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駿生從醫院出來，在醫院門口站了一會兒。蘇曉雖然冷靜地把昨晚的情況說明了，但薛駿生還是能從他的表情和語氣里看出他的恐懼，另外，也有一些奇怪的地方。

根據蘇曉所說，他從樓上跳下來的時間不超過晚上八點，但早上五點才被同宿舍的張鵬程發現，這期間他一直處于昏迷狀態，奇怪的是他骨折的腿卻已經被固定了起來。到底是誰半夜出現在一座掛著干尸的廢樓前還做好事不留名？不會是鬼吧？

薛駿生打了個寒顫，不過他不信這些牛鬼蛇神，捅捅林杰的胳膊，“你說，蘇曉看到的那串腳印是幻覺呢，還是被半夜出現的人清理了？”

“清理不大可能，地面上的積灰沒顯示出大面積清理的痕跡，而且，油漆不是那么好清理的。”林杰甩甩手，終于把最后一個字寫完了，抬頭看了一圈，他倆站在門口明顯礙事，可惜自己的隊長天生腦回路奇特，愣是不自覺。

“薛隊，還沒吃飯吧，要不咱找個地兒吃點去？”林杰還沒說完，薛駿生的手機就響了，接起來一聽果然是局長抓人回去開會，只好長嘆一聲。

薛駿生無辜攤手：“這可不怪我！”

醫院里，蘇曉趴在收費處的窗臺上，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結賬單，“誰付的？”

小護士不耐煩地推了推眼鏡，“我怎么知道？一天那么多人來結賬，你以為我攝像頭啊！”

蘇曉癟著嘴跳到一邊，心想這個護士一定是大姨媽來了。

蘇曉本來打算盡快出院，因為他沒錢付藥費，而且現在他的兼職也沒法進行了，生活費完全沒著落。有人墊付了他的醫藥費，確實讓他松了一大口氣，不過他得查出來是誰付的錢才行，這錢算借的，以后得還。

蘇曉一蹦一跳地朝電梯走過去，后背忽然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太熟悉這種感覺了。蘇曉站在原地不敢動，看到一個半透明的老人從他身后走了過來。

“109房病人有情況！快送搶救室！”走廊里一片混亂，一個老人被從病房里推出來，被護士們一路小跑著推向走廊盡頭的搶救室，病人的老伴和兒女們驚慌失措地跟過去，卻被攔在搶救室外面。

混亂的場面一閃而過，走廊上的人又開始各忙各的，但蘇曉知道，搶救室里正在進行艱難而沒有希望的搶救。

“奇怪，他們怎么看不見我呢？”蘇曉聽見身邊的老人說，“他們在干什么？”

蘇曉沒有回答他，只是站在原地，一直看到急救室的紅燈熄滅，蓋著白布的老人被推了出來，他的老伴昏了過去，兒女們哭著撲向病床……所有人的動作都變得遲滯，像電影里的慢鏡頭，一幕幕放映的都是生離死別。

蘇曉轉頭看著身邊的老人，老人也明白了一切，“沒想到啊，人的一輩子竟過得這么快……”老人嘆息一聲，腳步蹣跚地走向老伴，手輕輕覆在老伴的手上，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如今我卻要先走了，你要保重。

蘇曉擦了擦濕潤的眼角。

鐘聲響起，一道暗黑的大門出現在老人身邊，兩個手執鎖鏈的青面惡鬼站在門前，他們的眼睛似乎是燃燒著的地獄之火，他們朝蘇曉轉過頭來。

有什么東西撞到蘇曉眼睛里，蘇曉忽然呼吸急促起來，他聽見有人問他怎么了，聲音都像來自另一個世界，他只知道自己很困，困得連眼皮都睜不開了。

他忽然看見了五六歲的自己，站在黑暗的荒野里，眼前的那道門里出現了一個從沒出現在記憶里但卻很熟悉的背影，于是他也朝那道門跑過去。但身后伸出一只手，壓在他的肩膀上，讓他動彈不得，只能迷戀又絕望地看著那道身影消失在門后的混沌里。

“媽媽！”小孩凄厲地哭了起來。

轟隆一聲驚雷在窗外炸開，蘇曉睜開眼，看到天已經黑了。房間里沒有開燈，閃電不時把靠窗的那張空床照亮，緊接著就是雨聲，滿世界的雨聲。蘇曉有些分不清現實和夢境了。

“你好。”

蘇曉猛地收回視線，轉頭看向另一邊，又一個閃電劃過天空，坐在黑暗里的人被瞬間的白光照亮。

“你是誰？”蘇曉慌張地坐起來伸手去夠墻上的呼叫器，但他的手被另一只有力的大手摁住了。

那只手微涼，但有人類的溫度。蘇曉慢慢鎮定下來，看著隱藏在黑暗里的人影。

“你不要害怕，我只是來看看你，如果你遇到什么麻煩，可以隨時來找我。”由于周圍的黑暗，那人的聲音顯得特別清晰。接著，扣在蘇曉手腕上的手離開了，當閃電又亮起時，蘇曉看到那人坐著的椅子已經空了，而壓在床頭柜子上的那張紙條不知道什么時候被放在了他手心里。

辦公室里。

薛駿生站在白板前仔細研究著白板上的照片，窗外電閃雷鳴，停在樓下的車不停地響。

“******誰的破車！”薛駿生罵了一句。

新來的王昆明朝樓下望了一眼，“樓下就剩一輛車了——哎？那不是薛隊你的捷達嗎？”

滿屋的人大笑。

“還笑！”薛駿生轉過身來，從桌子上隨便撿了個空飲料瓶，把煙頭扔了進去，“來說說今天都查到什么線索。”

“那我先說，”林杰把記錄本往前翻了幾頁，“通過腳印比對，證實昨天晚上只有蘇曉一個人在樓里，但鐵門上的手印不是蘇曉的，也不是蘇曉同宿舍的那幾個學生的，現在正擴大比對范圍。蘇曉所說的那串油漆腳印，現場沒有檢測到，懷疑是蘇曉在恐懼中產生的幻覺。”

聽林杰說完，薛駿生指了指于磊，“你想到什么了？”

于磊在椅子里坐直，“我跟昆明詢問了報案的張鵬程，據他所說，蘇曉最近幾個月經常做一些奇怪的舉動，還說自己能看到鬼，弄得滿樓的學生人心惶惶，輔導員多次勸蘇曉出去住段時間，但都被蘇曉拒絕了。聽說蘇曉是孤兒，會不會是他心理……有問題？”

薛駿生瞪了于磊一眼，“別瞎推測，”想了想又說，“明天你去聯系一個靠譜的心理醫生。還有，受害人的資料查到了嗎？”

所有人都垂頭喪氣地搖頭。

這時候檢測科的王丹丹拿著一摞資料推門走了進來，“薛隊，結果出來了，被害人頭骨右側有一道五毫米的裂紋，雙眼眼球被摘掉，但都不致命，身體其他部位沒有受傷痕跡，死亡原因是機械性窒息。”

薛駿生拿著手里的空飲料瓶模仿打人的動作，“先打暈，摳掉眼珠，再把人吊起來，這是多大仇恨？對了，尸體狀態是怎么回事？”

王丹丹搖搖頭，“我問過所有的老法醫，都沒碰上過這種情況，我得再查查。”

“行，幸苦你了王姐。”薛駿生把王丹丹送出門，把一堆照片一張張貼在白板上，手指停在尸體手部的照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