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雪著實給寺院的生活帶諸多不便。
以前,釋然每天都能吃到新鮮的蔬菜。盡管在北方小鎮,冬天的時候并沒有多少新鮮的蔬菜種類,但負責下山買菜的戒嚴師叔,總是能夠出其不意地像是變魔術一般弄到一些好吃的東西。釋然沒吃過肉,或許在他小時候吃過,但到了寺院之后就再也沒有嘗過肉的味道。不過,戒嚴師叔做出的飯菜,連山下經常以賣肉為生的老黑都贊不絕口。釋然更加肯定,只要有戒嚴師叔在,自己這一輩子都不用擔心享不到口福了。
師父曾經對釋然說,這其實是一種貪念在作怪。是釋然心中對美食的貪欲不滅,所以在大雪封山的時候他才會只想到以后應該吃什么的問題。
釋然想了想,好像師父說的很有道理。但自己想的問題其他的師兄弟也都在想,只是他們沒有說出來罷了。釋然記得很清楚,昨天晚上吃飯的時候,當釋果師兄把飯端到師父面前,師父看了看碗里面不多的幾根咸菜,眉頭竟然微微皺了一下。
師父和戒嚴師叔是師兄弟,他們在一起生活了幾十年,對彼此的脾氣秉性都了如指掌。師父的這一皺眉,讓戒嚴師叔知道自己應該有所行動了。
飯后,戒嚴師叔把釋然和釋果叫到一起,對他們倆人說:“咱們這幾天的伙食確實不好,大家都在抱怨。但戒塵師兄不能抱怨,他還得強忍著帶頭吃。你們愿意就這樣忍心看著師父受苦?”
釋然和釋果搖了搖頭。
戒嚴師叔拍拍他們二人的肩膀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你們有這一份孝心,我想戒塵師兄知道了,一定會很高興的。那你們今天晚上可就得按照我說的做了。”
“做什么?”釋果馬上警覺起來。
釋然卻被這種冒險的氛圍挑逗起了情緒,他既緊張又興奮地對戒嚴師叔說:“戒嚴師叔,你說吧,只要能夠讓寺里面的師兄弟們吃上一頓可口的飯菜,我就知足了。”
戒嚴師叔故作神秘,他并沒有告訴兩個小徒弟自己要做什么。等三人來到寺門口的時候,釋界才意識到,原來戒嚴師叔是要帶領著他們違反寺規,半夜里偷偷下山去找吃的。
“不行,師父知道了,一定會責罵我們的。”釋界說。
戒嚴師叔卻很輕松地回答說:“哎呀,這件事情,你我都不說,誰會知道呢?”聽他的語氣,這樣的事情好像并不是第一次做了。“如果你覺得這樣做不對,那就回去睡覺吧。我和釋然就能搞定的。”說完,戒嚴師叔看了釋然一眼,好似在確定他不會也臨陣脫逃一樣。
本來想要和釋界站在一邊,但當釋然和戒嚴師叔的目光相接時,他急忙使勁點點頭,連釋然自己都不清楚昨晚上為什么會答應戒嚴師叔的要求。
最后,下山的只有戒嚴師叔和釋然。而釋果做了一件自己認為很正確的事情,他把戒嚴師叔和釋然偷偷下山的事情告訴了師父。
夜已經很深了,師父還在禪房打坐。聽完釋果急匆匆的小報告后,師父并沒有表現得如同釋果預料的一樣義憤填膺。師父只是站起身走到火爐邊,靜靜地把已經涼了的茶水重新熱上。快開的水壺在冒著一縷縷的蒸汽,透過繚繞的水汽,釋界看不到師父有任何表情變化。
“師父,我們是不是應該對戒嚴師叔和釋然做出懲罰?”
師父從爐子中夾出來一塊快要熄滅的炭火,然后又重新填進去一塊新的。突然,師父問釋界:“你說這塊熄滅的炭火和新的炭火有什么區別呢?”
釋界沒有料想到師父會突然間問自己這樣的問題,他想了想說:“新的和舊的當然不一樣了。”
“可是,熄滅的炭火,就不是炭火了嗎?”師父一句話,讓釋界頓時語塞。師父把釋界打發回去睡覺,自己把茶水溫上之后,繼續在佛前打起坐來。
天明時分,釋界被院中師兄弟們的吵鬧聲驚醒。等他穿戴整齊出門看的時候,才發現釋然和戒嚴師叔不知道從什么地方弄來整整一麻袋吃的東西。遠遠看去,他并不知道那是些什么東西,但因為昨夜對二人行為的斥責態度,他并沒有上前去看個究竟。
吃早飯的時候,釋界喝了一口碗里面的湯,覺得清香可口。他正想問是什么湯,釋然卻跑到釋界的身邊,嘻嘻地笑著說:“師兄,怎么樣,我們做的湯好喝吧?”
釋界尷尬地笑了一下,不知道應該怎么回應。
師父絲毫沒有吝嗇對這頓早飯的夸獎。可是釋界不明白,為什么戒嚴師叔和釋然都違反了寺規,師父還要夸獎他們呢?
師父看出了釋界的困擾,他放下碗,笑呵呵地說:“我們出家人修行,本不應該有個人私欲在其中。但當餓著肚子的時候,又怎么能夠修行好呢?我這樣說,是不是違背了修行中“戒貪”的戒律?”師父自問自答地繼續說,“其實并沒有。不管怎么樣修行,只要你我都還沒有脫離凡胎肉體,就必須要喝水吃飯。這些看似最平常的事情,其實也是修行的一部分,更是我們的本分。做好本分,才能有所求。”
釋界點點頭,但它依然覺得夜半十分違反寺規是不對的。
師父喝了一口湯,繼續給大家講解說:“同樣,修行時固然有戒律,但我們若是被戒律限制住了,這就和修行的目的背道而馳了。戒律是為了幫助我們更好去追求自我修為,但并不能為了追求遵守戒律而去遵守戒律,如此做,反倒是舍本逐末的事情。”
釋界又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師父說的話。
這時候,戒嚴師叔從廚房走出來,他偷偷地在釋界的背后用筷子敲了敲釋界的光頭,說:“你啊,其實還沒有懂呢。修行,在心,而不是在身!”說完,他哈哈大笑了兩聲,然后大口大口地喝起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