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離別之夜
- 世界偉人傳記叢書:隋煬大帝楊廣
- 楊發興主編
- 3957字
- 2016-03-11 16:23:35
開皇八年四月,隋文帝楊堅頒布詔書,下令討伐陳國。
時機已經成熟了,瓜熟自然蒂落,應該馬到功成。
楊堅放眼眺望,他仿佛看到大隋的旗幟在建康城頭獵獵招展;亡國之君陳后主匍匐于自己的腳下;江南百姓歡呼雀躍、額手稱慶……他等待著這一天的到來,已經等了八年。八年里,他曾擔心隋朝剛立,國基不穩,今天,國力強盛,百姓富足,應付伐陳所需是綽綽有余。八年里,他曾憂慮突厥頻擾,北疆有亂。自晉王北上之后,該打的打了,該哄的哄了,突厥各部很是馴服,北國邊陲也就祥和安寧了。八年里,他還需不時分出精力去安撫江南那個小小的梁國,處處防備稍有不慎反會給陳朝增加了力量。而今也大可不必了,蕭巋已死,蕭琮繼位。去年,文帝詔令蕭琮率百官入朝,他當然不敢違抗。蕭琮領文武官員幾百人到了長安,隋軍隨后便駐進了江陵。文帝封了蕭琮一個莒國公,同時下詔廢掉梁國。這樣,兵不血刃,梁國就銷聲匿跡了。
天時地利都向隋文帝表明,剿滅陳朝,一統江南的大業可以開始了。眼下首要的事情是:誰來擔當這次南征平陳的統帥?對于這件事,楊堅心里的盤算已有些時日了,他看中的人選就是晉王楊廣。三年前,他命楊廣出塞援助沙缽略可汗,就是有意鍛煉和檢驗晉王的謀略才干,果然不負重托,贏得朝野一片贊譽。之后不久,文帝又徼召晉王進京,讓他兼任雍州牧,掌管京師一帶事務。一年多了,晉王在雍州牧任上又以穩健干練、仁和公允而頗得政聲。最使文帝得意的,還是晉王的清廉節儉之美德。
去年夏天的一個黃昏,文帝忽然提出要偕同獨孤皇后去晉王的府上看看。這當然是一次事先不作張揚的視察,其結果令文帝深感欣慰。
晉王府里里外外不見絲毫奢華的裝飾點綴。窗欞上糊的是白紙,門楣上垂著百姓家常見的竹簾,床榻上的帳幔素雅潔凈,墻角處堆放著幾件琴瑟琵琶,蒙著厚厚的灰塵,弦也斷了幾根,顯然是好久沒有彈奏過了。最令獨孤皇后高興和放心的是,晉王府里除了蕭妃,竟沒見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后閣使役的婢女全是一些老婦人,打扮得樸素莊重。獨孤皇后最忌恨男人不敬愛原配發妻,而一味寵幸那些狐媚妖嬈的后納之妾。
天色將晚,楊廣與蕭妃奏請父皇母后屈尊共進晚餐。文帝順嘴開了句玩笑:
“你們有什么美味給朕吃嗎?”
蕭妃面有赧色地答道:“不知父皇母后駕臨,未及準備。只有府上平常用的瓜豆菜蔬。”
文帝大喜,即命隨身侍從疾去宮中拿來一些魚肉,還帶來一壇酒作為給晉王的賞賜。
那天晚上回宮之后,獨孤皇后對文帝大發了一通感慨:
“幾個皇子中惟有阿賡難得啊!太子睍地伐要學學阿賡就好啦。聽說在東宮,睍地伐根本不同元妃住在一起,整天與那個云氏廝混,成什么樣子!”
文帝聽著,并不作聲。
獨孤皇后繼續嘮叨:“阿賡多么體恤別人,寧肯與部下一塊兒淋雨,也不愿自己穿油布衣。要是睍地伐,他能這樣做嗎?還真是難說!”
晉王的美善德行文帝也早有聽說,心里當然高興。可此刻他有點煩。煩的是皇后的這些話分明是在說立楊勇為太子有所不當嗎!他也煩太子,煩他終不成器,也太不爭氣。但文帝不能再順著皇后說下去,那無異于火上澆油,他只是說:
“按阿賡德行才干,日后必將擔當大任。朕早就說過,將來太子繼位之后,也必須靠阿賡和幾位兄弟相幫,大隋江山社稷才能牢穩呀!”
這些話是皇后愿意聽的。現在,文帝覺得是托大任于晉王的時候了,他要讓楊廣做平定陳國的統帥。獨孤皇后得知此事,對文帝說:“陛下的心思與我不謀而合了!”
開皇八年十月,文帝詔旨設淮南行臺尚書省于壽春,命晉王楊廣為行臺尚書令,總攬籌劃伐陳事宜。
二十歲的楊廣又要遠離京師,去壽春赴任了。這天晚上,蕭妃沒有絲毫睡意。嫁給晉王四年了,這是第一次與他分別。而且,這一別是三兩個月,還是一年半載都很難說。此時蕭妃的心里,總感到空落落的,說不出是個什么滋味,憂慮擔心?還是依依不舍?都有,卻又不全是。想著要說點什么,一時又不知從哪里開頭,只好先埋頭翻箱倒柜,為丈夫收拾行囊。
楊廣也覺得有許多話要對蕭妃講,但見她在屋里來來去去地忙碌,不好耽誤她,就叫來柳娣給蕭妃幫忙。柳娣是獨孤皇后專為蕭妃挑選的貼身侍從,來晉王府上一年有余了。自從那回皇帝皇后駕臨晉王府以后,獨孤皇后對蕭妃愈加賞識和體恤。她想到蕭妃是江南女子,身邊一定要有個習俗相同的人伺候才妥當,不光在吃飯穿衣上懂得照顧,遇有閑悶時說說話,也能說到一塊兒去。獨孤皇后想到了莒國公蕭琮,就差人去莒國公那里選了十幾個蕭琮自梁國入朝時帶來的宮女,最終是柳娣被皇后看中,就來到了蕭妃身邊。
真是湊巧得很,說起來蕭妃與柳娣還算得同鄉。柳娣的家與舅舅張軻的那個村莊一河之隔,相距不過五里路。只是柳娣早幾年就隨父親到江陵城里謀生,離開了家鄉,后來又得到一個在皇宮里當差的親戚的幫助做了宮女。柳娣大蕭妃三歲,自幼喪母。她文靜大方,雖不識文字,更不會填詞賦詩,但在性情上與蕭妃多有近似之處。蕭妃久不見江南同鄉,見到柳娣竟如遇見親人一樣。加上柳娣手腳勤快,與蕭妃也很談得來,蕭妃待她如同親人,還稱呼她“柳姐”。開始時柳娣聽蕭妃這樣稱呼自己,恐慌得不行,連說小女可不敢承當這樣的稱呼,這可是要命的事,玩笑不得!蕭妃來了那股鄉間女子的潑辣任性,偏要叫“柳姐、柳姐”不可!柳娣無奈,只好約定只在后閣內使用這個稱謂,出得門去萬萬不可。
楊廣也樂得主仆二人如此親和融洽,并且受了她們的熏染,常常學著南方人那樣,把柳娣稱作“阿娣”。
楊廣見兩人忙碌得差不多了,對柳娣說:“阿娣,我這次受陛下重托南下平陳,可不是三天兩日就能回來的。我走之后,你定要細心照料王妃才是。”
柳娣低頭躬身答道:“請大王盡管放心,我會服侍好王妃的。”
楊廣瞥了一眼窗外,又說:“天氣說冷就冷了,你要記著為王妃備好添加的衣裳,飲食起居之事更需上心。阿娣,等我回來的時候,若要看見王妃餓瘦了、病倒了,可是要拿你問罪的呀!”
柳娣知道晉王玩笑之中懷有叮嚀,也笑笑說:“大王,凡由我服侍的事情定不會有什么差錯,只是……”“只是什么?”“只是,”柳娣斜了蕭妃一眼,“只是王妃如若思念大王之心過重,吃不香、睡不寧,這樣引發的閃失大王可不能怪罪于我呀!”
一席話引得楊廣哈哈大笑起來。蕭妃的臉一下紅了,向柳娣嗔怪道:“去!什么時候學會貧嘴滑舌了。”
柳娣雙手掩面呵呵地笑著,又說:“天不早了,大王和王妃還有什么吩咐嗎?”
蕭妃說:“沒什么事了。你忙碌了一天,也該早些休息了。”
柳娣應諾,就退了出去。楊廣走向蕭妃,伸開臂膀擁攬著她的雙肩,與她同在床沿邊坐下,問:“愛妃瞌睡了吧?”蕭妃搖了搖頭,又將臉頰貼在楊廣胸前,說:“不瞌睡,只想與大王多說會兒話。”“也好。”楊廣說著,將蕭妃擁抱得更緊了,“天亮之后我就要啟程去壽春了,有幾件事想再叮囑愛妃幾句。”
蕭妃聽楊廣有事要說,將頭離開了他的胸膛,抬眼望著楊廣,說:“大王有事盡管吩咐,我定會記在心里的。”
楊廣點了點頭,說:“此番遠征南陳,心中當然不免時時牽掛愛妃,但有柳娣在你身邊服侍,我就放心多了。愛妃與柳娣情同姐妹,不分彼此是難能可貴,只是你們兩人在說笑時最好不要提及梁國怎樣、蕭帝如何。以防隔墻有耳,弄成誤會。愛妃畢竟是蕭帝之女,梁國也已經沒有了。”
蕭妃聽著,不禁“哦”了一聲,心中似有光亮倏忽閃過。她心服地點點頭。
柳娣來到晉王府,蕭妃有了同鄉知音,二人談笑中時常提及家鄉的風物:氤氳的村落,清澈的河水,碧綠的竹林,不一而足。柳娣曾是梁朝宮女,在宮中幾年常常見到蕭妃的父母兄姐,耳聞目睹了許多梁朝皇室間的趣事,自然就與蕭妃不時提起。蕭妃覺得新奇,聽得津津有味,忽而開懷大笑,忽而拍手叫好。楊廣看在眼里,幾次想勸誡她,只是沒找到適當的時機。另外楊廣也想到,只要自己在此,王妃言語稍有些出格也無大礙,沒人敢怎么樣。然而今晚他就必須要說幾句了,因為明天他就要遠離京師。
蕭妃說:“謝大王為妾妃想得周全,我記在心里,定會改過的。”
“哎,你我之間無過可言,就是怕有外人誤會,生出枝節來。”楊廣又說:“還有,我走之后,母后那邊定會常遣人過來噓寒問暖的,是對咱們的關愛。記住,無論來的宦臣還是仆從,全都要躬身遠送,盛情款待。切不可因尊卑之分而冷慢了任何一個人。要知道,凡能來者,都是父皇和母后身邊的人啊!”如果說,此前蕭妃對晉王的為人處事謀略是推崇贊賞的話,那此時此刻她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了。為人心胸豁達,處事無微不至,這樣的男人實不多見。
蕭妃動情地依偎在楊廣懷里,引為自豪地說:“過去,妾妃以為自己讀了幾卷詩書,也算是有些學問的人。伴隨大王幾年,才漸漸看到了自己的卑微渺小。今日才更醒悟到,在妾妃身邊就有學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圣賢經卷,那就是我的夫君呀!”
楊廣不以為然地笑笑,說:“你看你,這又說到哪里去了。我知道愛妃知書達理,處事很是得體。不過是明日要出征遠行,跟愛妃多啰嗦幾句罷了。你反而跟我虛言起來了。不過,說千道萬還是那句話:身處京師,不比出藩為王。在父皇母后的眼皮底下,時時處處還是更加謹慎些好。”
蕭妃記起來了,這句話在離開并州,前來京師赴雍州牧任的時候,楊廣就極是鄭重地說過。
直到父皇母后去年夏天駕臨晉王府之后,蕭妃才逐漸懂得楊廣所說的處處謹慎之中包含了哪些內容。她明白了,為什么在離開并州的時候,晉王將府中年輕貌美的婢女全都打發回家,把綢緞帳幔、華麗陳設悉數贈與了并州的幾位下官。她也明白了,為什么來到京師之后王府上再也不見了樂師,為什么那些弦斷塵封的琴瑟擱置在墻角無人理會。晉王有遠見,他是對的。如若像太子一樣……蕭妃不禁又想到了太子。驀地,她心頭倏然一顫:太子寵妾,惹得母后惱怒。晉王只寵幸自己,僅僅是討得父皇母后歡顏而非本意嗎?
立刻,蕭妃又在心里埋怨自己多疑了,她臉色一紅,輕輕合上雙眼,她覺得任何猜疑晉王的念頭都是不該有的,都是對不起他。晉王說得對,他不在身邊的日子里,自己更應該時時處處謹慎些才好。
這時,蕭妃聽到了隱隱傳來的四更鼓聲。天快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