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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陰差陽錯(3)

  • 卡門
  • (法)梅里美
  • 4965字
  • 2016-01-13 11:00:15

朱莉頗感驚訝,只得留在原地不動。大家坐定以后,她轉過身子,用略帶嚴厲的目光看看沙托福爾,要他對剛才那個謎作出解答。可沙托福爾紋絲不動,梗著脖子,咬緊嘴唇,一副非常不高興的樣子。朱莉仔細一想,覺得沙托福爾的建議別有用心。認為他是想在演出進行時繼續低聲和自己說那些莫名其妙的話,如果她坐在前面,他就不便這樣做了。她轉過頭來再看看大堂,發覺好幾個女人的望遠鏡都對著她的包廂。不過,凡是有新面孔出現往往總是會這樣的。大家又是竊竊私語,又是微笑,其實有什么大不了的?在歌劇院里,人們總是少見多怪!

那位陌生女人俯身細看朱莉那束花,然后嫣然一笑,說道:“夫人,您這束花真漂亮!我相信在這種季節,這束花的價格肯定很貴,至少要十個法郎。是別人送給您的禮物對嗎?因為我知道有身份的女人是從不自己掏錢買花的。”

朱莉瞪大了眼睛,真是未曾料想身旁這個女人竟然這么土氣。“公爵,”那位夫人有氣無力地說道,“你未送過花給我。”沙維尼聞言,像聽到了一道命令,立即向門口跑去,公爵想攔住他,那女人也想阻止他,因為她已經不想要花了。朱莉和沙托福爾交換了一下眼色,意思是說:謝謝您,但是現在已經太遲了——但她依然沒有猜對。

在整個演出過程中,戴羽毛的夫人用手指輕輕打拍子,卻都打錯了,她對音樂的談論也是信口胡謅。她詢問朱莉的連衣裙、首飾和馬匹值多少錢。這樣庸俗的舉止儀態,朱莉簡直沒領教過,因此她得出結論,這個陌生女人肯定是剛從下布列塔尼來,是公爵的一個親戚。這時沙維尼回來了,手里拿著很大一束花,比他妻子那束好看多了。于是,大家又是稱贊,又是感謝,又是道歉,沒完沒了。

“沙維尼先生,我不是忘恩負義的人,”那個極可能是來自外省的女人絮絮叨叨說了一大段話以后說道,“為了證明這一點,像波蒂埃說的那樣,‘您就提醒我向您許諾些什么呢。’說真的,我答應過給公爵繡一個錢包,等我繡好以后,一定給您也繡一個。”

最后,歌劇總算謝幕了。朱莉終于大大松了一口氣,因為她坐在這位古怪的夫人身邊覺得很別扭。公爵把胳臂伸給朱莉,而沙維尼則挽著那位夫人。沙托福爾神色陰郁,一肚子不痛快,走在朱莉后面,無可奈何地與碰到的熟人打招呼。

幾個女人從他們身邊經過,朱莉以前曾見過她們。一名青年男子冷笑著跟她們低聲說了句話,她們立即回過頭來,異常好奇地打量沙維尼和他的妻子。其中一個女人嚷道:“這怎么可能呢?”

公爵的馬車來了,他向沙維尼夫人躬身,再一次感謝夫人對他的熱情款待。而沙維尼則把那位陌生的夫人一直送到公爵的車旁。剩下朱莉和沙托福爾單獨在一起。

“這個女人是誰?”朱莉問道。“我不應當告訴您……因為這太不尋常了。”

“怎么?”

“不過,所有認識您的人不久一定會明白是怎么回事……可是沙維尼……我真沒料到。”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說吧,看上帝份上!這個女人是誰?”

這時沙維尼回來了。沙托福爾低聲回答道:“H 公爵的情婦梅蘭尼·R 夫人。”

“我的上帝!”朱莉愕然地看著沙托福爾,失聲叫了起來,“這不可能!”

沙托福爾聳了聳肩膀,送她上馬車時又補充道:“咱們在樓梯上碰到的夫人們談論的就是這個。對公爵來說,這個女人正是他們所需要的那類人。他需要照顧,需要體貼……你相信嗎?這女人甚至還有丈夫哩。”

“親愛的,”沙維尼滿心歡喜地說道,“不需要我送你回家了吧。晚安。我去公爵家吃夜宵去。”

朱莉沒有回答。“沙托福爾,”沙維尼繼續說道,“你愿意同我一起到公爵家去嗎?他們剛告訴我,也邀請你了。他們注意到你,也很喜歡你,好小子!”

沙托福爾冷冷地謝絕了。他向沙維尼夫人施禮告別。馬車啟程時,沙維尼夫人氣得直咬自己的手帕。

“喂,親愛的,”沙維尼說道,“至少你該用你的馬車把我送到那位郡主門口吧。”

“好的,”沙托福爾快活地回答道,“對了,你夫人終于已經知曉剛才坐在她身旁的那個女人是誰了,你知道嗎?”

“不可能。”

“沒錯,而且你剛才那樣做很不應該。”

“得了吧!她舉止大方,而且大家還不太了解她。公爵去哪兒都領著她,視她為寶物。”

沙維尼夫人一夜都沒睡好。她丈夫在歌劇院行為失當已到了無以復加和無可容忍的地步。對她來說,似乎即刻就要提出分居了。第二天她非跟他談談不可,叫他知道,她再也不想同一個令她丟盡面子的男人在一個屋檐下了。可她又怕和他談。她從來就未跟丈夫正兒八經地談過一次。直到那時,她也只是用賭氣來排解心中的不滿,而沙維尼對此則毫不在乎。因為既然他已經給了妻子絕對的自由,就根本沒想到妻子會在必要的時候不投桃報李,用同樣的寬容來報答他。沙維尼夫人尤為擔心的是,自己在談話中會忍不住哭起來,使沙維尼誤以為她落淚是愛情受到傷害的緣故。此時她非常惋惜母親不在身邊,否則一定會替她好好地出個主意,甚至自告奮勇地去宣布女兒提出的分居決定。她思前想后,進退維谷。當她朦朧入睡時,已經打定主意去問一位她早在青年時代就結識的女友,請她認真參謀一下看自己該怎樣對待沙維尼。

她一怒之下,不禁將她的丈夫和沙托福爾作了一個對比。前者的粗暴無禮越發顯得后者的文雅體貼。她私心竊喜卻又不無愧怍地承認,心上人比丈夫更關心和珍視自己的名譽。這種思想作風上的比較使她不由自主地發現,沙托福爾溫文爾雅,而沙維尼則顯得俗不可耐。她親眼看見她丈夫挺著微微發福的肚子,媚氣十足地在H 公爵的情婦身旁大獻殷勤,而沙托福爾則比往日更為彬彬有禮,仿佛想竭力維護她丈夫可能使她失掉的尊嚴。總之,人們在考慮問題的時候總是不免會想得太遠,所以她不止一次地想到自己可能會成為寡婦,但現在尚年輕,還有錢,完全能夠通過合法途徑把愛情獻給那位對她一往情深的青年騎兵隊長。一次失敗的嘗試并不能就此斷定結婚就是不好。況且,假如沙托福爾是真心實意的話……想到這里她臉紅了,不敢再往下想,并決定今后在與他的交往中要盡量克制。

她醒來后頭痛得挺厲害,昨天打算作一次決定性談話的想法早已忘諸腦后。她不愿下樓吃早飯,害怕會碰見她丈夫,便叫人把早茶端到房間里來,還讓人備車,想去蘭貝爾夫人家,征詢這位朋友的意見。此時這位夫人正在P 地的鄉間別墅。

她邊吃早飯邊翻開報紙。眏入她眼簾的第一條新聞是這樣寫的:“法國駐君士坦丁堡大使館一等秘書達西先生前天攜帶函件返抵巴黎。該青年外交官到后旋即與外交部長閣下長談。”

“啊!達西回到了巴黎!”她不禁叫了起來,“我真想再見見他。他是否變得非常拘謹了呢?——‘青年外交官’!達西,青年外交官!”對著“青年外交官”這幾個字,她不由地縱聲笑了起來。

這位達西以前經常參加呂桑夫人舉行的晚會。那時他不過是法國外交部的一名隨員。朱莉結婚前不久,他就離開了巴黎,此后朱莉就再也沒看到過他。只知道他到過世界很多地方而且官運亨通。

她手里的報紙還未看完,她丈夫就走了進來,而且情緒頗佳。一看見他,朱莉便站起來想走出去。可是要去梳妝室必得在他身邊經過,因此只得站在原來的地方,但心情格外激動,按在茶幾上的手使瓷器茶具也發出顫抖的聲響。

“親愛的,”沙維尼說道,“我要出去幾天,特來向你告別。我要到H 公爵那里狩獵。并且還要告訴你,公爵對你前天晚上的款待十分滿意。——我的事情進展得十分順利,他允諾盡早把我推薦給王上。”

朱莉聽著,臉上一陣紅又一陣白。“這是公爵欠你的情……”她的聲音略微顫抖,“對一個為了取悅主子的情婦而不惜以最無恥的方法損害自己妻子名譽的人,公爵理應這樣待你。”

隨后,她強抑怒火,邁著莊嚴的步伐穿過臥室,走進梳妝室,“砰”地一聲把門關上。

沙維尼滿面羞慚地低頭無語。“她是從哪里知道這個的?”他心里想道,“不過這又有什么關系,生米已經做成熟飯了!”他這個人沒有為一種不愉快的想法而難于自拔的習慣,所以,他一轉身,從糖罐里取出一顆糖塞進嘴里,對剛剛走進來的女仆喊道:

“告訴我妻子,我須在H 公爵家住四五天,我會派人為她送野味來的。”

說完便走了出去,心里只想著他要獵殺的野雞和狍子。

朱莉懷著對丈夫的滿腔怒火動身前往P 地,但這一次卻沒有什么大不了的目的。她丈夫到H 公爵的別墅去時坐了那輛嶄新的四輪馬車,而給他妻子留下的卻是另一輛需要修理的馬車。

在路上,沙維尼夫人準備將自己的遭遇告訴蘭貝爾夫人。一個人若是能夠淋漓盡致地將一件不痛快的事告訴別人,心里會在一定程度上感到輕松,她完全清楚這一點,故爾,盡管煩惱,她還是努力想給自己的敘述找幾句開場白,時而想這樣說,時而又想那樣說。結果,反而使她從各個不同的角度更清晰地來看待丈夫的粗鄙言行,因而對丈夫也越來越反感。

誰都知道,從巴黎到P 地有十六公里以上的行程。但無論沙維尼夫人對丈夫的怨如何一言難盡,對丈夫的惱恨又如何銘心刻骨,總不能在長達十六公里的路上翻來覆去地只想這件事。人類的思想有一種奇異的力量,時常能把歡快的景象和痛苦的感覺聯系起來,因此,隨她丈夫的錯誤在她心里引起的強烈怨恨而來的是一段甜蜜而略帶哀傷的回憶。

清新的空氣、燦爛的陽光,路人無憂無慮的面容,無形當中化解了她滿腔的怨氣。使她不由地想起童年的景象以及與同齡的年輕女友結伴郊游的美好時光。眼前又出現了女子寄宿學校那些天真爛漫的同學,仿佛又與她們一同游戲,一同吃飯。從自身的角度去理解偶然聽到的“大姐姐們”神秘的隱私,想到那時候無數細微的一舉一動很早便露出女人風流的本性,就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接著她又回想起初次涉足社交界的情形。仿佛又看見自己從寄宿學校畢業那年在最豪華的舞會上翩翩起舞。至于其他舞會,卻全都不記得了。人的厭倦心理往往來得很快,但這些舞會卻使她想起了她的丈夫。“當年我真傻!”她心里想道,“怎么沒能一眼就看出跟他在一起不會幸福呢?”結婚前一個月,那個俗不可耐的沙維尼作為未婚夫口無遮攔地對她說過的一切無聊至極、平庸乏味的話都一一浮現在她的腦海之中。同時,她還不禁想起自己那些眾多的追求者。他們因她的結婚而感到惆悵,但不到幾個月便各自結了婚或尋到了其他的安慰。“假如我跟了另外一個人能幸福嗎?”她心里自問道,“A 肯定是個蠢才,但他不傷人,現在阿梅麗能夠隨意支配他。和一個百依百順的丈夫,總不會是一件壞事。——B 有好幾個情婦,他妻子很賢淑,只是暗自傷心。不過,B 對她倒是十分關心體貼,而……丈夫若是能這樣,我就心滿意足了。——年輕的伯爵C 經常研讀政治小冊子,挖空心思夢想有朝一日成為一個好的議員,或許他會成為一個好丈夫。但這些人全都令人討厭,又丑又笨……”就這樣,她將少女時代所認識的年輕人逐個回憶的時候,達西的名字又一次浮現在她的腦海。

以前在呂桑夫人的社交圈子里,達西是個微不足道的人物,就是說,大家都知道……做母親的都知道,他的經濟條件不允許他對她們的女兒有非分之想。而對做女兒的來說,達西身上沒有什么東西值得她們回眸一顧。此外,他是有名的正人君子,有些憤世嫉俗,善于嘲諷,并為此頗為自鳴得意,在所有人之中是惟一瞧不起其他年輕人,覺得他們既愚蠢而又自以為是的男子。即使他低聲跟一位姑娘談話,做母親的也并不擔心,因為她們的女兒笑聲朗朗,而那些有著漂亮牙齒的姑娘們的母親甚至說,達西先生非常討人喜歡。

朱莉和達西由于趣味相投而且彼此都害怕對方挖苦別人的本領,故而物以類聚。經過幾番舌劍唇槍之后,終于握手言和,訂立了攻守同盟,雙方惺惺相惜,總是團結一致,共同對付他們所認識的人。

一天晚上,大家請朱莉唱一支曲子。她知道自己嗓子不錯,便向鋼琴走去。在唱歌以前,她頗為驕傲地環視了一下在場的女士,似乎想向她們挑戰。但是那個晚上,不知是因為身體不適還是運氣不好,她竟然大失水準。平時如此優美的歌喉剛吐出第一個音符便走了調。朱莉一下子蒙了,唱得顛三倒四,所有段落都沒能接上,總之,很明顯地失敗了。可憐的朱莉滿臉驚惶,盈盈欲涕地離開了鋼琴。回到座位上的時候,她不由偷眼看了看女伴們因她當眾出丑而遮掩不住的幸災樂禍的神情。連在場的男人似乎也露出難以強忍嘲諷的微笑。她又羞又惱地垂下眼睛,好一陣子不敢抬起。恨不得找個地縫兒鉆進去而當她終于重新抬起頭來,看到的第一張友善的面孔即是達西。達西面色蒼白,眼含著淚水,仿佛在這件不幸的事情上比她本人還更難受。“他愛我,”朱莉心里想道,“他的確愛我。”那天夜里,她幾乎徹夜未眠,閉眼便想起達西那張愁苦的臉。一連兩天,她只想著達西,想著達西深藏在心底的對自己的情愛。事情的發展已經有了眉目,然而呂桑夫人忽然收到達西的一張名片,上面寫著三個縮寫字母:P.P.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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