開交。

衡州刺史韋粲推舉自己的表弟司州刺史柳仲禮為大都督。他認為柳仲禮勇冠三軍,素有威名,而且多年前曾經擊敗過西魏名將賀拔勝。

然而其余眾將多有不服,尤其是年近七旬的老將裴之高,自以為德高望重,不愿居于柳仲禮之下。

韋粲只能苦口婆心地做裴之高的工作:老將軍您受人敬仰,是萬人迷;柳仲禮勇猛過人,是萬人敵。大敵當前,比起萬人迷,我們更需要的是萬人敵。我覺得柳仲禮這樣的猛將做盟主更合適。懇請您以大局為重,不要計較個人的得失。

裴之高這才愿意讓步。

柳仲禮的盟主地位總算定了下來。

隨后,柳仲禮在晚上召開作戰會議,要求各位將領分別行動,趁著夜色掩護,偷偷進軍占據秦淮河南岸的各個戰略要地,準備與叛軍會戰。

但有一個地方不好安排——青塘。

青塘靠近石頭城,石頭城是侯景控制下的唯一一個長江渡口,也是侯景的退路所在。一旦聯軍占了青塘,侯景必然會派重兵過來攻擊。

顯然,去青塘就是去當侯景的靶子,只有傻子才愿意當靶子,聯軍中誰都不是傻子,自然誰也不愿去當靶子。

因此大家你推我,我推你,就是沒人愿意前往青塘。

柳仲禮無奈,只能把這個難題交給了表哥韋粲:青塘要地,非兄不可。

韋粲的運氣很不好,這天晚上一直大霧彌漫,他在進軍途中迷了路,直到下半夜才抵達青塘。還沒等他扎好營寨,布好防線,天已經亮了。

叛軍的偵察兵發現了他們。

聽說青塘突然出現了梁軍,侯景大驚失色,立即點起兵馬,親自率軍渡過秦淮河,去攻打青塘。

韋粲的部隊立足未穩,且經過一夜的急行軍后又累又餓,哪里經受得住叛軍的沖擊?

眼看敵軍已經沖破了聯軍的防線,部下勸韋粲趕快逃走,韋粲卻依然死戰不退,最后,他和他的子弟親戚數百人全部戰死。

柳仲禮此時正在吃早飯,聽說韋粲受到攻擊,馬上把筷子一扔,披掛上馬,手提大槊,率軍前來救援,隨即在青塘與侯景展開激戰。

柳仲禮身先士卒,驍勇無比,叛軍一時抵擋不住,倉皇敗退。

混戰中,柳仲禮的大槊眼看就要刺中侯景,不料叛軍將領支伯仁卻突然從后面殺出,用刀砍傷了柳仲禮的肩膀。

柳仲禮受傷后倒地,陷在河邊的沼澤地中動彈不得,被叛軍團團圍住。

千鈞一發之際,部將郭山石拍馬殺到,救出了柳仲禮。

這一戰讓侯景感到膽寒,從此他再也沒有敢渡過秦淮河。

這一戰也讓柳仲禮感到心寒。從此他再也沒有主動攻擊過叛軍。

柳仲禮覺得自己好傻好天真,被戴了一頂盟主的大高帽,不知不覺就成了個大傻帽。

韋粲戰死了,自己重傷了,其余的聯軍卻在旁邊圍觀,沒有一個人施以援手。這讓他心里實在是難以接受。

媽的,老子我在玩命,你們卻在玩牌。老子我差點犧牲,你們卻在享受人生。

這算什么事啊?

我也不干了!做什么砥柱中流,還不如隨波逐流!

從此,柳仲禮好像變了一個人一樣,每天只是在營中飲酒作樂,絕口不提打仗的事。

幾天后,湘東王蕭繹派來的援軍在蕭方等、王僧辯的率領下,也來到了秦淮河南岸,與聯軍會合。

看到在梁朝各藩鎮中實力最強、擁兵數十萬的荊州刺史湘東王蕭繹居然只派出了區區兩萬兵馬前來助陣,柳仲禮的心中更加失望,也更無戰意。

既然皇帝的兒子都不急,我一個外人急什么呢?

既然皇子都不掃自家門前雪,我一個外人何必偏管他人瓦上霜呢?

此時,敗退到京口的邵陵王蕭綸聽說大批援軍已經到了建康,也收集數千殘兵來到聯軍駐地。柳仲禮擺出一副盟主的架子,對蕭綸的態度極其傲慢,頤指氣使。

這讓蕭綸的心里很不平衡,如果當初自己不是急躁冒進,把手中的三萬人給打沒了,憑借自己的實力和皇子的身份,這盟主的位置怎么會輪到柳仲禮呢?我是皇子,我是親王,你一個州將怎么可以這樣對我?

蕭綸對柳仲禮極為怨恨,兩人產生了嚴重的矛盾,幾乎水火不容。

其余的將領也都互相猜忌,貌合神離。

對于盟主柳仲禮的命令,大家也根本不當回事,嘴里說的是“好的”,心里想的卻是“媽的”。就這樣,援軍的內部矛盾重重,誰都不愿意當冤大頭去與侯景作戰,誰也不好意思拍屁股走人,只好秉承三不原則——不戰不和不走,一直在那里耗著。

此時,建康周圍的形勢是這樣的,聯軍在建康外圍堵住了侯景,侯景又包圍了梁武帝所在的臺城。

三方就這樣僵持著。

此時臺城被圍困已久,內外消息隔絕。他們和城外的聯軍就像一枚硬幣的兩面——雖然離得很近卻根本無法知道對方的情況。

幸虧聯軍中有人詐降侯景,后得以混入臺城內,城內的人這才知道數十萬援軍已經到來,頓時歡欣鼓舞,感覺好像在漫漫長夜中看見了一盞明燈。

然而這盞燈似乎有點像現在樓道里的感應燈,很快就自動滅了——因為臺城內的軍民等來等去也沒等到城外有什么動靜,援軍有什么行動。

但他們的日子卻越來越過不下去了。

當初,侯景軍逼近建康的時候,梁武帝就在臺城內準備了大量的糧食,可是卻沒有準備柴禾、鹽以及戰馬所需的草料,后來只能拆了房子做柴禾(幸虧當時的房子大多是木結構的),拆了席子去喂馬。

將士們沒有肉吃,便吃老鼠、鳥雀;沒有蔬菜,便吃屋檐下的苔蘚。

吃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又沒有抗生素吃,自然就容易得病,因此城內疫病橫行,病死的不計其數。

朱異也沒有能渡過這一關。

這幾年他幾乎沒有做對過一件事,但這次終于干了一件極為正確的事情——死在侯景攻入臺城之前,是他最大的幸運。

也許這就是傳說中的“愚者千慮,必有一得”吧。

梁武帝對朱異的死極為悲傷,追贈其為尚書仆射。

侯景的日子也不好過。

最大的問題是糧食緊缺。

其實本來他不缺糧食,因為東府城的糧庫里儲備極為充足,足夠他吃一年。

可是前一陣發生的一場戰斗改變了這一切。

侯景在建康城的西面和南面都用重兵布防,西面他要確保石頭城,萬一失敗可以渡江北逃,這是他的退路,南面他要提防聯軍,而東面相對來說比較空虛。

沒想到聯軍中的一小撮鷹派分子——蕭綸的次子永安侯蕭確、鄱陽王蕭范之子蕭嗣、莊鐵(就是那個曾經投靠侯景的前歷陽太守)、李遷仕、樊文皎等人乘虛而入,突然從建康城的東面渡過秦淮河,一直推進到青溪(秦淮河的支流,位于建康城東)上的菰首橋,才被叛軍大將宋子仙擊敗,樊文皎戰死。

這一戰聯軍雖然失敗,卻從此在青溪的東岸扎下了營寨,切斷了東府城和建康城之間的聯系。東府城的糧食運不出來,手下的士兵吃不上飯,侯景愁得吃不下飯。

王偉獻上一計:不如假稱求和,作為緩兵之計。只要梁主答應和談,援軍必不敢動,我們就可乘機把東府城的糧食全運過來,隨后等待時機,趁敵軍松懈,一舉攻下臺城!

侯景依計而行,向梁武帝遞上文書,請求講和。

他提的條件非常誘人:我不想再打下去了,我要退兵回壽陽。

梁武帝知道,侯景這人講的話,就跟妓女說自己是處女一樣——完全不可信,這只是他的緩兵之計,因此他堅決不同意講和。

他對蕭綱說,不能和!和不如死!

蕭綱卻不這么想,以前一直養尊處優,現在卻缺衣少食。從錦衣玉食的皇太子一下子變成了食不果腹的叫花子,從二八美少女一下子變成了八二老太婆,如此巨大的反差,讓他怎么能忍受?

他度日如年,早就受夠了這樣的苦日子。

通常人在被繩子勒住脖子的時候,總是愿意付出一切代價來換取一口新鮮的空氣。

因此蕭綱一遍又一遍聲淚俱下地懇求梁武帝:臺城被圍已達三個月之久,援軍又裹足不前。如今的我們就像掛鉤之魚,再怎么掙扎也撐不了多長時間。我覺得不如暫且同意和談,先緩一緩,再做打算。好嗎?

看到蕭綱的態度如此可憐,梁武帝也心軟了,只好無奈地長嘆一聲:你看著辦吧。不要被后人恥笑。

蕭綱同意講和了,侯景卻又提出條件:要求割讓江北四州作為自己的屬地,并且要宣城王蕭大器(蕭綱長子)出來相送,才率軍渡江。

一心只想侯景退兵的蕭綱當即同意,只是要求把長子蕭大器換成三子蕭大款。

隨后蕭綱又請梁武帝下詔讓援軍停止一切行動。

公元549年2月13日,雙方在西華門外歃血為盟,宣布停戰。

然而會盟之后,侯景卻遲遲沒有退兵的意思,蕭綱急了,只得派人去催。

侯景的理由很多,花樣百出,一會兒說沒船,一會兒又說怕援軍追擊——要援軍全部退回到秦淮河南岸,他才能放心地撤兵。

蕭綱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侯景所提的全部條件。很快,駐扎在青溪東岸的援軍撤走了,東府城的糧食源源不斷地運往侯景的軍營。

但侯景依然沒有任何行動。

蕭綱再次催促,沒想到他又有新理由了,他說,我的老家壽陽已經被東魏占領了,我無家可去,請求把廣陵(今江蘇揚州)和譙州(今安徽滁州)借給我,我才能走。

這倒是實話,前段時間,合州刺史鄱陽王蕭范率軍攻擊壽陽,受侯景委派留守壽陽的王顯貴抵擋不住,舉城投降了東魏。

對這些要求,蕭綱又同意了。

然而,正如我幫老婆買了一件又一件衣服,可她總是不滿足,總還想買新衣服一樣,蕭綱答應了侯景一個又一個條件,可侯景總是不滿足,總還有新的條件。

侯景說,永安侯蕭確、直閣將軍趙威方兩人對我極不友好,隔著柵欄罵我,還說等我走的時候要來追擊我。只要把他們召進臺城,我馬上就走。

這么不靠譜的理由,蕭綱會相信嗎?

據說,長在深閨、書生氣重的女文青最好騙,因為她們最容易輕信別人。

以此類推,長在深宮、書生氣重的男文青蕭綱顯然也是如此——非常容易被忽悠。

蕭綱不假思索就同意了侯景的條件,立即派人宣召蕭確、趙威方兩人到臺城去。

趙威方接到命令馬上就動身了。

蕭確卻堅決不肯。

他對父親蕭綸說,侯景雖然嘴里口口聲聲說要退兵,卻遲遲不肯解除包圍,可見他說的都是假的。我絕不進臺城,我要留在這里率軍與侯景作戰!

蕭綸勃然大怒,對旁邊的趙伯超說,老趙,幫我殺了這個逆子!

趙伯超是典型的窩里橫——對敵人,他是個軟蛋;對自己人,他倒像個硬漢。

他厲聲對蕭確說,我趙伯超認識君侯,不過我手中的刀可不認識你!

蕭確這才無奈地進了臺城,和他一起進臺城的,還有幾百個雞蛋。

梁武帝吃素多年,可是這段時間臺城被圍,蔬菜緊缺,他也只好破戒,開始吃雞蛋。吃著兒子送來的雞蛋,他百感交集,不由得老淚縱橫。

蕭確、趙威方都進了臺城,蕭綱覺得,這回侯景該動身了吧。

侯景當然不會退兵。

經過他幾次三番的拖延,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個多月,糧食也運得差不多了,而且通過這段時間的觀察,他也摸清了了臺城內的實力——不堪一擊,摸清了了援軍的態度——不會盡力。現在他覺得時機已經成熟,該翻臉了。

于是他上書指責梁武帝的十大過失,并隨即向臺城發動新一輪的進攻。

看到侯景的上表,梁武帝羞憤交加。

從來都只有他算計別人,這次居然被侯景像耍猴一樣的玩弄,他怎么能夠忍受?

如果說被人玩弄于指掌之中是恥辱,那么被自己一向看不起的侯景玩弄于指掌之中就是奇恥大辱。

一氣之下,他宣告要與侯景血戰到底。

可是此時的他還有什么資本與侯景相抗衡呢?臺城內原有百姓十萬人,士兵兩萬余人,現在已經死傷大半,能作戰的士兵只有不到三千人,要想對抗侯景的進攻,顯然唯有依靠援軍。

然而援軍卻毫無動靜。

安南侯蕭駿勸蕭綸發兵,蕭綸不聽。他已經吃過一次侯景的虧了,現在他想要做的是保存自己的實力。

而盟主柳仲禮則天天在帳內飲酒作樂,美酒美女,猜拳賭博,這日子,好不快活。

臺城已經風雨飄搖,黑云壓城城欲摧,好似末日來臨;秦淮河南岸的援軍駐地卻依舊歌舞升平,美女如云人欲醉,有如天上人間。

臺城內的人急了。

柳仲禮的父親柳津登上城頭的最高處,大聲呼叫自己的兒子:君父有難,你不來救。百世之后,人們會怎樣評價你!

然而任由老爸喊破嗓子,柳仲禮對此根本沒有反應——小子我估計他根本就聽不到。

柳津只能無奈地對梁武帝說,陛下有邵陵王這樣的兒子,臣有柳仲禮,不忠不孝,何以平賊!小子我覺得這句話其實有失偏頗。雖然蕭綸的表現只能算不及格,但總比兩個弟弟要好——蕭繹和蕭紀交的是白卷。

蕭繹只是做做樣子,走到半路就按兵不動,前段時間聽說和談成功,就像學生聽見放學鈴響一樣——撒腿就往回跑,現在估計已經撤回江陵;而蕭紀更是如同路人,對此漠不關心,連樣子都懶得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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