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沙漠“一碗泉”
1949年9月14日拂曉,黃河以東賀家集、興仁堡一帶的敵人,向中衛逃竄,我六十三軍一八八師命令五六三團穿越騰格里沙漠,出奇兵,直插中衛,截斷敵人西竄的去路。為保證部隊勝利穿過“窮四站”,景泰臨時縣政府也忙碌起來,發動家家戶戶蒸饃饃,打“鍋盔”,烙大餅,炸點心,準備干糧。還發動附近村莊的農民,采山梨,起蘿卜,以備飲水不足之需。部隊各級領導要求戰士,除裝足水之外,盡可能的多背些山梨、蘿卜等能解渴之物。
穿越沙漠
午飯過后,部隊出發,向大沙漠進軍了。
從華北平原來的戰士,哪里見過沙漠。他們幻想,沙漠可能像海邊的沙灘一樣平坦。可是,出景泰城不過20里,一望無際的沙山,蜿蜒起伏,連綿不斷,橫在眼前。據向導講,這條曾經也是車水馬龍的驛站古道,百余年無人問津了。這哪里是什么“窮四站”,而是“無驛站”。在這“蒼蒼鳥飛絕,茫茫人蹤滅”的沙海里,部隊只有跟著向導,手腳并用地爬著一座座灼熱的沙丘,艱難地前進!
深夜,陣陣寒氣襲人,疲勞、饑餓而又寒冷的戰士在哪里開飯,在哪里宿營?從地圖上來看,這里應當有個村落。可是在茫茫沙海里,蹤跡渺無。忽然,先頭部隊報告說:“發現了一個村落遺址,還有半截土房。”這是哪里?向導說:“這可能是古驛站,也可能是長城的烽火臺呢!”提起“烽火臺”,戰士們不禁驚喜地問到:“這里是長城嗎?”向導說:“相傳這里的長城還是秦始皇讓大將蒙恬修筑的哩!”“那驛站呢?”“相傳漢武帝曾派大將衛青、霍去病征伐匈奴時都用這驛站,西夏王朝通西域各國,驛站極為繁忙。”雖然,這都已成為過去,但是,這些美妙的傳說,仍是那么迷人,令人神往。
團首長決定就在這里吃飯、宿營。團指揮所就設在半截土房前面,戰士們就在沙丘之陽露營了。干部戰士解下行裝,拿出干糧,啃蘿卜、山梨開飯了。騎兵和馭手們給馬卸下鞍韉,喂上馱來的青草。
這里沒有篝火,只有吸煙的點點微光和滿天閃爍的繁星互相輝映。在這樣的夜色中,有人興致勃勃地念起“打油詩”來:“鋪著地,蓋著天,頭枕騰格里,足伸黃河邊。大漠沉沉催人睡,群星閃閃照我眠。”這打油詩,像一幅壯麗的畫卷,描繪出戰士們解放全人類的博大胸懷,像“響遏行云”的歌手,唱出了戰士的革命樂觀主義精神。
東方的晨曦,又撒落在沙丘頂上,這是第三天進軍了。現在,戰士們倒不怕夜晚的寒冷,反而害怕起太陽來。隨著太陽的上升,大漠越來越熾熱。此時,水幾乎沒有了,帶來的山梨、蘿卜已經吃光了。今早這頓干糧,就是在互相鼓勵下咽下去的。水呀,水!只有行進在大漠中的人,才能感到水的真正價值。然而,解放寧夏各族人民的歷史使命,促使這支鐵流,順著逶迤起伏的沙丘,又向前滾動了。
一個戰士從沙丘頂上滾下來,昏了過去,干裂的嘴唇在顫抖,衛生員忙跑過去,看了看說:“連長,是缺水呀!”誰還有水,連長喊了起來。幾個人從十幾個水壺里好不容易地湊了一點水,衛生員慢慢地給這個戰士灌了兩口,總算濕潤了一下,于是,戰士蘇醒過來,在戰友們攙扶下,又爬上了沙山,繼續前進了。
正午,太陽在沙漠中顯示出巨大的威力。沙地像熱鍋一樣熾熱,戰士們口干舌燥、憋悶得透不過氣。這時,參謀打開地圖,問了問向導,對團長、政委說:“前面就是‘一碗泉了’!”還沒等團長、政委說話,旁邊的戰士們就喊起來:“一碗泉!一碗泉!一碗泉到了!”這個聲音傳下去,戰士們歡呼起來!精神振奮,腳步加快了。團長、政委驅馬急進。遠遠望去,隱約出現了一座破廟。四周紅墻,已被沙丘吞沒。團長、政委來到廟前,兩個和尚迎了出來,老和尚披黃色袈裟,顯得老態龍鐘,年輕和尚身強體壯,穿青布直綴,像是師徒。劉政委走上前去說:“大和尚,我軍路過寶剎,多有打擾了。”老和尚連聲念道:“阿彌陀佛!”引進廟內。
“一碗泉”,果然名不虛傳,在破廟宇院中間,有一個像重磅炸彈的大坑,水從坑底沙礫中滲出來,當滲到一碗時,和尚就用碗把它淘起來,放到大缸之內。現在,廟內的12口大缸,已有8缸盛滿了清水。這8缸水,對和尚來說,是生命,他們不但以此為生,而且以此為業,用水和來往客商交換他們的吃、穿、用。然而,這8缸水,對肩負解放寧夏各族人民任務的部隊來說,也是系于生命啊!三營管理員馬上拿出100塊大洋,想買和尚的“水”,老和尚拒而不收,一邊念佛,一邊苦苦哀求。于是,政委決定,既要多給錢,還要給糧,又要給和尚留下一缸水。這樣,老和尚才答應了。
7缸水,聽起來不少,可是,對嚴重缺水的兩三千人來說,這實在少得可憐。真的,假若讓戰士敞開喝,哪一個也喝他兩大瓢。為了保證每個指戰員都能喝到水。政委劉炎田決定親自掌勺分水。開始,每連半行軍鍋,后來,一營到達時,已不滿一缸了。每班只能分兩水壺,每個戰士只能喝兩口。余下的還要照顧體弱有病的同志。結果,一營長楊玉明和教導員徐志芳還是沒分到水,通訊班長從政委的警衛員那里拿來一壺水,說:“營長,喝吧!這是清水,政委給的。”“清水?”他拿起水壺,仰脖就喝,覺得有生以來,從來沒喝過這樣甜的水,像飲甘露一樣。喝了幾口,趕緊讓通訊班長給教導員送去了。
陰霾遮月,夜幕沉沉。團長、政委并馬而行。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槍聲,馬一驚,團長、政委差點從馬背上摔下來。團長急攏韁繩,勒住戰馬,側耳一聽,立即判斷出,子彈是從黃河里打來,絕不是敵人,定是友軍。于是,他們急忙策馬向前,讓司號員吹號聯絡。果然是五六四團參謀長曹步墀帶部隊順流而下,發生了誤會。看來我各路大軍都逼近中衛了。
部隊經過一夜行軍,到達大漠東端“長流水”。長流水,多么動聽的名字,然而,在大漠的侵襲下,早已徒有虛名了,敵人只留下了一座高筑的碉堡,真令人有“畫餅充饑”之感,好在“寒外江南”近在咫尺了。
兵臨城下
“好一個‘塞外江南’!”——戰士們行進中贊不絕口。稻田地里到處可見紅鯉魚,真是名副其實的“魚米之鄉”。每當戰士們捉到活蹦亂跳的金色大鯉魚時,當地便有什么“居士”之流來“買魚放生”,來自白洋淀的戰士,不管三七二十一,大飽口福了。來自黃泛區的戰士,未免有些不平,有的說:“為什么黃河百害,只富一套?”有的說:“騎驢看報,走著瞧!終有一天下游也會富起來。”戰士們帶著美好的憧憬,遐想著未來。
17日下午,部隊抵達中衛以西,完成了截斷敵人西竄的任務。我們剛剛駐扎,群眾就來報告說:“從上游下來的死人死馬,在中衛城東的黃河里,飄了幾天幾夜,八十一軍嚇破了膽;馬鴻逵聽說大軍壓境,早坐飛機逃跑了,城里軍民,驚恐萬狀,惶惶不安。”
根據群眾反映和偵察到的情況,團長、政委一商量,決定:部隊向前推進,直逼中衛西門,給八十一軍心理上以更大壓力,促其投降。“跳馬將軍”——這一著棋果然奏效。一營長剛把迫擊炮和輕重機槍布置好,就見中衛的西門大開,從里面走出一個舉白旗的人。隨后,幾個穿長袍馬褂的人出來,有的戴白帽,像是阿訇;有的戴帽盔,像是士紳;有的戴禮帽,像是名流,后面跟著人役,擔酒、牽羊……一營長讓一連不要打,估計可能是投降的,也可能是緩兵之計:假投降,真逃竄。等這群人來到近前一問,他們說,一是犒軍;二是和談。于是,一營長馬上派人先去團部報告。爾后,一面讓通訊班長帶他們到團部,一面命令部隊,加強戒備,嚴陣以待。
團長、政委接到一營報告后,馬上讓警衛戰士整裝上崗,命管理人員準備水果、煙、茶,命團部人員整裝以待。
團指揮所駐在逃亡地主的大四合院里,坐西朝東的瓦房門前,還有兩塊上馬石。此刻,警衛戰士手持卡賓槍左右一站,倒也威嚴。院內方磚鋪地,四圍回廊;正房中間的大廳里,擺上锃明瓦亮的大八仙桌和古色古香的太師椅,倒也莊重、雅致,恰是一個談判的好處所。
夕陽剛剛沉入大漠,這些人魚貫而來,團長、政委有禮貌地接入大廳,在紅燭高照的大廳里,略加寒暄,賓主落座。警衛人員端上茶來。這時,戴禮帽的“名流”,脫帽點頭致意,說:“久聞貴軍吊民伐罪,所向披靡;紀律嚴明,秋毫無犯,西北父老同聲稱譽,真是‘仁義之師’,救民涂炭。吾聞兵法有云:全軍為上,破城次之,望貴軍為全城百姓計,還是和平解決為是。”話音剛落,另外幾個人同時站起來,說:“是呀,是呀!還是為全城父老著想,和平解決!”說完,大家的目光落到年輕英俊的團長身上,從神色中可以看出,是讓團長表態。
團長徐信,年僅28歲,調任副師長的命令已下,他想解放寧夏后再走,所以尚以團長身份出現。此時,他并沒有站起來,而是習慣地呷了一口茶,一字一句有節奏地說:“和平解決是我黨的一貫主張,諸位不會忘記我黨先后兩次主動與國民黨合作,毛主席曾親自前往重慶與蔣介石談判。去年,又提出八條二十四款和平條件。但是,蔣介石置全國人民的死活于不顧,拒不接受和平解決的條件,繼續打內戰。不消滅這些頑固分子,國無寧日,民毋寧日。因而,毛主席和朱總司令發出了《向全國進軍的命令》。我們奉命進軍寧夏,就是要消滅寧夏境內那些敢于頑抗的敵人,解放寧夏各族人民。現我各路大軍已兵臨中衛城下,八十一軍軍長馬惇靖如識時務,就應放下武器,率部投降,我們保證其生命和財產的安全,如若繼續頑抗,只有死路一條,何去何從,取決于八十一軍。”政委劉炎田說:“我軍是言必信,信必行,行必果,還望諸位促使八十一軍官兵,認清大勢,早作定奪。這樣,諸位也算是為全城軍民做了好事嘛!”最后一句,語氣溫和緩慢,但又不容置疑地暗示了前途。來人連聲回答:“一定,一定!一定照辦。”接著,指帶來的人役們說:“帶來了一點薄禮,不成敬意,望貴軍笑納。”組織股長忙說:“多承中衛父老盛情。”
月色蒙眬中,這群人在通訊班長的帶領下,經過一營嚴陣以待的陣地時,不斷發出贊譽聲,匆匆地返回城去。
誤入中衛城
18日上午10點多鐘,負責收容工作的擔架連指導員谷長庚帶著身背卡賓槍的通訊員小李,大搖大擺地從中衛西門而來,把正扼守西門陣地的戰士們嚇了一跳。誰都認識這位身材修長,微有駝背,說話慢騰騰的“蔫大膽”“二號老模范”谷長庚。
“他到中衛城里干什么去了呢?”戰士們不由得產生這樣的疑問。
“看他那大搖大擺,神態自若的樣子,或許有什么特殊任務吧?”戰士們相互議論著。
他在經過前沿陣地時,還向兩旁的干部和戰士們舉舉手,打著招呼:“你們早來了吧?團部住哪?”這又不能不使戰士們感到蹊蹺發愣,用手向西一指,對他說:“前面那村子就是。”
此時,團長已接到命令,正給一營長打電話,讓部隊吃過午飯后撤離陣地,向銀川進軍。一營長問:“哪中衛怎么辦?”團長在電話里說:“這里交給五六四團了,總的由兵團負責。”
此刻,政委著急的是部隊馬上又要出發了,負責收容的谷長庚怎么還沒上來。這時警衛員向東一指說:“政委,那不是谷長庚指導員嗎?”只見谷長庚從東邊大路上姍姍而來。當谷長庚走到近前,政委大聲地問:“你上哪去了?部隊就要出發了!”他不緊不慢地說:“我到中衛去了。”政委有些火了,厲聲說:“誰叫你上中衛去!”他莫名其妙地說:“從景泰出發時候,不是說到中衛嗎?”這時,政委被他的回答給逗樂了。忙問:“你什么時候進的中衛城?”他說:“早晨就進去了。”政委又問:“這么半天在中衛干了些什么?”這一問,谷長庚慢聲慢氣地說起來。
原來,18日清晨,老谷和通訊員在一、三營接合部的稻田埂上穿過,他沒看見部隊,部隊的人也沒看見他。到了西門城,見有老百姓擔菜、背糧的出出進進,他想:“大概中衛早解放了,部隊早在城里駐下了。”于是,他帶通訊員就大搖大擺地進了城。進城以后,不見部隊。可是一群群的老百姓,還有男女學生都圍上來,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聽到有人說:“沒想到這樣快,昨晚才派出人談判,今早解放軍就進城來了。”也有人說:“可能是解放軍特地派人進城試探,看咱們城里的駐軍(指的八十一軍)是真心還是假意。”學生們膽大,竟喊出“歡迎解放軍”的口號來,并且要求解放軍給講講共產黨的政策。
在這種情況下,谷長庚的膽子更大了,他也顧不得連夜行軍的疲勞,駝背也顯得挺直了,整理了一下軍裝,正了正軍帽,干脆站到高臺上,講了起來。跟他的通訊員小李說:“谷指導員過去講話松松垮垮的,這次可神氣了,嗓門也大了,感情也激昂了,不像是講話,真像是講演,宣傳我黨我軍的對敵政策、城市政策,我軍的宗旨,解放寧夏人民的任務……”谷長庚在中衛城里走到哪里,哪里就圍攏一群人。
后來,八十一軍的士兵、軍官也摻雜在人群中來聽這位“解放軍代表”的講演了。在講演過程中,有的還從家里提了茶壺,斟上茶水,他就邊喝邊講,在中衛城整整講了3個多小時,他才帶小李又出西門來找到部隊。
政委批評他說:“你懵懵懂懂地跑到敵人兵營里演講去了!”他不以為然地說:“中衛城里真不錯,賣什么的都有,沒想到這個小城還怪洋氣的呢!穿西裝戴禮帽,穿旗袍大褂的都有哩!”人們聽到這里,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片笑聲。
中衛城下顯軍威
午飯過后,先頭部隊一營出發了。政委見一營長帶部隊向西城根大路走去,急忙催馬趕上,對一營長說:“楊玉明,這不冒風險嗎?萬一敵人變卦,部隊要吃虧呀!”楊玉明不慌不忙地說:“反正現在已兵臨城下,將到壕邊了,怎么辦?”政委一想:讓部隊退回去,太窩囊了,干脆將錯就錯,顯顯我軍威風,殺殺敵人士氣。團長分析了一下:敵人已是甕中之鱉,釜底之魚,量八十一軍不敢輕舉妄動。于是命令一營,除讓部隊作好警戒外,各連整理著裝,打起戰功獎旗,分三路縱隊,從西門繞到北門,爾后向中衛通往銀川的大道前進。
命令一下,部隊的精神上來了,一營長和教導員飛身上馬,走在前面。“鋼鐵第一營”的旗幟為前導,迎風飄揚。緊跟著“猛虎一連”“大功二連”“大功三連”“大功七連”“大功八連”“大功九連”。中間是“大功團”的團旗,上寫“能攻能守,英勇頑強”。從這些火紅的戰旗中,一眼就可以看出,這是一支在戰火中百煉成鋼的英雄部隊。在這樣的英雄部隊面前,八十一軍官兵們被震撼了!城內的人民振奮了!他們紛紛涌上城頭,觀賞這支英雄部隊的颯爽英姿,有的鼓掌,有的歡呼,有的揮舞手帕……八十一軍的官兵,也擠上城頭,手扶垛口,向下張望,有的俯下身來,擺手示意……
部隊雖未在中衛舉行入城式,但這一舉動,比入城式還要威風。
次日,在部隊行進中,捷報傳來,八十一軍已完全接受我和平解決條件舉行起義,中衛解放了。
摘自《寧夏文史資料》第16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