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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莓泉(2)

斯交布希卡遞給我魚籠。“斯交布希卡,你近來好嗎?”我問他。

“沒……沒……沒……沒……沒什么,老爺,還好吧。”斯交布希卡木訥地回答,就像舌頭上壓著重物似的。

“米特羅方身體怎么樣?”“身體很好,老爺。”他把臉轉過去了。

“不大容易上鉤啊。”“霧”說起話來。“天太熱了,魚都躲在樹蔭底下休息了……幫我裝一個魚餌吧,斯交布希卡。(斯交布希卡拿出一條蟲來,放在手中,啪啪地拍了兩下子,裝在鉤上后,吐上幾口唾沫,交給了‘霧’。)謝謝你,斯交布希卡……老爺,您,”他繼續和我說,“打獵嗎?”

“是啊。”“唔……您的獵狗是英國種,還是紐芬蘭種呢?”這老頭兒喜歡趁機賣弄才能,像是在說:“我們也是見過世面的人!”“我不知道它的品種,可是很棒。”“唔……您也用會捕野獸的獵狗嗎?”“我有兩隊。”“霧”微微一笑,搖搖頭。

“確實是這樣:有的人喜歡狗,可是有的人送給他卻不要。按我的粗淺的見解看來,養狗主要就是為了面子……一切都要漂亮:馬要漂亮,看狗的人也應該漂亮,一切都得漂亮。已故的伯爵——希望他升入天堂!——其實他就不是個獵人,可是他養著狗,而且每年出門打一兩次獵。穿著有金銀鑲帶的紅外套的看狗人聚集在院子里,吹響號角;伯爵大人走出來后,他們就把馬牽給伯爵大人;伯爵大人上了馬,獵師頭目把伯爵大人的腳蹬進馬鐙里,拿下帽子來,把馬韁繩包在帽子里呈上去。伯爵大人抽動鞭子,看狗人齊聲吆喝,走出家門。馬童跟在伯爵后面,用綢帶子系著老爺的兩只寵狗,就這么照看著……這馬童得意地騎在哥薩克馬鞍子上,紅光滿面,一雙大眼睛機靈轉來轉去……那時候當然會有許多客人。又是娛樂,又有禮貌……啊喲,給跑掉了,這家伙!”他拉一拉釣魚竿,突然開口。

“聽說伯爵一生過得很富有,是嗎?”我問。老頭兒朝魚餌上吐幾口唾沫,拋出了魚鉤。“當然,他是一位達官貴人。經常有上流人物從彼得堡來拜訪他。他們一般系著淺藍色的綬帶坐在桌前進餐。伯爵真是會招待客人。有時他叫我去,‘霧,’他說,‘明天我要幾條活鱘魚,叫人給我辦到,聽見嗎?’‘是的,大人。’繡花的外套、假發、手杖、香水、上等的花露水、鼻煙壺、大幅的油畫,都是直接從巴黎購買的。伯爵舉辦起宴會來——天啊,真了不起!焰火沖天,車水馬龍!有時甚至還放大炮。只樂隊,就有40個人。是一個德國人當指揮,可是這德國人很傲慢,要和主人家同桌子吃飯,伯爵大人就讓人把他趕走,他說,我家的樂隊沒有指揮也會奏樂。當然嘍,這是老爺的權威。一跳起舞來,就一直持續到天亮,跳的全是埃柯塞茲和瑪特拉杜爾……噯……噯……噯……好家伙上鉤了!(老頭兒從水里拉起一條小鱸魚來。)拿著,斯交布希卡。——老爺畢竟有個老爺的樣子,”老頭兒又拋出釣鉤,繼續說,“他人也很善良。有時候他打你——可是很快就不記得了。只是一件事:就是養姘婦。唉,這些姘婦,天知道!就是她們把他搞破產了。要知道她們幾乎都是從下等人里挑出來的啊。只是她們還有什么不滿足呢?可是不,就算你把全歐洲所有最寶貴的東西都給了她們!只是,為什么不能如意稱心地生活呢?——這本是老爺自己的事……可是搞到破產總是不對的。特別是其中一個,叫做阿庫麗娜的女人。現在她已經死了——祝她升入天堂!她是一個平凡的姑娘,西托夫的甲長的女兒,就是一個潑婦!經常打伯爵的嘴巴。他被她完全迷住了。她把我的侄兒送去當兵,因為他在她的新衣服上撒了些可可……送去當兵的還有很多。噯……只是無論怎樣,那時候真好!”老頭兒深深地嘆一口氣,又說了最后這句,然后低下頭,不開口了。

“依我說,你家的老爺很嚴厲吧?”沉默了一會之后,我開始說。

“這是那時的風尚呀,老爺。”老頭兒搖搖頭,反駁我。“現在沒有這種現象了。”我看著他,這樣說。

他瞟了我一眼。“現在當然好些了。”他模糊地說,把釣鉤遠遠地甩了出去。

我們坐在樹陰底下,可是樹陰底下也很悶熱。沉悶而炎熱的空氣仿佛停滯了,躁熱的臉愁苦地等候著風,但是沒有風。太陽在藍得發暗的天空中火辣辣地掛著。我們正對面的岸上,有一片黃澄澄的燕麥田,有些地方長有苦艾,竟沒有一根麥穗晃動。稍低的地方,有一匹農家的馬站在河里,水齊著膝,懶懶地在那里搖動濕淋淋的尾巴;有時在低垂的灌木底下游上一條大魚來,吐出泡沫,緩緩地沉到了水底,在身后留下水波。蚱蜢在焦黃色的草里叫著,鵪鶉懶輕聲啼著;鷂鷹安穩地在曠野上面翱翔,偶爾在一個地方停留下來,輕快地拍著翅膀,把尾巴展開成扇子形。我們被炎熱逼迫,一動不動地坐著。忽然從我們后面的溪谷里傳來聲音,有人正在沿著泉水走下來。我回頭一看,是一個年約50歲的、風塵仆仆的農人,穿著襯衫,趿著草鞋,肩上是一只柳條筐子和一件上衣。他來到泉水邊,貪婪地飽飲了一頓水,然后站起身來。

“啊,是符拉斯!”“霧”向他一看,喊起來,“你好,老兄。從哪兒來?”

“你好,米海洛·薩維里葉夫,”那農人來到我們跟前說,“我從遠地方來。”

“你去哪兒了?”“霧”問他。“到莫斯科的老爺那兒一趟。”“有什么事?”

“去請求他。”“請求什么。”

“請求他把代役租減少些,或者把我換成勞役租制,搬一個地方,也行……我的兒子死了,現在我一個人應付不了。”

“你兒子死了?”“死了。”農人稍稍沉默了一會,又繼續說,“他原先在莫斯科當馬車夫,一直是他在替我繳代役租的。”“那么你們現在是出代役租的嗎?”

“是的。”“那么你的老爺說什么呢?”

“老爺怎么說?我被趕出來了!‘你怎么能直闖到我這里來?這些事是管家在管啦,你呀,’他說,‘先要呈報管家……要我把你遷到哪兒去啊?你呀,先把你欠著的代役租還完了再說。’他幾乎動怒了。”

“那你就這么回來了嗎?”“回來了。我本來想問一下,我的兒子死了之后有沒有留下什么東西來,可是沒有弄明白。我對他東家說:‘菲利潑是我兒子。’可是他對我說:‘我怎么知道你是誰呢?況且他什么也沒有留下來,還欠我債呢。’于是我就回來了。”

農人笑著把這一切講給我們聽,好像講的是別人的事。可是他那雙皺攏的小眼睛里含著淚水,他的嘴唇抖動著。

“那么你現在有打算嗎?回家去嗎?”“還能去哪兒呢?也只有回家去。我的老婆大概現在已經在挨餓了。”“那么你可以……那個……”斯交布希卡忽然開口,可是又說不下去了,他就用手抓弄罐頭里的魚餌。“那么你要到管家那兒去嗎?”“霧”繼續問,卻詫異地向斯交布希卡看一眼。“我去他那兒干嗎?……我還欠著租呢。我兒子死去以前病了一年,他自己的代役租都沒有交……可是我并不擔心,他們向我要不出東西來……嘿,老兄,無論你怎樣聰明,沒有用,我是不會管的!(農人大笑起來。)無論他如何自作聰明,金齊良·謝苗內奇,總歸……”

符拉斯又笑起來。“可是?這件事不妙呢,符拉斯老兄。”“霧”慢吞吞地說。

“為什么不妙?不……”(符拉斯的聲音停頓了。)“天太熱了。”他用衣袖擦著臉,接下去說。

“你的老爺是誰?”我說。

“伯爵伐列利安·彼得羅維奇·×××。”“彼得·伊里奇的兒子?”“是的,”“霧”回答,“已故的彼得·伊里奇在生前就把符拉斯的村子交給他了。”“他身體好嗎?”

“身體很好,謝天謝地,”符拉斯說,“紅潤潤的,滿面紅光。”

“啊,老爺,”“霧”對著我繼續說,“遷在莫斯科附近倒還好,可是如果他被派在這里,還得付代役租。”

“一份租金多少呢?”“一份要出95盧布。”符拉斯說。

“喏,您聽聽,而且地面很少,都是主人的樹林。”“況且,聽說這樹林也賣掉了。”那農人說。“喏,您聽聽!……斯交布希卡,給我個魚餌……咦,斯交布希卡?你怎么,睡著了嗎?”斯交布希卡突然抖動一下。那農人在我們身邊坐下來。我們又靜默了。對岸有人唱起歌來,歌詞很凄涼……我的可憐的符拉斯發愁了……過了半個鐘頭,我們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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