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教皇的騾子(1)
- 最后一課
- (法)都德
- 2787字
- 2016-01-13 16:41:33
在我們普羅旺斯的老鄉們用來修飾他們的談話的那些漂亮的格言、諺語和成語之中,我不知道是否還有比這一句更特別,更新奇的了。在我的磨坊方圓十五法里以內,只要說到一個愛記仇、好報復的人時,就會說:“這個人哪!您可得當心!……他像教皇的騾子,它那一蹄子保留了七年之久。”
這句諺語大概是從哪兒來的,教皇的這頭騾子,還有它的蹄子到底又是怎么回事,我查問了很長時間。不過這兒的人沒有一個能夠給我解釋有關這方面的情況,甚至我的短笛手弗朗塞·瑪瑪依也不能夠,雖然他對普羅旺斯的傳說如數家珍。弗朗塞像我一樣認為,這中間必定有著一則阿維尼翁地區的古老傳說,不過除了這句諺語以外他從未聽見有人做過解釋。
“您只有在知了圖書館可以找到答案了。”老短笛手笑著對我說。
這個想法我很贊同。知了圖書館就在我的門前,我就前去把自己關在里面整整一個星期。
這是一個相當不錯的圖書館,藏書最大,日夜為詩人開放,由一些帶鐃鈸的小圖書管理員管理,他們總是都在為您奏樂。我在那里面度過了一段非常愜意的時光,經過一個星期的辛苦探索,我終于發現了我要找的東西,也就是說,我的騾子及其出名的一蹄子的歷史。故事很有趣,盡管有點樸實,讓我試著把我昨天在一本散發薰衣草香味的夾著絲帶書簽的天藍色手抄本里讀到的,原原本本地說給您聽聽。
誰要是沒有見過教皇時代的阿維尼翁,可就算是孤陋寡聞了。就歡樂、熱鬧、繁華和節日的排場來說,不曾有一個城市能夠和它相比。一天到晚宗教游行的隊伍和朝圣的人絡繹不絕,街道上到處是鮮花,懸掛著立經掛毯,紅衣主教們從羅訥河抵達,旗幟飄飄,戰船上張燈結彩,教皇的士兵在廣場上唱拉丁文歌曲,化緣修士的木鈴嘎嘎響個不停;還有那些房屋,緊挨在宏偉的教皇宮周圍,像蜜蜂簇擁在蜂箱周圍一樣,發出嗡嗡的嘈雜聲,有織花邊機的滴答聲,有織祭披的梭子聲,有金銀匠敲打做彌撒時用的灑水壺的小鐵錘聲,有弦樂器商店里調試音板的聲音,有整經女工哼著的圣歌聲;在這所有聲音之上是鐘聲,還有那遠遠的橋邊的蓬蓬的長鼓聲。因為我們這兒,百姓們心情好時,就一定要跳舞;不過那時候城里的街道都十分狹窄,不能跳法蘭多拉舞,因此短笛和長鼓被安置在阿維尼翁橋上,人們在羅訥河的清涼的微風里晝夜不停地跳舞,跳舞……啊!幸福的時代!幸福的城市!刀槍創戟不再飲血殺害;國家監獄成了存放葡萄酒的倉庫;從來沒有饑荒;從來沒有戰爭……這說明了孔塔的教皇們實在善于治理他們的百姓;這也是百姓為什么如此懷念他們的原因!……尤其是他們中間的一位,一位被人叫做博尼法斯的仁慈的老人……啊!這一位去世以后,在阿維尼翁人人為他痛哭流涕!這是一位和藹可親仁愛慈祥的君王!他坐在他的騾子背上朝每個人親切微笑!您從他身邊經過,不管您是一個卑微的擠茜草汁的工人,還是本城的一位大法官,他都會彬彬有禮地為您祝福!一位真正的伊夫托的教皇,不過是一個普羅旺斯的伊夫托的教皇,笑聲里有幾分洞悉的機智,軟帽上插著一根墨角蘭,絕對沒有讓娜通……如果這位仁慈的教皇有過的唯一的一個讓娜通,人人清楚那就是他的葡萄園,他親自栽種的一個小葡萄園,在離阿維尼翁三法里的新城堡的愛神木樹林里。
每個星期日,做完晚禱出來,這個令人敬佩的人去看望它的葡萄園。到了那邊,他坐在暖洋洋的陽光下,他的騾子挨著他,那些紅衣主教躺在旁邊的葡萄樹下,接著他讓人打開一瓶本地特產的葡萄酒——這種好葡萄酒,顏色如同透明的紅寶石,后來被命名為“教皇的新城堡”——他一邊細細品嘗,一邊深情地望著他的葡萄園。然后瓶子空了,天也近黃昏了,他開開心心地回到城里去,后面跟著他的教務會的全體成員。他經過阿維尼翁橋,到了長鼓和法蘭多拉舞中間,他的騾子聽到音樂總會激動起來,邁著跳跳蹦蹦的小側對步,他本人也用他的軟帽打著舞步的節拍,這引起了他的那些紅衣主教的不滿,不過卻使他的百姓們同聲贊嘆說:“啊!仁慈的君王!啊!正直的教皇!”
除了他的“新城堡”葡萄園以外,教皇在這個世界上最最喜愛的當數他的騾子。他老人家十分疼愛這頭牲口,每天晚上臨睡前都要去關照一下它的廄房是不是關好了,它的食槽里是不是食物滿滿;他離開飯桌前,總要讓人當著他的面加上許多糖和香料,調制一大缽子法國風味的葡萄酒,無視紅衣主教們的抗議,親自去端給它……應該說這頭牲口也實在配得他如此對待。這是一頭有紅花斑的漂亮黑騾子,走路穩,毛皮光亮,臀部寬闊結實,神氣地挺著它那個戴滿絨球、蝴蝶結、銀鈴鐺、小絲帶結的小腦袋;何況它還溫順得像天使,神情一派快樂天真,一雙長耳朵不停地搖晃,十分愉悅。所有阿維尼翁的人都尊敬它,它到了街上,沒有人不對它恭恭敬敬;因為誰都知道這是得到教皇寵愛的最好辦法,教皇的騾子雖然天真無邪,卻使得數人交上好運,而平步青云,蒂斯泰·韋德納和他的特別的遭遇就是證明。
這個蒂斯泰·韋德納原本是個游手好閑的小混混,他的父親,金器雕刻師居伊·韋德納無奈之下把他趕出家門,因為他不僅自己閑逛游蕩,還帶壞了那些學徒。連續半年人們看見他一直穿著他那件短上衣在阿維尼翁的大街小巷四處亂晃,但是主要是在教皇宮那邊轉來轉去,因為這個家伙很久以前就開始打教皇的騾子的主意,您這就要看到他耍的狡猾手段了……一天教皇單獨一人騎著他的牲口在城根一帶溜達,瞧,我的蒂斯泰走近他,帶著贊嘆不已的神色雙手合掌,對他說:
“啊!我的天主!偉大的圣父,您有一頭多么漂亮神氣的騾子!……請讓我稍微看看它……啊,我的教皇,多美的騾子!……即使德意志皇帝也沒有能和它相比的。”
他撫摸它,像對一位小姐那樣又溫柔又深情地對它說話:
“請過來,我的心肝,我的寶貝,我的珍珠……”仁慈的教皇非常感動,心里想:“多么好的小家伙!……他待我的騾子多么關切!”接下來的事情您就可以知道了?第二天蒂斯泰·韋德納的那件黃色的短上衣換成了一件修飾著漂亮的花邊的白長衣,一條紫色的綢披肩,一雙帶扣環的鞋子,他進了教皇的兒童唱經訓練班,在他之前兒童唱經訓練班只招收貴族的兒子和紅衣主教的侄子……瞧,這就是玩弄陰謀!……但是蒂斯泰決不滿足。
一旦能為教皇效勞,這個壞小子就繼續用他的奸詐手段,獲得了那么大的成功。他對任何人都很驕橫,唯獨對騾子關心呵護,分外體貼,人們總可以在教皇宮的院子里看見他手里拿著一把燕麥或者一小捆驢食草,一邊溫柔親切地搖著開出一串串粉紅花的驢食草,一邊不時望著圣父的陽臺,似乎在說:“哎!……這是給誰的?……”終于有一天感到自己老了的仁慈的教皇居然讓他負責照料廄房,包括送那缽子法國式的葡萄酒給騾子;但紅衣主教們卻對此不大高興。
這件事讓騾子也不大高興……現在,每逢到喝它的葡萄酒的時候,它總是看見有五六個兒童唱經訓練班的小教士來到它的廄房,他們顧不得摘下披肩和花邊就急忙鉆進草堆;過了一會兒以后,一股熱烘烘的焦糖和香料的氣味充滿了廄房,蒂斯泰·韋德納小心翼翼地端著盛法國式葡萄酒的缽子出現。從這時候起對這頭牲口的折磨便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