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燈籠山的珍·譯言古登堡計劃
- (加)蒙哥馬利
- 3038字
- 2015-07-27 11:27:29
10歲之前,珍一直以為自己的父親過世了。她想不起來是誰告訴她這消息的,但是假如她能好好地想一想,那她對此就更確信無疑了。她只是沒有仔細想而已……沒有人提起過他。她只知道,他的名字應該是叫安德魯·斯圖爾特,因為別人稱呼媽媽安德魯·斯圖爾特夫人。至于別的方面,對于珍而言,他就好像從來不存在一樣。她對父親這個稱呼沒有什么概念。她唯一熟悉的父親就是菲利斯的父親,大衛·科爾曼姨夫,一個上了點年紀、眼袋很重的美男子,星期天來吃晚餐時,他有時會嘴里咕咕噥噥地沖她說話。珍覺得他的咕噥就表示對她很友好,她對他沒有反感,不過,他身上沒有絲毫東西讓她產生嫉妒感,羨慕菲利斯有父親。有一個如此親切、迷人、慈愛的媽媽,誰還想要一個父親呢?
艾格妮絲·雷普利到圣阿加莎上學了。雖然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艾格妮絲就嘲弄地沖珍吐舌頭,但珍起初還是頗喜歡她的。她的父親名叫“托馬斯·雷普利大帝”,他修建了“鐵路和一些東西”。如果她留心一下就會發現,圣阿加莎的大多數女孩子都向她大獻殷勤,自吹自擂。大家都跟她“說秘密”,于是,如果艾格妮絲告訴你一個秘密,那在圣阿加莎就被視為莫大的榮幸。因此,一個下午,在游樂場,艾格妮絲走到她跟前,神秘兮兮地悄聲耳語道:“我知道一個秘密。”聽到這話珍的心里也一陣激動。
“我知道一個秘密”大概是世界上最耐人尋味的話了。珍立刻被這句充滿誘惑力的話吸引住了。
“哎呀,那告訴我吧,”她懇求道。她也想被那令人神往的女孩子們的小圈子所接納,只有這個圈子的人能聽到艾格妮絲所講的秘密;她想知道這個秘密到底是什么。秘密肯定是很棒、很妙的東西。
艾格妮絲皺起她那可愛的大鼻子,一臉嚴肅的神情。
“哎呀,我改天再告訴你。”
“我不想改天聽。我想現在就聽,”珍懇求道,她那金黃色的眼睛炯炯有神,充滿渴望。
艾格妮絲那頑皮的小臉周圍披散著筆直的褐色頭發,一臉狡黠的神情。她沖珍眨巴了一下一只綠色的眼睛。
“好吧。你聽了要是不喜歡的話,可不要怪我。聽著。”
珍聽著;圣阿加莎的塔式建筑也聽著;對面破舊的街道也聽著。珍覺得,仿佛全世界都在聽。她是被選中的那個人……艾格妮絲要告訴她一個秘密了。
“你爸爸和媽媽不住在一起。”
珍盯著艾格妮絲。她說的這句話沒有任何意義。
“他們當然不住在一起,”她說道。“我爸爸死了。”
“哎呀,才不是呢,他沒死,”艾格妮絲說道,“他住在愛德華王子島。你3歲的時候你媽媽離開了他。”
珍覺得仿佛有一只冰冷的大手正慢慢擠壓她的心臟。
“那……不是……真的,”她喘著氣說道。
“是真的。這全都是朵拉阿姨跟媽媽說的時候我聽來的。她說,他從戰場回來后你媽媽就嫁給了他,那是一個夏天,當時你外婆帶她去沿海地區了。你外婆不想讓她嫁給他。朵拉阿姨說人人都知道他們長不了。他很窮。就是你給添了大麻煩。你本來不應該出生的。朵拉阿姨說,他們兩個都不想要你。后來他們就像貓和狗一樣打個不停,最后你媽媽下決心離開了他。朵拉阿姨說,她本來想跟他離婚,可是在加拿大離婚特別難辦,更何況,肯尼迪家的人都覺得離婚是一件糟糕透頂的事情。”
此刻,那只手緊緊抓著珍的心臟,簡直讓她難以呼吸。
“我……我不相信這些話,”她說道。
“維多利亞·斯圖爾特小姐,我告訴你秘密的時候,如果你還要這么說,那我就不跟你再說別的秘密了,”艾格妮絲說道,氣得滿臉通紅。
“我也不想再聽了,”珍說道。
她永遠也忘不了聽到的話。那可能是真的……也可能不是。珍覺得,那個下午時光漫長得沒有盡頭。圣阿加莎學校就是一場噩夢。弗蘭克接她回家時車開得從來沒有這么慢過;沿途破敗的街道上的積雪看上去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落滿污垢、骯臟不堪;風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刮得如此凄厲;高懸在天空上的月亮整個黯淡無光,白如紙片。不過,即使它再也不發亮了,珍也不在乎。
當她回到家里時,快樂街60號的人們正在喝下午茶。那間擺滿了淺粉色的金魚草、郁金香和鳳尾草的大客廳里坐滿了人。媽媽身穿蘭花雪紡衣服,寬松的袖子上綴著蕾絲花邊,她笑嘻嘻地聊著天。外婆頭發上帶著亮晶晶的鉆石頭飾,正坐在她最愛的針繡花邊椅子上,觀望著,所以一位太太曾經說過:“她真是一個和藹可親、滿頭銀發的老人,跟那幅《衛斯理的母親》上的人物像極了。”格特魯德姨媽和西爾維亞舅媽正在桌邊倒茶,桌子上鋪著縮絨呢網眼桌布,上面放著正在燃燒的高高的小蠟燭。
珍直接從她們身邊走過去,走到媽媽面前。她不在乎那里有很多人……她有問題要問,要馬上就聽到答案,立刻!珍一刻都忍受不了她心中的疑慮。
“媽媽,”她說道,“我爸爸是還活著嗎?”
一陣奇怪的、可怕的寂靜突然間降臨到這個房間里。一道光束如劍一般刺入外婆的藍色眼睛里。西爾維亞舅媽喘著粗氣,格特魯德姨媽的臉色變得鐵青,難看極了。可是媽媽的臉則仿佛覆蓋上了一層白雪一般。
“他活著嗎?”珍問道。
“是的,”媽媽說道。她沒有再說什么。珍也沒有接著追問。她轉身走了出去,茫然地走上臺階。走進她自己的房間,關上門,緩緩地躺到床邊的白色熊皮大地毯上,她的蕾絲花邊埋在柔軟的毛皮里。她內心的痛苦如陣陣沉重、可怕的巨浪一般席卷著她。
原來是真的。她一直以為她的爸爸死了,而他卻活著……生活在地圖上那個遙遠的點,人們告訴她叫做愛德華王子島的省。可是他和媽媽彼此不喜歡對方,她也不受歡迎。珍意識到,得知你的父母不想要你,這真是一種特別古怪又煩人的感覺。她堅信她的整個余生都會響徹著艾格妮絲的聲音:“你本來不應該出生的。”她恨艾格妮絲·雷普利……她一直都會恨她。珍覺得奇怪,如果她能活到外婆這么大歲數,她該怎么承受這種恨意呢。
大家都走了之后,媽媽和外婆找到了她。
“維多利亞,站起來。”
珍沒有動彈。
“維多利亞,我的習慣是,我說什么別人都得聽從。”
珍站起來。她沒有哭……假如不是多年前有人說過“珍從來不哭”……可是,她那一臉的表情簡直讓看到的人無不揪心。也許這也觸動了外婆,因為她用對她來說算是相當溫和的口氣說道:
“維多利亞,我一直跟你媽媽說,她應該告訴你真相。我跟她說了,早晚你都得從別人那里聽說到這事兒。你爸爸是活著。你媽媽違背我的意愿跟他結了婚,為此一直很后悔。她醒悟之后,我原諒了她,并且高高興興地歡迎她回到家里。情況就是這樣。以后要是你非常沖動,想惹是生非,而這時候我們正在款待客人,你能不能盡量克制一下自己的情緒,等客人走了再鬧?”
“他為什么不喜歡我呢?”她有氣無力地問道。
一旦所有事情都被說開了,也已既成事實,那似乎是最令人心痛的。起初,她的媽媽可能也不想要她,不過珍知道,現在媽媽是愛她的。
媽媽突然輕聲笑了一下,這笑聲聽上去沉重極了,讓珍難過得心都要碎了。
“我覺得,他是嫉妒你,”她說道。
“他把你媽媽的生活弄得很悲慘,”外婆說道,她說話的聲音變得很僵硬。
“哎呀,也怪我自己,”媽媽哽咽著大聲說道。
珍的眼睛來回掃視著她們,看到外婆的面部表情變得很快。
“你以后永遠不要讓我或者你媽媽再聽到你提你爸爸的名字,”外婆說道。“對我們來說……對你來說……他已經死了。”
這條禁令完全沒有必要。珍也不想再提起她爸爸的名字了。他讓媽媽不幸福,所以珍恨他,徹底地不想他了。有些事情是不值一想的,爸爸就是其中之一。可是關于這整件事最糟糕的是,現在還有事情無法跟媽媽聊。珍覺得這事兒橫亙在她們之間,雖然模糊不清,但是確實存在著。之前那十足的信心消失了。有一個話題從來都不該提起,它毒害了一切。
她再也受不了艾格妮絲·雷普利及其追逐“秘密”的信徒們了,好在艾格妮絲退學了,因為“托馬斯大帝”認定,對他女兒來說,這所學校不夠時新。艾格妮絲想學踢踏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