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憾的是，這段百年好合并沒有太長久。亨利·戈德門將公司的控制權讓給了自己的妹夫薩姆·沙切斯，這位爺一直很不滿意亨利·戈德門跟菲利普·雷曼協定的利益分配方式。他覺得，合作期間客戶的開發都是高盛跑前跑后，雷曼兄弟的人簡直就跟地主一樣，仗著有幾個錢就當甩手掌柜。不過，剛剛接手高盛大權的薩姆·沙切斯，具有猶太人獨具的容忍智慧，繼承了亨利·戈德門的一貫傳統，每天中午一到12點就要給菲利普·雷曼電話，相約在中心飯店二樓共進午餐。

激情過后，戀人的一切慢慢失去了神秘，接踵而至的就是平淡跟無休止的猜忌。

高盛跟雷曼兄弟曾經無間的親密，慢慢地消失在中心飯店二樓的包房里。翅膀越來越硬的薩姆·沙切斯對雷曼兄弟越來越不滿意，甚至經常在心底埋怨雷曼兄弟的不求進步。他覺得沒有高盛的努力，雷曼兄弟根本做不了什么包銷業務，也許早就完蛋了。薩姆·沙切斯一直在午餐的時候試探菲利普·雷曼的態度，希望高盛能夠分得更多的合作利益。

菲利普·雷曼一般都不跟薩姆·沙切斯正面商討利益重新分配的問題，而是時常給薩姆·沙切斯講一些花邊新聞。1936年的某天中午，菲利普·雷曼剛剛落座，薩姆·沙切斯就給菲利普·雷曼來了一個難堪，轉身準備下樓，菲利普·雷曼當時有點蒙了。薩姆·沙切斯裝出一副很焦急的樣子說：“走的時候保險柜沒有鎖好，我得回去鎖一下。”菲利普·雷曼樂呵呵地摟住薩姆·沙切斯的肩膀說：“薩姆，我倆都在這里，擔心什么？”

午餐完畢，薩姆·沙切斯正用大拇指摳牙縫里的殘渣，菲利普·雷曼依然滿臉微笑，但他其實早已心力交瘁。明擺著，薩姆·沙切斯今天這是在跟自己攤牌，高盛已經變得越來越自私貪婪了。如果自己繼續裝聾作啞下去，兩家的關系會越來越緊張，這樣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最后開心的是摩根他們，他們巴不得高盛跟雷曼兄弟分家甚至爭得頭破血流。到了友好分手的時候了，菲利普·雷曼拍了拍薩姆·沙切斯的肩膀：“兄弟，我們分家吧，不過說好了，以后兩家無論遇到什么問題，都要和平解決，不能吞掉對方。”

薩姆·沙切斯有點驚訝，這可是菲利普·雷曼自己提出來的，和平還不簡單？雷曼兄弟沒有什么值得高盛去吞掉的地方。薩姆·沙切斯為了將雷曼兄弟踢出局，滿口答應了雷曼兄弟的條件，分家的時候，61個客戶高盛攬走了47個，留給雷曼兄弟14個。高盛對年輕的合伙人進行灌輸式的教育，雷曼和高盛走向分裂的根源是雷曼兄弟根本不會做什么業務，他們是附在高盛身上的寄生蟲。

分手后的高盛跟雷曼兄弟看上去依然相敬如賓，歧視卻在高盛的合伙人之中一代又一代地延續下去。雷曼兄弟好歹也曾經是大腕，怎么可能容忍高盛的長期歧視？庫恩-洛布公司的并購就是雷曼兄弟要在投行領域跟高盛一拼的賭注。在沒有高盛的日子里，雷曼兄弟一路生死掙扎，在次債危機到來之前，跟高盛一樣，擠進了華爾街前5強，成為全球頂級大腕。

想不到，百年前的兩家姻親，如今，卻反目成仇。曾經親密無間的高盛居然在兄弟背后散布謠言。

無恥的謠言、隱秘的操縱。

已經成為華爾街數一數二大腕的高盛，在整個華爾街，不，在全球資本市場，都是一言九鼎，哪怕是謠言，聽者都寧可信其有。現在，高盛的一句話，也足以讓雷曼兄弟在華爾街死得很難看，這就是掌握華爾街話語權的神奇力量。

從首爾回來，福爾德一直在克制，但他沒想到自己的行動會全部暴露，成為笑料。謠言還在像病毒一樣瘋狂地傳播，高盛，曾經的兄弟怎么能這樣呢？

那個冷漠的華爾街，那些冷酷的家伙，左手可能剛剛放下高盛交易員傳播謠言的電話，右手就快如閃電一般，在電腦的鍵盤上敲出了賣空雷曼兄弟股票的指令。

福爾德越想越覺得可怕，越想越生氣。兩家分手的時候是有過約定的，高盛絕不能在背后下黑手。福爾德抓起電話，就打給了高盛首席執行官勞埃德·布蘭克費恩（Lloyd Blankfein）。福爾德盡力克制自己滿肚子的火氣，沒想到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話就讓勞埃德·布蘭克費恩很是不爽：“你不會喜歡這樣的對話。”

勞埃德·布蘭克費恩出身卑微，是一個郵政工人的兒子，在紐約布魯克林區的廉租房長大，就讀于一所條件艱苦的地方學校，靠獎學金讀完了哈佛大學及哈佛大學法學院。畢業后，他做了一段時間的稅務律師。后來，他應聘高盛，最初時慘遭失敗。通過其他途徑，他成功進入了高盛。從此，一路平步青云，特別是在保爾森接掌布什政府財政部長權柄之后，布蘭克費恩成了高盛的掌門人。

在成為合伙人之前，勞埃德就聽到高盛的老板們在私下歧視雷曼兄弟的言論，沒想到福爾德現在這么大火氣。勞埃德能理解福爾德現在的心情，整個華爾街，不，整個美國都在看福爾德的笑話。跟一個快要完蛋的家伙生氣完全沒有必要，勞埃德沒有爭論。

“我最近聽到很多雜音，一些高盛的交易員在散布關于雷曼兄弟的謠言。”福爾德壓了壓自己的憤怒，語氣還算平和地繼續說，“這不僅僅是聽說而已，做空雷曼兄弟的對沖基金都跟這個謠言有關，我最近專門接觸了不少散布謠言的交易員。”

福爾德如此振振有詞，按照他的話，高盛就是雷曼兄弟股價下跌的罪魁禍首。

布蘭克費恩面無表情地握著電話，現在的福爾德簡直瘋掉了，他說高盛交易員散布謠言，甚至給對沖基金經理打電話，這都是違法的操縱，難道這個家伙死前要拉高盛墊背不成？布蘭克費恩嗓子眼兒里的火氣都快爆炸了，但是他忍住了，現在可不是時候跟福爾德撕破臉皮，完全沒有必要，否則就形同鞭尸，實在有損高盛的聲譽。況且他現在還不敢肯定高盛的交易員到底散布雷曼兄弟的什么謠言沒有，更不能確認高盛的交易員是否給對沖基金打過做空的電話。

這一次是謠言，上一次是致命郵件。早在貝爾斯登死亡前的3月11日，高盛的信貸衍生產品業務部向客戶發了一份致命的郵件，聲稱將不再為貝爾斯登的衍生品交易提供擔保。這無疑是告訴華爾街，高盛跟貝爾斯登的關系完蛋了。盡管高盛在郵件發出之后還假模假樣地跟貝爾斯登繼續進行合作，但是交易員的行為已經讓貝爾斯登無路可走，最后的交易只是生命終結的垂死掙扎而已。貝爾斯登被高盛的郵件推向了死亡深淵，很多貝爾斯登的客戶將交易合約轉給了高盛。

雖然，現在福爾德沒有掌握到高盛交易員的致命郵件，但是交易員私底下散布謠言完全有可能。面對憤怒的福爾德，勞埃德只是語氣上感到很震驚：“我并未發現高盛有什么操縱行為，但高盛交易員倘若真有你說的這類情況發生，必將嚴懲不貸，高盛不會對違法行為坐視不管。”

福爾德依然在電話里嘮嘮叨叨，說什么雷曼兄弟跟高盛都有猶太血統，在危機面前要發揚猶太人團結合作的精神。更何況在一百多年前，雷曼兄弟跟高盛親如兄弟，兩家為了表示合作誠意，還相互聯姻，當年的合作那是相當的愉快，后來兩家還約定和平相處。在貝爾斯登倒閉之后，人人自危，隨便一句謠言可以擊垮任何一家百年老店的。

布蘭克費恩在電話一端靜靜地聽福爾德磨磨嘰嘰，福爾德說得沒錯，高盛跟雷曼兄弟確實在百年前是非常親密的合作伙伴，他們親密無間，每一個項目都有合作，甚至離開了高盛，雷曼兄弟的業務就做不下去了。但是后來分家了，高盛希望獨立去一展身手。況且，雷曼兄弟并購了那個如狼似虎的庫恩-洛布公司，讓整個華爾街都陷入了恐慌。現在的雷曼兄弟，骨子里完全滲透了庫恩-洛布公司老板雅各布·希夫的基因，猶如他的反猶太復仇一般，瘋狂的讓所有對手失望。

一個無助的人在絕望的時刻，就有說不完的廢話，總希望能抓住一根稻草活下去。是的，福爾德現在就是這樣婆婆媽媽的一個失去了靈魂的失敗者。勞埃德壓了壓噌噌上躥的火苗，忍住了沒出聲。相互對罵那是市井無賴，出手無形才是干掉對手的最高境界。

5.救救我吧，SEC

辦公室里，員工們的眼神游移不定。

樓下守候著各路記者，一見雷曼兄弟的員工出去，就跟蒼蠅一樣撲上來。主題只有一個，雷曼兄弟什么時候完蛋？雷曼兄弟的員工都快瘋掉了，尤其怕下樓，他們不想像貝爾斯登倒閉那樣，大批的員工抱著紙箱回家，然后抱著自己的老婆或者老公狂抹眼淚，第二天又開始瘋狂地四處投遞簡歷找工作。

從首爾回到美國的第四天，雷曼兄弟于6月9日提前公布了第二財季的收益狀況，并表示已籌集到60億美元新資本。所謂的新資本，實際上就是跟產業銀行商討過的出售股票問題，這個問題八字還沒有一撇呢，福爾德已經急不可耐了。刺激，只有強力刺激，市場信心才能重振。

大衛·埃霍恩依然四處招搖，看樣子不將雷曼兄弟搞死，這位爺是不會甘心的。當然，大衛·埃霍恩已經從福爾德的暴躁之中看出了端倪，尤其是福爾德氣極敗壞地給高盛總裁布蘭克費恩打電話一事，整個華爾街傳的是滿城風雨，無人不曉，現在福爾德在華爾街已經成了沒有穿褲子的小孩兒一樣。

望著飛流直下的股票K線圖，福爾德憤怒到了極點，僅憑大衛·埃霍恩那張沒有積德的嘴，雷曼兄弟的股價不會像拉肚子一樣止不住地往下跌。對，肯定是高盛的人在搗亂。現在華爾街的人都相信雷曼兄弟的財務有問題，仿佛雷曼兄弟一死，華爾街的風險就徹底釋放完了。福爾德很想給勞埃德再打一個電話，詢問一下高盛內部是否調查了交易員在造謠的事。

不可能，布蘭克費恩怎么可能在這個時候清查內部人呢？那樣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布蘭克費恩不會那么愚蠢。不行，福爾德咬牙切齒，等布蘭克費恩自己查那些該死的散布謠言的操盤手，那基本是癡人說夢。跟自己說什么調查，一旦發現問題嚴懲不貸，布蘭克費恩完全就是面子上給自己一點好臉色而已。還是親自動手，才能豐衣足食。

布蘭克費恩這個時候正坐在辦公室里翻看雷曼兄弟的報告，他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這個冒失的閔裕圣，剛到產業銀行，就敢拿國有銀行的錢來救這個爛賬一大堆的雷曼兄弟，不是明擺著給李明博政府出難題嗎？

可悲呀，福爾德已經鑄成大錯。

不過，還是要小心行事，布蘭克費恩在心里反復琢磨，聽說福爾德這幾天跟瘋了一樣，到處搜集高盛散布謠言的證據。華爾街上的謠言是無風不起浪，地球人都知道高盛在次級債這個業務上面運作的頗為神秘，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所以大部分人都會相信高盛正在做空雷曼兄弟，手下的交易員散布謠言也完全有可能。萬一雷曼兄弟將高盛告到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或者美聯儲，那高盛損失就大了。散布謠言、操縱股價面臨的處罰可不僅僅是罰款，如果罪名成立，那么高盛在危機中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信譽可就全完了。

福爾德思前想后，看來要堵住大衛·埃霍恩的嘴，就要殺一儆百。對，這個時候只有將華爾街最大的龍頭高盛，那個散布雷曼兄弟謠言的曾經的兄弟舉報了，才能平息事端。只要SEC（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介入調查，到時候無論是輿論還是機構，都會相信SEC不會無中生有，那么肯定會懷疑高盛有問題，一旦高盛背上了這個黑鍋，就證明雷曼兄弟沒有大衛·埃霍恩宣揚的那么糟糕，也進一步證明了高盛交易員散布謠言是落井下石的小人行徑，雷曼也就得救了。

是高盛不講兄弟情面要將雷曼兄弟置于死地的，雷曼兄弟158年沒死，這一次自己不能讓老貓丟了性命，誰向雷曼兄弟捅刀子，這刀子就要讓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給捅回去。

想到這兒，福爾德心頭不禁樂了一下。不過如果單槍匹馬跟高盛掰手腕，福爾德還不是十分有把握。聽說貝爾斯登的垮臺也跟高盛有關，貝爾斯登的老板也對高盛恨之入骨，如果聯合起來捅高盛一刀子，也許死掉的就是高盛。對，就這么辦。

說干就干，福爾德考慮周全之后，向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舉報了高盛，理由很簡單：高盛交易員在惡意散布對雷曼兄弟不利的謠言，導致雷曼兄弟股價暴跌。

終于有人站出來舉報高盛了，國會的議員們早就嚷嚷有人操縱股價。金融危機讓SEC很是惱火，眼看股票指數一個勁兒地下跌，市場一旦進入熊市，美國的股市就會元氣大傷，那就要等幾年才能恢復，SEC現在寧可信其有，就是要拿高盛來殺一儆百。

豈有此理，SEC立即開始行動，像撒紙錢一樣，廣發傳票，收到傳票的不僅僅有舉報高盛的雷曼兄弟、貝爾斯登，重要的還有高盛。SEC甚至要求德意志銀行和美林銀行等第三方投行提供相關信息。為了查實雷曼兄弟跟貝爾斯登的舉報，SEC擴大了收集證據的范圍，不僅僅要求各大機構提交交易記錄，還要調取相關部門以及工作人員的郵件。

除了高盛，SEC還決定抓住機會撒大網，打擊以綠光資本為首的對沖基金的囂張氣焰，50多家對沖基金公司統統都得到了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的傳訊，要求提供關于貝爾斯登或雷曼兄弟股票賣空或期權交易的相關通信和數據。

狗急了也會跳墻，布蘭克費恩沒想到他的擔心變成了現實，福爾德這一次是下狠手了，這是要整死高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