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老媽讓我們展示才華(2)
- 家有老媽
- (美)克勞倫斯·戴伊
- 3408字
- 2015-07-28 15:09:00
老媽在兒時有著相同的經歷。背誦詩歌與握手一樣是會客的傳統(tǒng)禮儀。雖然不知道客人是否喜歡這一套,但這確實是我們小孩子出場和離場的好法子。老媽在學生時代很擅長朗誦,還因此還獲過獎,獎品是一本《圣母瑪麗亞的傳說》[3],作者是詹姆森女士。(書頁內有題詞“以此獎勵詩歌背誦的優(yōu)秀學生,H.B.海恩斯謹祝,格拉莫西公園10號,1870年。”)此書小巧精美,由提克拉與菲爾茲出版社出版。我翻看過,感覺內容深奧又乏味。書面依舊簇新,可見老媽對它也沒什么興趣。
喬治很不喜歡朗誦詩歌,下樓的時候垂頭喪氣。我倒不擔心,反正見客花不了多少時間,很快就可以離場。我們沿著樓梯扶手依次滑下,到達大廳時全擠成了一團。
狹長的客廳里擺放了絨布沙發(fā)、擱腳凳、花瓶以及寬闊的玻璃柜,精致又整齊,卻不是我們四兄弟玩耍打鬧的地方。打開推拉門,我們站在深色的門簾后推推搡搡,都想最后一個出場。先出場的人一般會遭受其他人的痛擰而被迫彈跳出來,這是為了制造忽然冒出在客廳的感覺,讓客人開心一笑。
這天下午,不知誰暗中擰了哈羅德一把,而且力度不小,弄得他抽筋似地跳出門簾,還啊啊大叫。“噓,寶貝們,”老媽說,“這位是威爾金森小姐。過來認識一下吧。”于是,我們魚貫而出,在老媽的不停提示下,挨個上前自報名字和年齡。
我想起布里奇特之前說起的小鳥,因此特別留意威爾金森小姐的帽子。一到冬天,除了麻雀,我們在戶外看不到別的鳥類,女士們的帽子上倒是大有看頭。在野外都很難見到的冠藍鴉,山齒鶉或燕子,于她們的帽子上比比皆是。威爾金森小姐帽子上的這一款更有趣,它體型碩大,雙眼有神,胸前的毛羽像知更鳥一樣呈紅寶石色,一對長翼呈伸展狀,仿佛躍躍俯身沖向地毯抓魚。事實上,它只能靜靜臥在粉色花形巢穴里,鳥巢的材質類似雪紡又輕又薄。我很想知道那里邊是否還有鳥蛋,但是不太好找,因為威爾金斯小姐的整個帽頂都是鳥巢,四周別著幾個金色的帽針。針尖閃閃發(fā)光,其中有一根特別長,都快戳到離它最近的喬治的眼睛了。
“克勞倫斯先來吧,”老媽說。她的目光里透著鼓勵,嘴唇無聲地吐出詩的開頭幾個詞。我深吸一口氣,開始念誦。
“陽光低垂在椴樹上,
白雪皚皚一片蒼茫;
如寒冬一樣昏黃
的伊塞河奔流不息。”
現(xiàn)在回想起來,這首詩未免不合時宜,可當時不這么覺得。詩的配圖雄偉而悲壯,令我印象深刻。畫中是一群胡子拉碴的士兵戴著插有黑色羽毛的頭盔,行進在雪夜里,有的揮舞著軍刀,有的吹著號角,他們手中熊熊燃燒的火把照亮著前路。
“雷聲陣陣山搖地撼;
金戈鐵馬從四面涌來迎戰(zhàn),
群情激昂聲音震天,
烽火四起。”
在十九世紀八十年代,對于住在麥迪遜大街以及周邊幾條街的小男孩們,他們的興趣無外乎戰(zhàn)爭詩歌或戰(zhàn)爭模擬游戲,就連住在街角那個最胖又最遲鈍的威利·史密斯也不例外。各地戰(zhàn)火接近尾聲,惟剩下偏遠地區(qū)還有零星交戰(zhàn),我們小孩子只當它們和《艾凡赫》中的比武大賽[5]一樣浪漫有趣。
很快就要讀到《霍亨林登》[6]一詩的悲哀結尾了,我暗自欣喜。老媽也在陪著我無聲吟誦。我得意地背出詩的最后一節(jié):
“沒有人退縮逃避!
白雪將掩埋他們的軀體;
而腳下的每一塊草皮
將是他們的安眠之所。”
威爾金森小姐的叔叔撫須頷首贊著“精彩,精彩”,老媽搖頭“噓——噓”讓他不要出聲,同時示意喬治準備出場。喬治最喜歡的是《輕騎兵的沖鋒》[7]。可惜,字母L的音他發(fā)不準。詩的開頭就有幾個帶字母L的詞,他總是錯發(fā)成J的音,丁尼生的詩意也因此完全變了樣。當喬治真誠地望著客人開始吟誦,他的奇怪發(fā)音讓威爾金森小姐的叔叔目瞪口呆:
“半個黑人,半個黑人[8],
半個黑人前進著,
沖向死亡的山谷
六百驃騎向前。”
我記不太清接下來是哪首詩,貌似是《布倫海姆》。總之,我們念誦的詩全部是關于死亡和戰(zhàn)爭。威爾金森小姐保持著禮貌的笑容,不停地整理妝容。她的雙手上下?lián)]舞著,一會兒撫弄著飄逸的深紫色天鵝絨裙角,一會兒拉拉面紗,一會兒碰碰帽上的小鳥,一會兒輕撫我們家橡膠樹上的葉子。
輪到胖墩墩的哈羅德時,大家不覺精神一振。他最后一個出場,老媽向客人解釋說他年紀還小,念不完一整首詩。在她的愛撫目光下,弟弟皺著眉頭開始背誦:
“旗桿一直在搖搖晃晃
敵……風地……”
“是’敵人消亡在他們的營地,‘寶貝。”老媽輕聲提醒。
聽到老媽在眾人面前稱呼“寶貝”,哈羅德頓時紅了臉,倔強地揚起那肥肥的小下巴。“風地,”他重復:
“敵……倒在我們面前,
收復的國土就在腳下,
國旗飄揚在眼前。”
然后,他猛一鞠躬。至此,我們的表演全部結束了。“孩子們真乖。”老媽當著客人的面自豪地夸著,我們旋即離場。原本不想跑得太快,但是我們瞬間就溜到了客廳門口,然后蜂擁而至樓梯口,哈羅德呯的一聲摔倒,撞到了頭。
哈羅德受傷是常事,不管發(fā)生在什么時候,我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捂住他的嘴。假如先是安撫他,他必定嚎啕大哭,老媽聽見了定會責備我們。事實上,光捂住嘴不讓他出聲也不行,因為老媽會疑心出了更嚴重的事。因此,在捂住哈羅德的嘴時,我們還得故意發(fā)出開心的聲音。這勢必顯得我們三個哥哥鐵石心腸。
哈羅德踉踉蹌蹌地站起來,而我們的手還死死捂在他的嘴上。其他兩個弟弟開始吹口哨,嘻嘻哈哈大笑,哈羅德拼命想掙脫,我狠狠地揚起拳頭嚇唬他。
“你撞了我。”他壓著嗓子說。
“這樣吧,”我說,“我讓你打回我。真的,我讓你撞我,沒開玩笑。上了樓就讓你撞我。”
“我有兩處受傷了。”哈羅德哭訴,摸著自己的腦袋,兩行熱淚滾下他那肥嘟嘟的臉頰。
“嗯,如果你不出聲,”我說,“喬治也讓你撞。”
“你們在干嗎,孩子們?”老媽擔憂的聲音從客廳傳來。“你們又在打架了,是嗎?”我們聽見她朝大廳門走來。
“我們在鬧著玩呢,媽媽,”喬治安慰她,那時她剛經過門簾,哈羅德正在上樓。他急著要復仇。
老媽停下腳步,沒發(fā)現(xiàn)有什么不妥。她說我們離開客廳的時候動靜太大,讓客人印象不好,弄得她沒面子。
“不,媽媽,”我們齊聲說道,“我們不是故意的。”
“誰要是敢動手打架,”她說,“我就讓爸爸揍他。”
聽到這話,我們一聲不吭。
隨后,她走回客廳。我們覺得這些客人真是麻煩。待老媽一穿過門簾,我們立馬向樓上沖去。
一到樓上,我們全部停下。哈羅德正等著我們,迫不及待地叫著:“說話要算數(shù),說話要算數(shù)!”我示意讓他出手。他兩眼泛著光,伸出那柔弱的小手打在我的身上。
“到你了,喬治。”我命令道。
喬治可沒打算挨打。他說上次哈羅德打他,竟踢到他的脛骨。為此我們發(fā)生了爭執(zhí),引得老媽又從客廳走出來。
“喂,孩子們。”她斥責道。
我們立刻沖進兒童室。
一關上門,我們旋即把一切都拋諸腦后。哈羅德甚至忘記打喬治了,大家急急忙忙繼續(xù)先前未完的戰(zhàn)爭游戲。海軍上將哈里趿著過膝長統(tǒng)靴,在海浪上搖晃著,辛肯船長摩拳擦掌準備乘勝追擊。哈羅德從床上蹦起來吹響軍號,喬治大喊“投降吧!”,炮轟又接著上一場開始了。
相比戰(zhàn)爭詩歌的文字描述,我們僅憑玩具士兵和紙船卻玩得更真實更激烈。我們不覺得詩中的場景血腥殘酷,甚至不如我們的游戲危險。何況,詩歌反映的歷史與我們所處的時代相距太遠。
注釋:
[1]《伴我青春》(The Youth's Companion):創(chuàng)辦于1827年的美國知名兒童雜志,后于1929與《美國少年》(The American Boy)合并。(譯注)
[2]哈林區(qū)(Harlem):紐約的黑人住宅區(qū)。(譯注)
[3]《圣母瑪麗亞的傳說》(Legends of the Madonna):維多利亞時期的作品。作者是Anna Brownell Jameson.(譯注)
[4]詹姆森女士(Mrs.Jameson):1794-1860,英國作家。(譯注)
[5]《艾凡赫》中的比武大賽(Ivanhoe's tournaments):《艾凡赫》(Ivanhoe)是英國作家瓦爾特·司各特于1820年出版的小說,是一部描寫中世紀生活的歷史小說。(譯注)
[6]《霍亨林登》(Hohenlinden):英國詩人托馬斯·坎貝爾(Thomas Campbell)寫于1803年的一首詩,描述了1800年法奧戰(zhàn)爭中的霍亨林登戰(zhàn)役。(譯注)
[7]《輕騎兵的沖鋒》(the Charge of the Light Brigade):英國詩人阿爾弗雷德·丁尼生(Alfred Tennyson)作于1854年的詩,紀念巴拉克拉瓦戰(zhàn)役中英軍輕騎兵的英勇事跡。(譯注)
[8]半個黑人(half a gig):詩的原文是half a league(半個軍團),因為念詩的喬治把字母L錯發(fā)成G,導致league聽起來像gig。(譯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