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有萬古,此身不再得;人生只百年,此日最易過。
每天每時每刻,有人從樓頂翩躚躍下,有人在冰冷的水里抵死掙扎,有人渴望死,有人期望生。死去的,永遠沉寂;活著的,永遠在生與死之間掙扎不安。但蘇曉不想死,如果他現在死去,他的墓碑將會空空無也。天地有萬物,唯有此生不再。
陣法啟動后,周圍的聲音如同退潮的海水慢慢遠去,在一個靜謐無聲的木屋前,蘇曉睜開了眼睛。
木屋只有一米高,后面是火山口般的懸崖,燒紅的炭灰從懸崖里飛上來,落在蘇曉的手臂上,燙出一個個紅點。蘇曉蹲下來,才看見木屋里面坐著一個人,那人白發蓋臉,看不出年紀,周身落滿紅色的炭灰。
“請問這是哪里?”蘇曉問。
木屋里的人霍得張開眼,目光如炬,一道金光自眼中射出,竟將蘇曉打出幾米遠。
“你為何來到此處?”白發人問蘇曉,他的聲音如天地洪鐘,鏗鏘作響,空氣如水波震蕩了起來。蘇曉趕緊把耳朵捂上,還是被震得胸口發疼。
“我不知道!”蘇曉耳朵幾乎被震聾了,他只能大喊著說話,“你是誰?為什么一見面就打人?”
白發人并不答話,他抬頭向天上望了一眼,突然站了起來,就算木屋的屋頂被他頂穿,他也并不關心,起身一躍竟消失了。
蘇曉站起來,走到懸崖邊,腳下巖漿翻滾,宛如地獄,一粒石子落入其中,瞬間熔化得無影無蹤。如果這里是地獄,生在地獄邊沿的白發人,是人?是鬼?還是惡魔?
蘇曉胸口突然疼了起來,好像有什么東西穿行而過,將胸口刺了個大窟窿,熱騰騰的火光中,他看到眼前出現兩個人影,鎖骨上的鐵鉤突然收緊,蘇曉朝崖底跌落下去。
蘇曉跌下去之后,一開始扒住了巖壁上的石頭,但鎖骨上如墜千斤,蘇曉連同那塊石頭一塊朝巖漿跌落下去。崖頂越來越遠,旁邊的崖壁上的巖石從黑色開始變成紅色,翻滾的巖漿越來越近,蘇曉感覺自己的身體已經開始熔化。
恍惚間,他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在一條不見光的鄉間小路上蹣跚獨行,身后的黑暗中,有看不清模樣的怪物跟著幼小的他寸步不離,就像他的影子。
黑暗的影子與眼前的白色身影重合,蘇曉從恍惚中清醒,看到了白發人漆黑無物的眼睛。蘇曉心中驚駭,但他的一只手已經撲進巖漿中,蝕骨的疼痛瞬間擊昏了他。
“我從山中來,帶著蘭花草。種在小園中,希望花開早……”
蘇曉在歌聲中醒來,面前依然是昏暗的教室,地上的長明燈昏昏欲滅,他的鎖骨上流著血,染透了襯衫,滴落到腳下,匯成一條血流,淌到了一雙小紅鞋下。
蘇曉抬頭看著小玉,面前的小女孩也昂頭看著他,澄澈的眼睛里沒有多余的感情,轉身朝外跑去。
蘇曉從椅子上站起來,跟著紅鞋子踏出的血腳印跑了出去。
“……一日看三回,看得花時過。蘭花卻依然,苞也無一個……”
空蕩蕩的走廊里回響著稚嫩的童音,天花板上的燈忽明忽暗,嗤一聲都熄滅了,只有地面上的血跡像指路之燈一樣指引著蘇曉的路。小玉的身影消失在黑暗的走廊盡頭,蘇曉忽然站住,目不轉睛地盯著小玉消失的地方,那里站著一個高瘦的影子,手中一把黑刀。
蘇曉不用自主后退一步,那個瘦高影子卻如離弦之箭一般沖上來,將黑刀架在蘇曉的脖子上。
“魏麟……”蘇曉心里一寒。難道真如金大師所言?魏麟是要取他魂魄了嗎?
魏麟一言不發,刀光一閃而過,如黑燕過眼。蘇曉沒感覺到疼痛,但他知道黑刀確確實實割到了他的身體,只是并沒有傷害他。黑刀沒有取他的性命,但似乎取走了他身上的一股力量,蘇曉驚訝地看到另一個自己從身體里分離出去,逃進了黑暗里。
“廢物,竟然讓惡靈附體了。”魏麟面無表情地說道,把蘇曉的疑問全堵在了嗓子眼里。
蘇曉一邊暗暗慶幸魏麟對他的小命沒什么興趣,一邊又對自己小肚雞腸地懷疑魏麟感到羞愧。魏麟怎么會跟金大師那樣的人同流合污呢。
蘇曉緊繃的神經在看到魏麟后終于放松了些許,匆匆跑到魏麟身后躲了起來。只要魏麟站在他這邊,惡靈什么的都是小事。
魏麟意味不明地看了蘇曉一眼,又冷眼掃了掃四周,蹙眉問道:“為什么會有奪魂陣?”
奪魂陣?“噢,是一個叫金大師的,要取我魂魄做什么鬼兵……”
“什么?”
蘇曉被魏麟突然猙獰的表情嚇了一跳,不自覺就解釋道:“我……我逃出來了,那個金大師好像受傷了。”
“沒人能從奪魂陣里逃出來?!蔽瑚肟粗K曉,冷冷地說。
“那……那我,死了?”蘇曉低頭看著自己的身體,自己的雙手,微微發抖,“我就這么死了嗎?”
魏麟把黑刀扛到肩上,走到蘇曉面前,忽然抬手一巴掌,糊到蘇曉臉上。
“疼嗎?”
蘇曉被糊得眼冒金星,緩了半天才嘶了一口氣,“疼……疼疼……,我知道我沒死,哎呦這一下子……”鎖骨上的傷口又冒血了,蘇曉拎起衣領瞧了一眼,越發覺得疼了。
魏麟這才發覺蘇曉受了傷,上手撕開了蘇曉的襯衫。
“哎呦大哥,幸虧我是男的,你這……”
“閉嘴。”魏麟不耐煩地說,不知道從哪里掏出一個小瓷瓶,在蘇曉的傷口上撒了些粉末。
“止血消炎,暫時不會有事。”魏麟言簡意賅地說道。
蘇曉忍痛抬手打了個“OK”的手勢。
“接下來,得找院子問問事情的來龍去脈?!蔽瑚胝f道。
“院長他……”可能是失血過多,蘇曉眼前一花,陷入了黑暗。
“……是我對不起她,我也是沒有辦法。孤兒院快要撐不下去了,如果孤兒院倒閉,這里的孩子都會變成流浪兒,他們會忍饑挨餓受欺負,他們永遠不會像曉一樣有機會讀大學,去改變命運。他們有什么錯嗎?他們就應該受這些苦?這時候有人要收養小玉,還能給孤兒院投資一百萬,我不得不答應……”
蘇曉頭頂的燈光重新亮起,看到眼前的景象時,蘇曉被驚呆了。
院長跪在他的面前,面容憔悴,似乎受到了極大的驚嚇。蘇曉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手里會握著一把帶血的刀,血是誰的?蘇曉扔下刀,感到頭暈目眩。他傷人了,還是殺人了?
“……我每天都做噩夢,我知道我有罪,我……”院長還在蒼白地懺悔,刀落地的聲音似乎嚇到了他,他一哆嗦,眼睛落到那把帶血的刀上,一抹意味不明的神采從黯淡的眼睛里閃過。
“小心!”
蘇曉聽到魏麟在他身后,他轉身的時候,一股涼意從后腰傳來,緊接著是鉆心的疼痛。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蘇曉轉過頭,難以置信地看著院長一臉狼狽地跑走了。他曾經視為父親的院長,將刀深深地刺進了他的身體?蘇曉感覺整個世界都瘋狂了、荒唐了、顛覆了,這不是他所認識的世界,他到底在哪里?
蘇曉帶著一臉疑問向前倒去。
“蘇曉,不要睡,撐住。這里有個惡靈,會迷惑你的心智,你要保持清醒!”蘇曉聽見魏麟在他耳邊說。蘇曉已經說不出話來了,他又看到了小玉,那雙澄澈的眼睛里流露出猶豫不安,她在蘇曉面前左右徘徊。蘇曉露出一個微笑,昏了過去。
蘇曉又做夢了。
“我想活下去,我想長大?!敝芪⑽⒄f,她是周梁一的親生女兒。蘇曉看著她,她幼小的身體插滿了管子,血從每一處管口滲出來,浸透了蓋在她身上的薄床單。
蘇曉為她小小年紀所受的痛苦感到心痛,他閉上眼睛不忍再看,周梁一卻從他眼睛看不到的黑暗里跑出來,撲到周微微的床邊。周梁一臉色憔悴,握著女兒胳膊的手不停顫抖,眼中淚光閃過,卻硬是將淚忍了下來。他說:“微微,不要害怕,爸爸會一直陪著你,誰都不會把你從爸爸身邊帶走。”
蘇曉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心臟中沉寂多年的對親人的渴望讓他淚流滿面。
“曉哥哥?!碧K曉轉身,看到小玉提著書包站在他身后的黑暗里,她周圍沒有任何人,只有一片無窮無盡的黑暗。
蘇曉朝小玉走過去,光明遠去,黑暗漸濃,他忽然看到一張紅色的臉懸在小玉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