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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港口

  • 羊脂球
  • (法)莫泊桑
  • 4775字
  • 2016-01-13 14:00:13

經(jīng)過4年艱難的航行,風(fēng)中圣母號最后勝利返航。在中國港口裝上了貨,運(yùn)到了布宜諾斯艾利斯,然后又去巴西了,幾次遠(yuǎn)距離航行,這艘風(fēng)中圣母號排除了種種危險和事故,終于安全回到馬賽。

出海時,船長、大副、水手,共16人。等到返航的時候,6個布列塔尼人中,只剩下5個,8個諾曼底人只剩了4個。缺的那個布列塔尼人是死在半道上的,缺的那4個諾曼底人是在不一樣的環(huán)境中相繼失蹤的,后來又招了兩個美國人、一個黑人和一個挪威人,挪威人是有一天晚上在新加坡的酒店里招來的。巨大的風(fēng)中圣母號收起帆篷,由一艘直喘氣的馬賽拖輪拖著;風(fēng)停了,波浪也平息了,船依然在余波上顛簸著,過了伊夫堡,穿過夕照籠罩下的一片金黃色煙霧的錨地,緩緩駛進(jìn)了古老的港口。

港口內(nèi),碼頭上停滿了來自世界各地的船只,橫七豎八,有大的,有小的,不同的船只,裝備也不一樣,在顯得非常狹小的港灣里,很像一盆缺水亂竄的魚,船只停在這里好像魚在罐里橫沖直撞。

風(fēng)中圣母號在兩條雙桅帆船之間停著。雙桅船騰出一點空間,以便風(fēng)中圣母號有地方停泊。等到各種港口及海關(guān)的手續(xù)辦妥了,大部分的水手都放假了,船長讓他們上岸自由活動,也讓他們瘋狂地娛樂一下。當(dāng)夜幕籠罩大地的時候,馬賽卻燈火通明。在非常炎熱的夏日傍晚,這個城市充滿了歡樂氣氛,街上車水馬龍,人們來來往往,顯得非常熱鬧,空氣中飄著一股濃郁的菜香味來。

那10個水手一直在海上顛簸,都好多天了,一上了岸就每兩人一排地排好隊,他們對海上的生活已經(jīng)習(xí)慣了,對城市生活還真有點無所適從,還不知道怎么辦。

他們無所事事地走了,漸漸地對方向比較熟悉了,找到了那些通向港口的小街;在海上的最后幾十天里對性欲望的壓制,如今正像酷暑似的令他們無法忍受。瑟萊斯蘭·杜克洛帶著諾曼底人走在前面。他是一個年輕的小伙子,個子非常高,機(jī)靈,強(qiáng)壯,每次上岸都是由他充當(dāng)領(lǐng)隊。他知道哪里比較好,哪里適合他們這些人去,具有尋樂的獨到眼光,然而很少參加水手們在港口里經(jīng)常產(chǎn)生的矛盾。但是,要是卷進(jìn)去了,他是一點都不害怕的。

現(xiàn)在船員們往貧民居住區(qū)的方向走去了。瑟萊斯蘭想了一下,選中了其中一條如走廊一樣彎曲的路,家家戶戶門上都點著一盞燈,彩色的毛玻璃燈罩上注著字體很大的號碼。窄窄的門檐下,系著圍裙的女人靠在椅子上,就好像女傭人一樣。她們一見有客人到了,就立刻站起來,小步跑到街心的水溝邊,擋走過來的人。他們正慢慢地走著,一邊走一邊聊天,因為快到了那些妓女住的地方,個個都顯得非常高興。

突然,一個僅穿著內(nèi)衣的胖女人從前廳的第二道門里走了出來,豐滿過度的大腿及腿肚子,在粗網(wǎng)眼的白線緊身內(nèi)衣里顯得非常清楚。裙子短得不像裙子,很像一條膨脹的腰間束帶;全身坦露出來的松軟肌肉給人一種粉紅的感覺,露在帶金邊的黑絲絨胸衣的外邊,非常刺眼。她大老遠(yuǎn)就用超大的嗓門叫起來:“到這兒來吧,帥小伙子們!”有時她還會親自上陣,拉住他們其中的一個人的衣服,就好像蜘蛛對比它個大的昆蟲玩游戲一樣,拽住他,憋足了勁往屋里拽。那個水手被這種挑逗勾引得內(nèi)心全亂了;一同來的人都停了下來,想馬上進(jìn)屋里去,又想再延長一會兒這挑起沖動的觀賞,真是不知道該怎么辦。后來,那個女的使出了渾身的勁,非常費力地把水手拖到大門口,這時候,這一幫人眼睜睜就跟在他后面進(jìn)屋里去了,那個對妓院的好壞非常清楚的瑟萊斯蘭·杜克洛突然大叫:“瑪爾尚,千萬別進(jìn)去,這地方絕對不行?!?

瑪爾尚當(dāng)即按杜克洛指示的做了。這真是一個嫖客與妓女進(jìn)行交易的非常巨大的場地。還有一些士兵、水手、小市民、店員等各種人,當(dāng)然,他們也是懷著跟這些水手同樣的目的來的。妓女們排著隊歡迎他們,當(dāng)然了,顯得非常煽情。而當(dāng)他們走過去又表現(xiàn)出非常大的不滿。杜爾洛后來在一個環(huán)境較好的娛樂場所前面停了下來。

作為一個人,該高興就一定要高興才對!在接下來的4個鐘頭里,水手們盡情享受了愛情和酒的味道。半年的積蓄就這樣全部花出去了。

他們顯得非常大方地在大廳里坐了下來,居心叵測地看著這里的一切,這里的人都顯得非常忙,有一個跑過去侍候他們,在那些人身邊坐下來。這些姑娘打扮得別具一格,有的像胖娃娃似的,有的像歌女一樣。

這些水手來了之后,他們馬上就會挑個要整晚上陪他的姑娘,這里的人們一般不是這樣的。他們把三張桌子拼到一塊;喝了第一杯酒以后,雙排隊伍變成了單排,不過增加了和水手人數(shù)相同的女人,又重新在樓梯上排好了。這些男女的腳步聲在梯級上會久久響著,直到他們各自去了自己的房間才停下來,然后,真正的夜生活就開始了。

然后,他們會下樓來喝酒,喝完了上去,過一會兒再下來,就這樣一遍一遍地重復(fù)著這個過程。

等到他們酒喝夠了,這時候他們已經(jīng)喝得有點醉了,他們抱著自己心愛的女人叫著,嚷著,唱著,異常瀟灑地發(fā)泄著。瑟萊斯蘭·杜克洛夾在他們中間,一個姑娘騎在他腿上,這時候他緊緊摟著那姑娘,眼睛極其貪婪地盯著她。他不像別人那么顯出喝醉酒的樣子,所以還能夠動動腦筋;他非常溫順,想和女孩在一塊聊一會兒。

他笑了,重復(fù)著說:“照你說,照你說……你已經(jīng)等了很久了嗎?”“半年多了呢!”這好像是個品德高尚的證據(jù),他對她非常的稱心和滿意,接著他又問:“你愿意干這一行嗎?”她頓了頓,無可奈何地說:

“只要習(xí)慣了就行了。人啊,其實干哪一行都一樣,我們這行其實也并沒有什么的,當(dāng)妓女和當(dāng)傭人的,都是一些低賤的營生?!?

聽了女子的這些話,他顯出了一臉高興的樣子。“你不是本地人吧?”他又說。她沒有說話,只是點了一下頭?!凹译x這里遠(yuǎn)嗎?”她還是沒有說話,只是又把頭點了一下?!澳銖哪睦飦淼陌。俊?

“佩皮尼昂。”他非常滿意,說:“很好!”

她問他:“你也是一個水手嗎?”“是的,親愛的,你看得真準(zhǔn)。”“你是從很遠(yuǎn)的地方來的嗎?”“我從很遠(yuǎn)遠(yuǎn)的地方來的?!薄罢f不定你已經(jīng)把地球轉(zhuǎn)個圈了。”“不止一個圈子,該有兩個圈了?!?

她又不說話了,低著頭不再言語,仿佛在努力尋找一件忘掉的事,過了一會兒換了一種比較嚴(yán)肅的語氣問:

“你肯定也遇到過好多船只吧?”“是的,我的美人,你說得非常對?!薄澳阌鲆娺^風(fēng)中圣母號沒有?”他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來了?!澳鞘巧闲瞧诘氖??!蓖蝗唬樕n白,沒有一點血色。她問:“真的嗎?你說的是真的嗎?”“當(dāng)然,就像我們現(xiàn)在在一起似的,絕對是真實的。”“你不會是在騙我吧?”

他舉起了一只手,接著說:“天主在上,我說的保證全是真的!”“那你認(rèn)識瑟萊斯蘭·杜克洛嗎?他現(xiàn)在還在船上不在呢?”

他猛地打了一個冷戰(zhàn),感到非?;艔垼辉诨卮鹚奶釂栔埃朐僭囂揭幌滤哪康??!霸趺矗y道你認(rèn)識他嗎?”她也起了極大的疑心?!拔也徽J(rèn)識他,有一個女人認(rèn)識他?!薄笆沁@兒的女人嗎?”“就住在這條街上?”

“不是的!”“他是什么樣的人呢?”“和我一樣,也干的是這一行啊?!?

“你知道那個女人因為什么找他嗎?”“也許他們兩個是老鄉(xiāng)吧?”他們兩個人面面相對,誰都想從對方的眼里發(fā)現(xiàn)一些東西,都已經(jīng)覺察到了什么東西,只是都沒有說破而已,兩個人已經(jīng)感覺有什么事將要發(fā)生。

“我想見見這個女人,你能幫我嗎?”他接著問?!盀楹我@樣做呢?”“我只想對她說……我只想對她說……我以前曾經(jīng)見過瑟萊斯蘭·杜克洛?!薄八F(xiàn)在還好嗎?身體怎么樣呢?”“他身體很好,小伙子非常強(qiáng)壯。”她又低下頭不再言語了,過了一會兒才吞吞吐吐地說:

“風(fēng)中圣母號開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馬賽?!蓖蝗?,她跳了起來?!澳阏f的是真的嗎?”“千真萬確!”“你真的認(rèn)識杜克洛嗎?”“絕對的。”

她又沉默不語了,輕輕地說:“那好。這真是太好了!”“為什么?”

“你記著,你如果見了他,你要跟他說……噢!不!不要說!”

他看了一下她,心里更不安了。他很想知道這一切是怎么回事。

“難道你也認(rèn)識他嗎?”“我不認(rèn)識他!”她說?!澳悄銥槭裁匆宜俊?

她這次沒有再沉默,站了起來徑直走向一個柜臺,拿過一只檸檬,用刀切開了,把檸檬汁擠到一只杯子里,接著加滿白水,端過來,對他說:

“你現(xiàn)在喝了他!”“為什么要這樣呢?”

“你喝了太多的酒,我讓你清醒清醒,我要跟你談點事情。”

他想都沒想就把一杯檸檬汁喝了個底朝天,用手摸了一把嘴,說:

“現(xiàn)在行了,你說吧。”“但是你必須要答應(yīng)我,千萬不要對他說你曾經(jīng)見過我,也別告訴他這些話是誰對你說的。你一定要對天發(fā)誓?!?

他心里一陣竊喜,順從而狡猾地舉起了手?!昂玫?,我起誓?!?

“你要對天起誓呀?”“我現(xiàn)在對天起誓。”

“這樣就好,那你對他說,他父母和他哥哥都死了,他們都是得傷寒病而死的,那是1883年5月的事情,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3年多了?!币宦犨@話,他渾身好像一把火在燃燒,不由得戰(zhàn)栗起來。他不知道該怎樣來應(yīng)答;最后,他開始懷疑起來,說:

“你說的是真的嗎?”“真的!”“你是聽誰說的呢?”

她用雙手摸著他的兩肩,兩只眼睛緊盯著他,說:“你還要對天起誓不要亂說?”

“我發(fā)誓?!薄拔沂撬妹?!”

他順口喊了她的名字:“佛朗蘇瓦茜?”

她這時候雙眼直直地盯著他,接著在瘋狂的恐怖和恐慌中,用輕輕的,低得仿佛自己都聽不見的聲音,喃喃地說:

“啊,??!你好嗎,瑟萊斯蘭?”此時,他們四目相對,都愣在了那里。別的人都在肆無忌憚地狂歡著。拳頭的聲音,玻璃杯的聲音,腳后跟擊地和著歌曲的聲音,還有女人怪里怪氣的喊叫聲和嘈雜的歌聲混成一塊兒,顯得特別的放蕩。

他感覺妹妹就坐在他身上,被他摟著,暖暖的,神色難看!很怕被別人聽見,用低低的,剛剛能聽見的聲音說:

“唉!我們現(xiàn)在是在干什么???!”此時,她眼里滿含著淚水,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這都是我的錯嗎?”過了一會兒,他突然說:“你剛才說,他們都死了,對嗎?”“是的?!?

“父母和哥哥都死了嗎?”“是的,我剛才不是說了嗎,父母和哥哥是一塊兒死的,只剩了我一個人;除了幾件衣服,我一無所有了。”

由于欠了好多的藥錢和三人的喪葬費,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當(dāng)?shù)袅恕?

最后實在沒有辦法,我去一個瘸子家當(dāng)傭人,當(dāng)時我只有15歲,你離家的時候我還不到14歲。都怪我當(dāng)時太年輕,犯了糊涂。跟他發(fā)生了性關(guān)系。后來,我給一個證人當(dāng)傭人,他把我?guī)У搅死瞻①M爾包了個房間跟我亂來。過了一些時候,他就再也沒有來過;我就沒有飯吃了,又沒工作,我和許多可憐的女工一樣當(dāng)了妓女。我以前也去過不少地方,見過大世面,但是骯臟極了!魯昂、埃夫勒、里爾、波爾多、佩皮尼昂、尼斯,還有現(xiàn)在的馬賽。

止不住的眼淚流了下來,沾濕了她的臉膛,流到了嘴里。

她又說:“我以為你也死了呢!可憐的瑟萊斯蘭。”他說:

“我根本認(rèn)不出來你呀,你當(dāng)時是那么的纖小柔弱,可現(xiàn)在卻長這么高了!那你怎么連我也認(rèn)不出來呢?”

她做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澳腥耍乙娺^的太多了,所有這些男人在我眼里都是一樣的!沒有什么區(qū)別?!彼恢蹦坎晦D(zhuǎn)睛地盯著她,心里好像百爪撓心,很想大哭一場發(fā)泄一下。她還是坐在他的身上,他順勢抱著她,把兩只手?jǐn)傞_擱在她的背上,他仔仔細(xì)細(xì)地觀察著,終于認(rèn)出了她就是自己的親妹妹,當(dāng)初他在海上漂泊的時候,她自己留在家鄉(xiāng),并且為父母和哥哥送了終。過了一會兒,突然,他有力的雙手捧住妹妹的臉,像吻骨肉至親那樣吻起來。他嗚咽了,男子漢動情處也會嗚咽的,像海潮一樣涌著,涌著。

他斷斷續(xù)續(xù)地說:“怎么是你呀,怎么會是你呀,佛朗蘇瓦茜,親愛的小佛朗蘇瓦茜……”他忽然站起來,嘴里大罵起來,用拳頭狠狠地捶打桌子,玻璃杯被摔得滿地都是。他向前移動了幾步,身體搖搖晃晃的,伸著雙手,把臉一直沖地倒下去。他一邊打滾,一邊哭鬧著,不停地在地上折騰,好像是臨死時痛苦的樣子。

一起來的其他水手都望著他笑?!八隙ㄊ亲砹?!”其中有一個人說。“咱們現(xiàn)在把他先送回去吧,真要惹出麻煩就糟了?!?

又有一個人說。酒店女掌柜見他兜里裝著錢,就給他安排了一張床。

其他的醉漢把他扶上了窄窄的樓梯,跌跌撞撞地向樓上走去,徑直去了剛才那個女人的屋。她放聲大哭起來,到最后,把嗓子都哭啞了,還是沒有停下來,一直就那樣哭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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