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我進入愁苦之城,
由我進入永劫之苦,
由我進入萬劫不復的人群中。
——《神曲》
薛駿生在一堆警車后面停下他那輛破捷達,看了看手機:上午5點45分。天已經大亮了。
摘下墨鏡,抽出一張濕巾抹了抹胡子拉碴的臉,稍微清醒些,薛駿生推開車門下了車。眼前的兩層小樓已經被警戒線圍了起來,看熱鬧的學生三三兩兩地圍在一起好奇地往里張望。
“薛隊!”林杰迎了上來,她是薛駿生手下的主力干將,工作起來堪稱是拼命三郎。
“啊……”薛駿生還沒開口,林杰已經迫不及待地開始說明案情:“這座樓建于1951年,曾經是S大的教學樓,但在五年前就已經廢棄,那片區域也被規劃建造學校的新體育場。尸體在二樓的大廳里,死亡時間等待法醫鑒定,但目測時間超過三個月,由于所有的窗戶都被木板封了起來,所以一直沒有被發現。”
薛駿生就欣賞林杰這種雷厲風行的工作作風,可惜,就是缺了點女人味。“嘖,報案人呢?”薛駿生掃了一周,沒看見有人在做詢問。
林杰看了看手里的記錄本,說道:“報案人叫張鵬程,是建筑系大一的學生,但第一個發現尸體的不是他,而是他同宿舍的舍友,叫蘇曉。張鵬程現在在學校接待處,畢竟這里人多口雜,對學生影響不好。”
“哦……蘇曉?他人呢?”薛駿生在警戒線前站住,從口袋里往外掏煙。
“在醫院。”林杰說,“他是從二樓的窗戶跳下來的,左小腿骨折。”
薛駿生點煙的手頓了一下,“跳樓?他為什么來這里?”薛駿生抬頭看著二樓被拆掉木板的那個窗戶,黑洞洞的像個大口。
“根據報案人所說,蘇曉昨天晚上被同學惡作劇關進這座樓里。由于一樓的窗戶都有窗欞,他才到了二樓找出口,估計是拆了窗戶才發現有尸體。”
薛駿生皺著眉,“這幫學生……”
薛駿生吸了幾口煙,將煙蒂夾進滅煙器里才進了樓。
進門的時候,薛駿生注意到鐵皮上的痕跡——一個模糊的手掌印,應該是蘇曉留下的。林杰補充道:“門上的鎖鏈是我們來了之后鉗開的,鎖鏈已經生銹,但鎖是新的,已經送去檢驗了。”
一樓大廳里已經沿著墻邊鋪出一條路來,以保留地面上的腳印、痕跡,腳印一共有兩條,一條從門口通向左側的一個屋子,另一條從左側的屋子門口通向樓梯。薛駿生沿著墻角走到那個屋子門口,見地面上的痕跡一片狼藉,似乎那個被關在這里的學生自己跟自己打了一架。右側第二個窗戶已經被拆掉了木板,窗戶前有腳印,窗欞上有擊打的痕跡。
“看來,這個學生一晚上經歷了不少事兒。”
林杰還在本子上記錄著現場的線索,隨口應道:“嗯,這些孩子也真是的。”
“嘖,”薛駿生瞥了林杰一眼,“你也好意思說他們是孩子?你今年才多大?二十幾?”
“薛隊,女人的年齡問不得!”林杰白了薛駿生一眼,嘟囔道:“薛隊不也才三十露頭,青年才俊啊,就是長得著急了點。”
薛駿生嘖了一聲,轉身朝二樓走。
“樓梯上只有一串腳印,跟一樓大堂和左側教室內的腳印一致,正在跟蘇曉的腳印進行比對。”
“恩,”薛駿生說,“這座樓里其他的……所有屋子都要檢查一遍。”
“是,”林杰應道:“等照完照片就進行地毯式檢查。”
薛駿生和林杰上了二樓,一眼就看到了吊在大廳正中央的尸體,正對著被拆掉木板的窗戶,光線照進來,在地面上拉出一條長長的影子。
“什么感覺?”薛駿生問林杰。
“詭異,”林杰說,“按S城的氣候來說,尸體不可能呈現這種狀態。”
“尸體沒有腐爛,而是脫水形成干尸……讓檢驗科看看,是不是尸體經過特殊處理,或者……”
“或者這里不是第一現場。”林杰接著說。
薛駿生點點頭,“這里交給檢驗科,走,去見見蘇曉。”
薛駿生很討厭醫院的消毒水味,讓人感覺空氣很不干凈似的,不過職業原因,他得經常出入醫院,慢慢也就習慣了,但是今天醫院走廊里的氣味不太一樣。
“先生,醫院不能吸煙。”路過的小護士說道。薛駿生趕緊把煙掐掉,塞進襯衣口袋里,朝那個小護士不好意思笑了笑。余光瞥到一個黑衣的青年從前面的病房里出來,個頭很高,背了個三角形的牛皮背包,頭發半長,遮了半張臉。
黑衣青年與薛駿生擦肩而過時,奇怪的味道更濃了,薛駿生多看了他兩眼。
“怎么了?”林杰看薛駿生一直往身后看,也回頭看了一眼,只看到拐角處一閃而過的身影。
“沒事。”薛駿生拂了拂亂糟糟的頭發,轉回頭來尋找302病房。好巧,就是黑衣青年出來的那間病房。
薛駿生皺皺眉,覺得哪里不太對。
病房里只有蘇曉一個病號,一個男學生正在陪床,見到薛駿生和林杰走進來,站起來好奇地打量著他倆。
“同學你好,我們是警察,來看看……蘇,蘇曉同學。”薛駿生走過去,看見病床上的人閉著眼,好像在睡覺,“沒醒啊?”
“麻藥還沒過,不過,你們不是剛剛才派人過來嗎?”男同學詫異地看著薛駿生,好像在說你們局子里的管理也太混亂了吧。
“……啊……剛才出去的那個?”薛駿生問。林杰也皺起眉來,轉身出了病房,薛駿生知道她是去追剛才那個黑衣青年了。
“這樣,等蘇曉醒過來,給我打個電話,這是我的名片。”薛駿生從煙盒里掏出一張名片遞給陪床的男同學,男同學卻沒接,薛駿生只好越過他放在床頭的柜子上,眼睛瞥到杯子下面已經壓了一張紙條,他迅速將上面的電話號碼記了下來。
“那我就走了,同學再見,好好照顧蘇曉。”薛駿生擺擺手,在男同學看怪物一樣的眼神里出了病房。
剛出了病房,就見林杰氣喘吁吁地跑過來,“薛隊,沒追上。”
“奇了怪了,這年頭警察都能隨便假扮了?”薛駿生看看林杰又看看自己,“而且咱還被同學們懷疑了。”
“放心,假的真不了。”林杰順著氣,敏銳地聽到病房里有動靜,指了指病房門,無聲說道:“醒啦!”
薛駿生推開門,正對上蘇曉那雙黑漆漆的眼睛,突然覺得頭皮莫名發緊,他頓了一下,轉頭看向林杰,眼神里說著:“這孩子什么毛病?”
顯然林杰也有相同的體會,她瞪著眼睛搖搖頭。好在那種奇怪的感覺第二眼就沒有了,這次終于把蘇曉打量了完全。
瘦,175到180之間,白,但不是細皮嫩肉的那種,反而像吃了不少苦,大眼睛雙眼皮,長得不錯,就是眼神略顯膽怯。想到林杰的調查記錄顯示蘇曉是孤兒,薛駿生不禁對這個孤苦伶仃的孩子生出幾分同情。
蘇曉的麻藥剛過勁,腿上一跳一跳的疼,但一抬頭就看到門口站著一個胡子、頭發都亂糟糟的墨鏡男,墨綠色T恤把他略黑的皮膚襯得更黑了,一條洗得發白的牛仔褲上還粘著一粒大米。不過他身后的女人倒很干練,短發利落,白條紋襯衣塞到了藏藍色的修身西褲里,手里提著一個黑色公文包。
“哦,他們說是警察。”旁邊的張旭解釋道。
薛駿生摘下墨鏡,趕緊亮出證件來證明己身,這才打消了張旭的疑心。
薛駿生跟蘇曉寒暄了幾句,又等張旭叫來醫生簡單檢查了一遍,才坐到床邊的凳子上。蘇曉的臉色不太好,唇色發白,這讓薛駿生多了點顧慮,不過蘇曉倒是先起了個頭,這讓他對蘇曉這個有點弱不禁風的小同學多了幾分佩服。
蘇曉當然知道薛駿生來醫院不會是為了探望他,他簡單解釋了一下自己為什么被關進廢樓,又說到在一樓的那間教室里發現油漆腳印,卻突然被薛駿生打斷。
“你說,你折騰的那么多痕跡,是想抹掉腳印?”薛駿生放慢語速問道。
“對,但那些腳印是油漆漆上的,我擦不掉。”蘇曉說。
林杰皺著眉回憶現場的情況,“可是現場沒有發現油漆腳印啊。”薛駿生沒來及阻止林杰,轉頭看見蘇曉臉上突然沒了血色,一雙眼睛可怕地瞪著虛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