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學期開學，我們班換了個年輕的男老師做班主任。男老師姓郝，人長得挺帥！第一次走進教室，后排幾個女生驚得滿臉燦爛：哇！給力！

咋一看，郝老師臉確實有點像梁朝偉，可眼睛不像。有導演說，梁朝偉的眼睛，能看穿5000米深的海水。而這位郝老師呢，一副眼鏡就跟兩個啤酒瓶底似的，看5米遠，可能都有困難。我們估計，講臺前一至四排的同學還能分出眼睛鼻子，四排后邊的同學，可能也只是霧里看花了。

對我們來說，倒是喜歡班主任眼睛近視一點好，前班主任的眼睛太炯炯有神了！成天跟兩盞激光燈似的，教室里每一個角落都一覽無余，弄得我們一點活動空間都沒有。聽四班的同學說，他們班班主任眼睛中度近視，后幾排桌子簡直就是一個自由王國。像這位郝老師，眼睛總躲在瓶底后邊看人，他能看到我們最后的幾個人嗎？肯定看不到的。

嗨！這就好辦了！

郝老師剛來不到一個星期，我們坐后排的幾個男生，就設計好各自針對性的措施，準備充分利用郝老師目光關顧不到的有利條件，隨時做他們想做的小動作。

今天星期五，下午的語文課，郝老師說要檢查作文。據說，這位老先生檢查作文，跟別的老師不一樣，不是叫語文學習委員把同學們的作文稿收上去給他慢慢看，而是當堂點名，點誰，誰就站起來念作文稿。我們把他這一手叫做“當堂將軍”。可他還美其名曰有三大好處：一、同學一邊念作文，他可以一邊聽一邊給評語，是缺點，就立即給指出來，是優點，馬上給予肯定。二、可以鍛煉同學們的語言表達能力。三、能使作文好的同學與作文差的同學之間，互相取長補短。

作文寫得好的同學，愿意念，巴不得老師能給他好評語，在同學老師跟前露一露。作文蹩腳的同學，讓他站起來念，等于要他下油鍋差不多，生怕自己私下湊合上去的那些蹩腳詞蹩腳句，念出來讓同學噴飯。

肖勇算是班上最害怕寫作文的一個，從幼兒園大班就賴得寫字，一直被他老爸老媽還有十幾任語文老師們，圍追堵截十多年，追著他寫，追到現在，也沒追出幾個西瓜大的字來。每次寫到作文，如同骨里抽筋，不是逃課，就是想點滑過去，沒一次老老實實坐那寫。

人家說，越怕越來事，屋破偏逢陰雨天。寫不出作文來不算，這位郝老師還讓站起來念！念什么呀？這個雙休日，郝老師布置的作文，肖勇一個字也沒寫，星期六星期天到姥姥家玩去了，拿什么來念？哎！念不成就不念了么？總得有個準備呀，萬一點到他的名字咋辦？還能一頭鉆到地下去？

我對肖勇看看，說：“那你趕快寫吧，寫一點算一點。寫多寫少，水平問題。寫不寫，態度問題。到時候不好向老師交待。”

肖勇兩手一攤：“會者不難，難者不會。會寫，還捱到現在？”

“哪咋辦？”

他眼睛對我翻翻 ，說：“有了，咱來個大變活人怎樣？冒個險，試探試探郝老師的眼睛能否看清我們，怎么樣？”

“什么大變活人？你又耍什么鬼點子？”我不懂他說什么。

他把我拉到桌子下邊，嘁嘁喳喳地說：“要是老師真點我念作文，你就代我念，讓你變成我，郝老師剛來，肯定認不清誰誰誰。再說，他兩只瓶底肯定看不最后邊的。”

“這能行嗎？玩得過去嗎？要是老師再叫我念咋辦？我就一篇作文呀？”我不同意。

“哎呀！一張桌子兩個人，不會同時都點到的，課堂時間不夠，只會點一個人。要是點到你的話，你就念，我可能就滑過去了。點到我，我就讓你立即變成我，替我念。這樣，一篇作文足夠兩人過關的，行不行？郝老師一定還不清楚班上誰會寫作文，誰不會寫作文哩，這就更好辦。”

“不行，這樣不是欺騙老師嗎？郝老師剛來，還不知他啥脾氣，要是玩露餡了，今后咋混？再說，即使老師眼睛看不見我們，他還聽不出聲音來？我的聲音跟你的聲音不一樣。天底下沒有兩片絕對相同的樹葉，也沒有絕對相同的聲音知道嗎？”

“沒事的，郝老師剛來，不一定就能聽出60多個同學的聲音，我有把握。”

“不行不行，這事太懸，玩砸了，連我都搭進去了。誰讓你不好好寫作文？到過關的時候盡出鬼點子！還不如下點工夫自己寫呢。”

“哎呀！你先幫我度過這一關嘛，以后再認真寫不行嗎？郝老師剛來，就知道我不會寫作文，那多沒面子？等過了這一關，一定拜你為師好好定作文行不？哎呀！誰讓我們這么鐵呢？二三班誰還鐵得過你我？這點小忙都不幫，還算哥們？你可記住，我們曾對天發過誓，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這點小事，你就站岸上看著兄弟我下水？也太狠了吧你？”

我不吭聲，也不理肖勇。再一想，又擔心他再提MP3的事。上月，他的MP3借我聽，結果聽丟了。到現在，家里大人們還蒙在鼓里。要是肖勇硬讓我賠，那就慘了！八百多塊哪！我老媽賣菜，一天才掙多少錢？一下叫她拿出八百多塊，她還不把我紅燒了？

上課了。

郝老師問，上周布置的作文做得怎么樣了。

我們多數同學回答說做好了，只有肖勇坐那不吭聲。

郝老師捧捧眼鏡，開始點同學念作文，先點前面的同學念，然后往后排點。

這一次有個好處，郝老師點一個同學站起來念，接著就點另一個同學做準備。當點到中排的徐彪時，郝老師就點后排的肖勇同學做準備。

郝老師一點到肖勇，肖勇馬上緊張起來，趁郝老師不注意，迅速脫下他身上的紫紅色的甲克，讓我穿上，頭上摘下鴨舌帽，沒鼻沒眼地往我頭上一戴，——我明白了，這就是他所謂的“大變活人”。

剛忙完，就聽到郝老師在前面喊：“肖勇同學，念。王姍同學做準備。”說完，郝老師就低下頭去改作業本。

肖勇聽郝老師一喊，馬上捅我，叫我趕快念。

眾目睽睽，容不得我半點迂回。我只好硬著頭皮站起來。

我一站起來，周圍同學一片愕然。等大家弄明白怎么回事后，一個個捂住嘴要笑。我知道，他們笑歸笑，一般情況下，沒有同學壞同學的事。

郝老師捧捧眼鏡，對后邊看看，又催：“念。”說完，又批他的作業。

我根本不敢對郝老師看，戰戰兢兢拿出作文練習本，偷偷對郝老師瞥了一眼，然后小聲念起來：

“捉黃鱔

“星期六，朱以明叫我一同去郊區他舅舅家玩。他表弟說帶我們去水田掏黃鱔洞。”

郝老師聽聽，說：“嗯，倒是開門見山。作文頭開得不錯。這叫平緩式開頭，這幾句話也很通順——繼續念。”說完，繼續看作業本。

我一聽，臉更紅，停了停。又裝模作樣慢慢地念：“沒一會，我們就在田埂邊發現一個圓溜溜的洞口，他表弟很有經驗，說，這就是一個黃鱔洞，洞口邊上滑滑的，洞里肯定有一條大黃鱔！

“朱以明一聽，迫不及待地跳下水去，一下一下將洞口掏大。然后，腳伸進去，反復捅起來，捅得整個人跟泥猴似的。”我看著稿子，越念越有些投入。

這幾句話，郝老師馬上聽進去了。放下筆，給出評語：“句子很流暢。用詞也沒毛病。特別是幾個動詞用得很有連貫性。比如，把洞挖大的‘挖’；腳伸進去捅的‘捅’，都非常具有動作性，很形象。‘迫不及待’也用得恰到好處，充分表現出人物的急切心情。使聽的人眼前就像看到水田里那幾個掏黃鱔的孩子——繼續念。”說完，又忙他的。

郝老師的表揚，反使我心里更為不安，越來越窘得不行，恨不能踹一腳旁邊的肖勇！該死的家伙！你自己倒坐著享福，讓我站起來替你受罪？早知受這罪，還不如賠他的MP3呢！哼！等著吧！看我不跟你算賬！我心里這么狠狠地想，情緒馬上又鎮定下來，只有一個想法：能不露餡，決不能在這個關鍵時刻露餡，將計就計，把戲演到底再說，最后，是打是罰，聽天留命吧！反正已經上了賊船了，沒辦法，繼續騙一回老師吧！心里在說：親愛的郝老師，我不是真心要騙你呀！再一想，也許郝老師真的看不清后邊的我們哩。翻翻本子，繼續念。念的聲音也比先前響了些：“一會兒，他表弟發現大約二三步遠的地方，還有一個洞口，那洞口在不停地往外冒渾水。我分析，那個洞，一定與我們捅的這個洞，暗中相通，是狡猾的黃鱔留下的第二道戰略防線。它在‘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它用第一個明洞口迷惑我們，而在別的地方又設一個暗洞口，在遇到生命危險時，好有退路。可見，這個黃鱔是很聰明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狡猾的家伙，你休想從我們手中逃跑！”

“好！好！”郝老師馬上放下筆，興奮地大聲說：“‘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這個典故用得好！沒想到肖勇同學還有這么好的文學功底。不知其他同學知不知道這個典故？當年楚漢戰爭，劉邦為了打敗項羽，劉邦聽從張良之計，表面上修筑棧道，牽制項羽的軍事力量。而暗中繞道偷襲陳倉，一舉打敗項羽，戰爭大獲全勝！我們的肖勇同學能恰到好處地把這個典故用在狡猾的黃鱔身上，既形象，又擬人化，用得好！用得好！——繼續念！”郝老師高興得連捧了兩次眼鏡，拿起紅筆，又看作業本。

我的臉一下子紅到耳根，也不知怎么就想到用這個典故了？記得在家看中央電視臺“百家講壇”易中天老師品三國里聽到的，本來是沒詞寫 了，才用上的，反而得到老師夸獎。我不好意思地又翻了翻手里的練習本，對語文老師看了一下，念：“也就是說，我們若繼續往這邊的明洞口里捅，狡猾的黃鱔就會從那邊的暗洞口溜掉。我們必須有兩手準備，我讓朱以明和他表弟在這邊捅，我一個人跑到那邊的暗洞口去把守。

“眼看洞口里一陣一陣往出冒渾水。他表弟抹一下臉上的泥水，大聲喊：‘哎！黃鱔就要出來了！’

“我連忙伸出雙手，捂住洞口，全神貫注地看著，只要黃鱔一出來，我就一把將它逮住！”這一段，我覺得已經念得的些聲情并茂了，已經忘卻了自己是在演“大變活人”，替肖勇小子挨過。

教室里鴉雀無聲，所有同學鼻子里水不響一下，靜靜地聽著我往下念，就像等候那黃鱔出洞一樣緊張。

“可是，那邊的朱以明腳都捅酸了，也不見黃鱔的影子。黃鱔怎么還不出來呢？洞里的水這么渾，黃鱔在洞里應該呆不多久的呀？

“朱以明等不及了，推開他表弟，趴下身，伏在田埂上，伸手去洞里摸。朱以明在那邊洞里摸，我在這邊洞里摸，兩頭夾攻，黃鱔一定跑不了的。

“一會，只聽朱以明高興地喊起來：‘哎！我摸到了！是一條好大的黃鱔哪！’他馬上喊我，‘哎呀！不好！黃鱔滑掉了！老劉（背地里，我們幾個男生之間都愛在姓前加‘老’字）注意！肯定是往你那邊鉆了！注意！逮住它！別讓它跑了！’”

“我一聽，奮不顧身地立即趴下身去，手一伸，果真摸著一個軟軟的油滑滑的東西！一定是條大黃鱔！聽朱以明舅舅告訴我們，抓黃鱔要緊緊抓住它脖脛后邊那一段‘七寸子’，然后用中指鎖住七寸子，使它不得呼吸，馬上就沒勁反抗了。否則，是很難抓住它的。我壯著膽子，屏住氣，伏下身，用手慢慢地摸，摸到黃鱔頭后的‘七寸子’，用中指猛力一鎖，鎖死黃鱔的脖脛。一開始，黃鱔拼命地掙扎，沒掙扎幾下，就乖乖地束手就擒了！”

郝老師聽完這一段，立即打斷我的話。說：“這一節寫得特別生動、形象。既寫出了捉黃鱔的詳細過程，又寫出了捉黃鱔快樂而緊張的心情。這里邊，除了一連串的動詞，還有‘束手就擒’這個成語，也用得非常貼切。好！——繼續念！”

我又翻了翻小本子，念：“我興奮得大喊：‘捉住了！捉住了！我捉住了一條大黃鱔！’我全神貫注地將黃鱔慢慢往口外邊拖。我剛拖出洞口，只聽朱以明和他表弟同時‘啊！’大叫一聲，不要命地往一邊逃去！”

同學們嚇得齊聲問：“怎么啦？”

郝老師也放下筆，等我的下文。

我吃驚地問大家：“你們猜怎么著？——天！你們知道我拖出來的是什么嗎？—— 一條大蛇！”

“哇——！”一下嚇得女生們大呼小叫。

郝老師也有些吃驚，再沒心改他的作業本了。站起來，兩手向下壓了壓，示意大家安靜。

等同學們靜下來，郝老師激動地說：“好作文！好作文！還來個最后抖包袱！結尾太精彩了！太出人意料了！我們的肖勇同學，作文高手！好！你坐下。”郝老師又點下一個同學念。

我坐下，掉頭看看一邊的肖勇，這家伙十分得意，要笑的樣子，在桌子下邊伸出手跟我輕輕一擊掌，小聲“耶”了一下，慶祝他的“大變活人”演出成功！

我已經嚇出一身冷汗，哪有心思跟他耶？趕快脫下他的甲克，扔給他。小聲對他說：“下次可別玩險著了！都嚇死我了！你再不好好寫作文，我一次也不幫你了。”

肖勇一邊套衣服，一邊說：“聽郝老師那樣表揚你，我都羨慕死了，下次一定跟你學寫作文。對不起，辛苦你了哥們！”

我們說著話，最后一個同學的作文也念完了。

只見郝老師放下筆，走下講臺，一步一步朝我們走來。不知郝老師要干什么？

我剛剛平靜下來的心，又一次緊張起來。

肖勇也不樂了，臉紅紅地偷看著郝老師。

郝老師走到我們桌邊，捧捧眼鏡，對已經穿好紅甲克的肖勇說：“肖勇。你叫肖勇吧？”看來郝老師真沒認全所有同學，尤其后排同學。

肖勇馬上站起來，弓著腰，不敢看郝老師。

郝老師看看肖勇的紅甲克，問：“你剛才坐左邊，怎么又坐到右邊了？”

肖勇知道老師看出破綻，臉，“唰！”紅到脖根。

誰知，更要命還在后頭。郝老師又往肖勇跟前走走，說：“你的作文寫得不錯嘛，給我看看好嗎？來來來！你把本子給我，我再給你修改一下，寄給《中學生作文》雜志社。哎，要是登出來，你可要請客喲？”

郝老師要看本子，肖勇一下軟了！站哪兒，腿也開始發抖。

郝老師對他看看，又說：“怎么啦？不用我修改？不用我修改，我看一看總可以吧？”

肖勇的臉色由紅變紫。汗也從頭發上往下滴。

郝老師問：“怎么啦？不舒服？是不是前天捉黃鱔著涼了？”郝老師說著，伸手拿起桌上的作文本，看看本面上的名字。說，“劉習羽？你的筆名嗎？這個筆名不錯，‘習羽’，有三個學習的‘習’字，你學習一定很棒，對嗎？”

肖勇抹了一下汗，要哭的樣子，說：“老師……”

“怎么啦？”

“我，我沒寫……”

“你沒寫？開什么玩笑？你沒寫。剛才咋念得那樣生動？耍我，是不是？來，我看看！”

肖勇真哭了：“老師，我真的沒寫！剛才是……對不起老師，我錯了！”

郝老師有些明知故問：“剛才是什么？你怎么錯了？我沒說你錯呀？”

我再也坐不住了，這事逃不了干系無疑。這個郝老師，眼近視，心可不近視，還是老實一點好，小把戲是玩不過他。就站起來，小聲坦白：“老師，剛，剛才他玩的‘大變活人’。”

郝老師厚鏡片后邊兩眼一亮：“大變活人？”他好像第一次聽到在課堂上用這詞，這應該是魔術大師編人的把戲。

于是，我就老老實實把肖勇大變活人的前前后后，一五一十地都跟老師說了。

肖勇覺得無顏以對，低下頭，說：“我不該蒙老師。老師，你批評我吧！我下次一定好好寫。”

郝老師笑笑，說：“后邊的事，以后再說。你現在就給我將劉習羽的這篇作文，口述一遍。”

肖勇對郝老師看看，不知郝老師什么意思？是懲罰嗎？就受這么輕的懲罰嗎？也太寬大了吧？放以前班主任，起碼寫五次檢查。如果就受這點懲罰，他很情愿。就沿著郝老師的竿子往上爬，站那，小聲地說我的那篇作文。

“捉黃鱔……”

沒多大工夫，他還真的把我那篇作文的大概情節復述完了。

郝老師拿起我的作文本，對肖勇說：“你把剛才復述的內容，按情節發展順序再寫下來。什么時候寫完，什么時候回去。聽明白了嗎？”說完，掉過臉，對我說，“你也寫。”

我也寫？“我寫什么呀老師？”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寫你覺得應該寫的。”郝老師冷冷地丟下一句，就腳后路朝我，走人。

寫我應該寫的？應該寫什么？你布置的作文，我寫完了，還寫啥？老師肯定不會叫再寫作文。哪寫什么呢？檢討嗎？是不是應該寫這個？“什么時候寫完，什么時候回去”，這禁令指肖勇一個人？還是也包括我呢？媽也！瓶底太深！城府太深了他！

寫吧，不寫肯定走不了人。肖勇坐下去寫。

寫吧，不寫肯定走不了人。我也坐下來寫。

我無奈地拿起筆。筆拿在手里也不大聽話。心里也不是滋味。就想跟肖勇翻臉，但又發不起火來。MP3給我留下的八百多塊，就像八百多塊大城磚在壓著我！我只好冷氣吞聲地寫。

也不知今天吃錯什么藥了，怎么就邪了門了？五分鐘不到，“大變活人”肖勇小子，還真的寫下了半張紙的字，這大概是他有生以來下得最多的“字孩子”了（說他下字孩子，一點也不危言聳聽，他寫作文跟人家女人生孩子沒什么兩樣）。我對他看看，懶得得理他，恨死他！這家伙的鬼點子，給我帶來這么大的紕漏！我心里倒希望他這會一個“字孩子”也下不出來，讓這位城府很深的郝老師，好好整治整治。

我抬頭看看，時間不早了。晚霞已染紅教室西邊的窗玻璃。

同學們已陸續離開。

教室里，只有我和肖勇兩人兩只狗熊似的伏在桌上寫。

郝老師剛來，照顧我面子，沒有當同學面叫我寫檢查。可同學們肯定個個心知肚明，這會我留下在寫什么。要不，徐皓走到教室門外，為什么回過頭來對我做鬼臉？哎！這個“大變活人”，真害人！跟他同桌，算是栽定了！

我心里正氣著，忽聽“大變活人”小聲說：“老師，我寫好了。”

郝老師從簿本摞后邊抬起臉：“寫好了？拿來我看看。”

肖勇心愿意不愿地把作文本送到郝老師跟前。

郝老師扶扶眼鏡，看了幾行，說：“還寫得不錯嘛。我聽說你是班上最害怕寫作文的一個？是這樣嗎？”

肖勇站著不說話。

郝老師又說：“我看你并不像作文最差的人呀？”他抹抹本子上翹起來的紙邊邊，說，“你有這么好的文字表達能力，至于要玩剛才的那一套嗎？你把那點小聰明用到構思作文上，不也早就回家了嗎？”

肖勇站著，仍不說話。

我估計他心里什么滋味都有，感覺一定是欣慰勝過挖苦。調走的那個班主任語文老師，曾經當面全班同學給他下過定論：肖勇能寫出100字的文章來，我給他一萬塊獎金。授獎時間，2107年。她意思是，肖勇寫100字的作文，要再過100年，而且每字價值百元！

然而，那位語文老師的偉大預言，很快破滅了！沒用100年，僅僅過了不到兩個星期，肖勇竟然寫出八九百字的作文，不知這位已經調到教導處的班主任，還敢不敢來兌現她的承諾？

連肖勇自己都感到意外，他也能一次寫滿兩張作文紙？不過，他心里究竟還是沒底，作文寫好了，接下來，這個郝老師還會玩啥招？就單單罰寫一篇作文嗎？他想。

等了半天，郝老師說話了：“你知道我為什么叫你寫這篇作文嗎？”

罰唄，還能為什么？我心里替肖勇說。

郝老師看肖勇不說話，問：“你知道你今天為什么能破天荒地寫下兩頁紙嗎？”

肖勇不知道。

郝老師又問：“要是沒有一個完整的捉黃鱔的故事情節，你能寫出來嗎？”

肖勇搖搖頭。

“這說明什么知道嗎？說明作文就是敘述，就是寫話。你以為作文是什么？作文不是絞架！也無須抽筋！說白了，作文就是寫話，把自己想說的話有條理地寫下來，就是作文，知道嗎？很早的語文教學，就沒有作文這一說，都叫寫話，作文課就叫寫話課。現在卻把很普通很普通的寫話叫做作文。‘作文’，顧名思義就是要創作文章，對不對？你們肚子里才有幾個詞？有那能力去創作文章嗎？從今天開始，你們不要叫它作文了，就叫寫話。把你想說的話寫來下，自己想說什么寫什么，寫自己熟悉的事，熟悉的話。不要寫大事，說大話，說空話，寫日常生活上的小事，用日常生活中的語言來寫，這樣，你們沒有一個人再害怕寫作文。”

我看肖勇站那一動不動，郝老師說的話，他像是聽進去了，又像沒聽進去。反正我聽了很有一些感觸：作文就是寫話，把自己想說的話寫下來就是作文。

郝老師看肖勇光站著不動，捧捧眼鏡，伸手過去摸摸他的頭，說：“這里邊點子倒挺多的哈？以后要把點子用好了，啊？走吧！”

肖勇解放了。

他回到座位，一吐舌頭。我敢肯定，他心里在也在說我說的那句話：瓶底太深！城府太深了他！

郝老師放走了肖勇，騰出手處理我。他對我看看，大概要問我的檢查寫得如何了。

我就主動站起來，說：“老師，我寫好了（因為，在前任班主任手下，我們經常寫檢查，寫慣了，熟）。”

哪知郝老師卻反問我：“什么寫好了？”

我“檢、檢，”說了半天，才說出 “檢查”兩字。

郝老師一聽要笑：“誰讓你寫檢查了？你不用寫檢查了。剛才你和肖勇演的那出戲，你給我打一成語。”

打一成語？打什么成語？幫出壞點的人做不正當的事？什么成語？……我實在想不起來該打什么成語。

郝老師又捧捧眼鏡：“想不起來嗎‘三習’同學？”

什么？‘三習’同學？噢！我的名字‘習羽’。嗬，他還挺幽默。

我正搜腸刮肚想那個成語，一會，郝老師倒替我說出來了：“這個成語應該是：‘為虎作倀’。”

我一聽，恍然大悟！媽也！瓶底太深！城府太深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