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裕固族概況
裕固族是中國人口較少的北方少數民族之一,據2000年第5次人口普查,全國裕固族共有13719人,在全國56個民族中列第49位。
裕固族主要聚居在甘肅省肅南裕固族自治縣境內,在這里居住的裕固族為9328人(2000年),占全國裕固族人口的68%,占該縣總人口的24.85%。另有2435人居住在與肅南裕固族自治縣明花鄉接壤的酒泉市黃泥堡裕固族民族鄉及酒泉市其他地方。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哈密市大泉灣鄉圪塔井村和昌吉回族自治州瑪納斯縣等地有302人居住,他們是20世紀60年代從甘肅酒泉黃泥堡遷徙過去的。其他1654人散居在甘肅乃至全國各地。
第一節 族源族稱
一、族 源
裕固族自稱Sar?r jorur [1],學界一般認為這一名稱與歷史上的“黃頭回紇”和“撒里畏兀”有密切關系。“黃頭回紇”是宋朝初期出現于塔里木盆地東南部的回紇分支。有關黃頭回紇的記載,最早見于宋元豐四年(1081年),《宋史》及《宋會要緝稿》均有記載。元初,在黃頭回紇居住的地區,又出現“撒里畏兀”的族名。《元史》及歐洲傳教士的著作中有相關記載。
。
注[1]由于裕固族使用兩種裕固語,兩部分人自稱發音略有差異,說東部裕固語的人自稱為ira jorur,含義相同,詳見正文。
現在公認,元朝的撒里畏兀就是宋朝的黃頭回紇。但是,黃頭回紇源于何處,黃頭回紇的含義是什么,學界卻有不同的看法。換句話說,裕固族的族稱和族源有密切關系。
1.黃頭回紇來源
早期觀點認為黃頭回紇源于甘州回鶻。唐開成五年(840年)漠北回鶻汗國內部爆發了爭奪政權的內亂。其中一派勾結西北方葉尼塞河上游的黠戛斯人攻下了“回鶻城”(即Ordu BalIq),可汗被殺。至此,存在近一個世紀的回鶻汗國滅亡。之后,除留在蒙古草原的以外,其他回鶻人分成三部分逃散,其中一部分西遷到河西走廊,與7世紀末8世紀初的部分移居河西的回鶻相結合,10世紀初,建立了甘州回鶻汗國
。11世紀宋天圣三年(1025年)甘州回鶻亡于西夏,不少學者認為甘州回鶻向外流徙的主要部分投靠居住于湟水流域的角廝羅政權,然后又向西北方向遷徙,后被史書稱為黃頭回紇
。這是比較傳統的觀點。從20世紀50年代至今不少有關裕固族的著作均持這一看法
。
2.西州回鶻別稱
隨著研究的深入,有學者提出黃頭回紇是西州回鶻的別稱。
此觀點首先對傳統的“黃頭回紇”源于甘州回鶻說進行了批判。認為上述觀點沒有任何確鑿證據,在文獻中沒有任何記載,因此,只能算是一種假設。而史籍中出現的“黃頭回紇當是西州回鶻的另稱,回紇則為西州回鶻的省稱”。西州回鶻之所以有“黃頭回紇”的另稱,是因為西州回鶻國內有眾多的黃姓突騎施。黃姓突騎施的“黃姓”并非以黃為姓,而是草原民族以顏色區分部落的一種辦法。“黃頭回紇”也并非一定是“黃色頭發”的回紇,而是黃色回鶻之意。因此,于闐國以西諸國之人清楚這一隱史者,就對西州回鶻有“黃頭回紇”之稱,而不明白這一隱史的漢史官就干脆省稱為“回紇”。
此后又有學者認為“裕固族既非淵源于甘州回鶻,也不是以黃姓突騎施為主體的西州回鶻發展來的。裕固族族源是龜茲回鶻。”
這種觀點認為,漠北回紇汗國崩潰后,安西都護府地區為吐蕃所占,當地回鶻駐軍和回鶻居民歸附于吐蕃,史稱安西回鶻或龜茲回鶻。10世紀末,安西回鶻建立了強大的龜茲回鶻國,其統治中心在敦煌以南的祁連山北麓。黃頭回紇為安西回鶻的一個分支,12世紀時,黃頭回紇與龜茲回鶻國合并,到蒙古人與他們接觸時,他們共同以撒里畏兀的名稱出現。同時認為,龜茲回鶻國在歷史上又被稱為“沙州回鶻”
。
除上述幾種主要觀點之外,還有其他一些觀點,限于篇幅不一一介紹。如果我們把這幾種觀點綜合起來看,相互對立的觀點只有兩種,那就是:黃頭回紇是源于甘州回鶻還是非源于甘州回鶻?因為主張非甘州回鶻說者,雖然依靠不同的論據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但其論點有相互交叉的地方。例如西州回鶻說者贊同并補證龜茲回鶻說的主要觀點,只是對“將龜茲回鶻與西州回鶻完全分開”,并“視為兩個從來就獨立的回鶻政權”提出不同看法。主張黃頭回紇與沙州回紇無關的學者,一種是否定龜茲回鶻國在歷史上又被稱為沙州回鶻的觀點,一種是對黃頭回紇出現的位置與沙州的回鶻所處位置提出疑問,但同時,又依據其他資料認為,黃頭回紇應該是西州回鶻的一支。由此看來,主張非甘州回鶻說者在全力否定的同時,共同強調的一點就是,黃頭回紇可能來自西州回鶻。
那么,甘州回鶻說與非甘州回鶻說一定是一對對立的觀點嗎?其實也不一定。
關于甘州回鶻與西州回鶻的關系,學界已有很多研究,但過去探討的重點是,龐特勤是一者的始祖還是二者始祖。關于其他方面,由于史料缺少記載,探討較少。其實,二者雖然地隔東西,環境相殊,但在各個方面都一直保持著密切關系。有學者對史料未能記載的方面進行了補充研究。從政治背景而言,河西與西域打成一片是從7世紀上半葉開始。那時唐朝國力空前發展。在河西,從涼州起,往西經甘、肅、瓜、伊、西,形成一條戰略上的“常山之蛇”,首尾相連。安史之亂后,吐蕃趁機控制了這條蛇形首尾相連的戰略地區。幾經爭奪,甘州回鶻與西州回鶻終于同處在這一蛇陣上面。此后二者同受這條常山蛇形陣地的影響而緊密相連。早在兩王國成立前,唐末咸通七年(866年),當時任沙州節度使的張義潮派遣甘州回鶻人仆固俊西去吐魯番,領導西州回鶻人民戰勝當時占領從北庭至安西一帶的吐蕃統治者,使西州回鶻王國能順利地建立起來
。1036年,甘州回鶻亡于西夏后,先進入爪沙地區,最后退至西州
。甘州回鶻余部的西遷,給西州回鶻帶來了兩個重大變化:一是西州可汗的繼承人發生了變化,由甘州回鶻可汗毋母主的后裔畢勒哥取代
。二是西州回鶻的疆域發生了變化,不僅將高昌、龜茲統一在一個回鶻政權內,而且將北徙額濟納一帶的甘州回鶻余部也歸附于西州回鶻。這樣在常山蛇形陣地形成了一個新的首尾相統一的回鶻政權
。由此可見,主張西州回鶻說者并不是一味地認定黃頭回紇與甘州回鶻無關。
同樣,主張甘州回鶻說者也不是孤立地看待這個問題。這可從兩方面加以說明。第一,李元昊攻占河西后,一部分河西回鶻人竄居沙州西南的山谷間,這部分回鶻人的酋長自稱“沙州鎮國王子”,繼而又進攻沙州,但“攻沙州不克”。此后近一個世紀中,河西回鶻的后裔也逐漸以“沙州回鶻”自稱或被稱,并反映于漢文史冊,但這部分回鶻人始終不能返回沙州的中心區,所以稱“沙州回鶻”,實際“名不符實”,而這部分回鶻人正是宋朝史書中記載的“黃頭回紇”
。這一點與主張黃頭回紇與沙州回鶻(即所謂獨立的沙州回鶻政權)無關的學者觀點
是一致的。但是與主張龜茲回鶻說的學者觀點相抵
。第二,主張甘州回鶻說者認為,自西夏占據河西走廊之后,西州回鶻的東南與黃頭回紇接壤,《中國歷史地圖集》將二者的分界標在今青海與新疆的交界處
。但這僅僅是11世紀初期的分界,后來黃頭回紇繼續向西北發展
。而主張西州回鶻說者認為,早在10世紀末11世紀初,西州回鶻的部落已分布到青海湖畔的黃河邊,而且沙州已成為西州回鶻的勢力范圍
。
上述種種互補互抵的觀點給我們一個啟發,那就是將黃頭回紇與甘州回鶻或西州回鶻中的某一個截然分開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這一方面是資料貧乏,僅有的幾條史料又多從側面記載,從而滋生種種爭議;另一方面,由于地界相連,游牧民族頻繁遷徙自然會出現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情況。這一復雜情況其實有助于我們從另一角度理解裕固族族稱的含義。
二、族 稱
裕固族自稱Sar?r jorur [2],這一名稱和漢文史籍中的“黃頭回紇”或“撒里畏兀”相對應。其中“jorur”是漢文“畏兀兒”“維吾爾”的裕固語發音,但是對冠詞“Sar?r”學界有不同的認識和理解。
注[2]由于裕固族使用兩種裕固語,兩部分人自稱發音略有差異,說東部裕固語的人則自稱為ira jorur,但含義相同。
1.已有的觀點
過去主要有以下幾種觀點:
(1)焉耆畏兀兒說:此觀點認為“撒里”和“黃頭”不是一回事。他放棄“黃頭”,專門研究“撒里”,并提出“撒里”是“喀喇沙爾”中“沙爾”一詞的音譯,理由是“撒里”與“沙爾”讀音相近,且裕固族的契苾、思結、渾等回鶻部落是從焉耆的鷹沙川遷過來的,故“撒里畏兀”應該解釋為“從沙爾(焉耆)遷來的畏兀兒”。又有學者否定此觀點,認為“沙爾”是普通名詞,不是專有名詞,“沙爾”要作定義,按突厥語的語法規則,詞尾一定要加“L”,漢語可譯為“沙爾里克”或“沙爾里”。“沙爾”是古維吾爾語“城”“城子”的意思。“子”不能做定語,因此,“撒里”和“沙爾”不能畫等號。
(2)疏勒回鶻說:此說認為,“撒里”是“疏勒”的音變,而“黃頭”則是“Sur”(疏勒)的不恰當的意譯。所謂黃頭回鶻實指駐牧于疏勒地區的回鶻人。對此見解也有異議,認為此觀點沒有指出在什么文獻、什么語言中記載疏勒為Sur;也沒有說明“疏勒回鶻”的原名Suri jorur是在什么時期、什么原因變為現今的不恰當的Sur?r jorur,僅談不恰當的意譯,而否認裕固族自稱中“黃”的含義并提出“疏勒回鶻”的解釋缺乏說服力。
(3)“干河灘”“黃沙之頭”說:此說認為,把“撒里”看做突厥語sailig(河灘、大河灘、干河灘)的音譯,與裕固族居住地的地理條件和突厥語語法規則相吻合,它包括了西起鹽澤東到疏勒河的廣大地區。把新疆維吾爾與當時居住在青海西北地區的裕固族在居住地上作了嚴格的區分。“黃頭”來歷認為是宋朝史官沒有按于闐國使臣的語言而譯寫,而是按裕固族居住地的方位,先定其為“黃沙”的沙州,但地區范圍又越過了沙州,即在“沙州那一頭”,最后簡縮為“黃頭”。“黃頭回紇”由此而來。
(4)“正宗回紇”或“色棱格回鶻”:此說認為,黃頭回紇和撒里畏兀是突厥語詞匯sarig uygur的意譯和音譯。但sarig并不是“黃”的意思,而是一條河的名稱。裕固族操突厥語的西部人的主體為亞拉格家(藥羅葛)與賀朗格家(胡咄葛),他們是回紇九姓的正宗。由于藥羅葛為回紇可汗的姓氏,藥羅葛又發源并駐牧于色棱格河畔,所以標榜自己為sarig uygur,即“正宗回紇”“薛靈格河畔的回紇人”,以此區別于后來加入的回紇別部。該文中他又認為sarig有“崇高”之意。sarig一詞當由surek(疏勒)演變而來。“疏勒”的詞根sur在突厥和回鶻語中有“高大”“威嚴”之意,所以,sarig uygur為“高貴的回紇人”。
(5)像兀鷹一樣矯健敏捷的回紇人:此說認為鷹在回紇人心目中具有特殊地位。回鶻語稱兀鷹為sar, -ig為回鶻語表示人性的詞尾,故sarig uygur有了上述含義。但如果sarig一詞借自波斯語,那sarig uygur就為“高貴的回鶻人”。
(6)黃發說、黃教說:前者見于李符桐《撒里畏兀爾部族考》:“指此族有黃發者而言”和日本佐口透《撒里維吾爾族源考》:“黃頭只能推測為淡黃色的頭發”。后者主要見于一些辭書,“黃頭回紇”條說:“……何意稱黃,有兩說,一說因崇信喇嘛教格魯派(黃教);一說因其發黃,故名。”有學者明確指出上述兩種說法與事實相去較遠。第一,僅一千年不可能使裕固族體貌特征由黃頭發改變為黑頭發。第二,格魯派由宗喀巴初創于15世紀初,而“黃頭回紇”之名僅在漢文史書就出現在幾百年前的1081年,二者時間上是顛倒的。
(7)黃衣說、黃頭裹布說:此說以龜茲回鶻“衣黃衣”的記載類推“黃頭當以其著衣而名”。佐口透在《撒里維吾爾族源考》中將“黃頭”猜測為纏黃頭巾的同時,又進一步推測,“黃色”也許是他們的種族起源的某個象征。
(8)貴族部落說:“阿爾泰語系諸語族居于統治地位之貴族部族輒以黃稱之,如黃頭室韋、黃頭突厥、黃頭回鶻。今日裕固族有藥羅葛家,正是回鶻之貴族部落……裕固族過去稱為撒里維吾爾之由始。”《肅南裕固族自治縣概況》(第28頁)和《裕固族簡史》(第11頁)均傾向此觀點。
(9)黃姓突騎施說:佐口透在《撒里維吾爾族源考》中根據邁那斯基所譯《瑪瓦吉論中國、突厥和印度》(阿拉伯文版約1120年,英譯本為倫敦1924年版)和《世界境域志》(波斯文地理志,982年,倫敦1937年版)有關資料以及曼內海姆、馬洛夫和捷尼舍夫所說,撒里維吾爾族中有突騎施氏族,由此推測黃色突騎施的種族名可能是黃色回紇種族名的起源。也有國內學者贊同此觀點,認為突騎施分“黃”“黑”兩部落。漠北回鶻汗國崩潰后,龐特勤率領十五部人西遷,當他在焉耆定居以后,斛瑟羅的余部——黃姓突騎施就歸附了龐特勤。“黃姓”并非以黃為姓,而是草原民族以顏色區分部落的一種辦法,黃姓突騎施即黃色突騎施人,“黃頭回紇”也并非是“黃色頭發”的回紇,而是黃色回鶻之意。
2.新的探討
筆者1996~1999年隨著名突厥學家耿世民教授攻讀博士學位時,多次討論到裕固族族源問題,并對Sar?r一詞進行過討論。耿先生認為,裕固族從總體而言,是由甘州、沙州回鶻和從新疆吐魯番一帶東遷的“黃回鶻”(Sar?r jorur)共同組成的。關于黃頭回紇的“黃頭”或撒里畏兀的“撒里”(Sar?r)的含義,他認為,在此所說的“黃”(Sar?r)可能是表示一種自然方位,希望從這個角度進行再研究。
之后我追隨耿先生的這一學術觀點,結合中國漢族自然方位觀、蒙古族“五色四夷”說、德國突厥學家馮噶班的論文觀點,以及古代匈奴顏色方位觀和藏族民間宗教“五方色”等綜合研究認為,“黃回鶻”(Sar?r jorur)可能是指“東南部回鶻”或“東部回鶻”。
漢民族很早就將自然方位和顏色相聯系,有“東蒼、南赤、西白、北玄之說”,北京中山公園內保留著明代所建的社稷壇。最上層15.8米見方、鋪墊著五種顏色的土壤:東方為青色、南方為紅色、西方為白色、北方為黑色、中央為黃色。所謂的五色土是指青、紅、白、黑、黃五種顏色的土。東邊是青土,代表著東邊的大海;西邊是白土,代表西部白色的沙;南邊是紅土,預示南方的紅土地;北邊是黑土,象征北部的黑土地;而中間的黃土,就是黃土高原的寓意。關于社稷壇五色土的分布,還有另外一種說法,有人認為,黃,象征居中的黃帝,他統治天下,因為由手拿繩子掌管四方的土神輔佐;東方為青龍,南方為朱雀,西方為白虎,北方為玄武,中間為中央之神。
與漢文化發源地黃河流域接近的北方草原少數民族,很早就接受了這種學說,同時又有發展,以自己所居的北方為尊。
在蒙古文獻中有“五色四夷”(蒙古語原文是tabun ongge dorben qari)一詞,該詞最早出現在《十善福白史》(簡稱《白史》)中。《白史》的寫作年代有爭議,一般認為是至順元年,即1330年,從《白史》以后,自13世紀后半葉或14世紀前半葉到19世紀末的近六百多年內,前后問世的蒙古文歷史文獻和文學作品中,經常提到“五色四夷”一詞,并做了種種解釋。它的真正含義是什么,歷代蒙古文獻編纂家說法不一,中外蒙古學家也沒有找到一致的答案。
根據《白史》記載,“五色四夷”是指元帝國直接管轄之下的各民族和部落。其中第三段文字總述了中央大蒙古及其周圍八個民族部落的名稱,并把它們統稱為“五色四夷九大國家”,但沒有分別說明五色或四夷的具體含義。對這一記載可見圖示。
第四段中,把蒙古及其四方的八個國家均以五種顏色命名,作為“五色國家”的解釋。
對“四夷”則沒有解釋,但可以看出,把位于中央青蒙古四方的四色國家之間的北狄貢、巴勒布、克烈特、塔西克等作為四夷是很清楚的。對這段記載可見下面右圖示意。

從這兩個示意圖不難看出,兩段記載中有相互矛盾的地方。例如在第三段記載中,南部是漢人和克烈特,西部是巴勒布和薩爾塔古勒,而在第四段記載中,南部卻是黃薩爾塔古勒和烏爾圖古惕,西部是紅漢和南家惕。另外,在第三段記載中的國家或部落地理位置與元代實際基本相符,而在第四段記載中,有的國家或部落例如黃薩爾塔古勒、烏爾圖古惕及巴勒布的地理位置與元代的實際不相符合。
從《白史》以后問世的一系列蒙古文歷史文獻,有些提到“五色四夷”,如《阿拉坦汗傳》《小黃金史》《蒙古源流》等,有些則進行了一些解釋。
歸納起來五色大國實際就是指《白史》中說的漢、吐蕃、薩爾塔古勒(回回)、肅良合斯(高麗)和蒙古等五個地區。
所謂“四夷”就是,元朝統治下的蒙古、漢、藏、朝鮮和回回等蒙古人所熟悉的五個大民族以外的眾多弱小民族或部落。
那么,“五色四夷”一詞是怎樣形成的呢?根據初步探討,它可能是以蒙古人的民族學觀念為基礎,吸取漢民族“五方”“五色”說的某些觀點而形成的、總稱元帝國統治下的各民族和地區的代名詞。
漢族的“五方”,指東、南、西、北和中央。“五色”指青、赤、黃、白、黑為正色,其他為間色。這五色又與五方相聯系,根據“五帝座“”五行陣”等詞的解釋來看,東方為碧(或蒼)、南方為赤、西方為白、北方為黑(或皂)、中央為黃。“五色四夷”一詞的產生和被解釋的過程中,明顯地受到漢族“五方”“五色”說的影響。例如《簡史》和《蒙古國史》等書中,以五色和五方的聯系去解釋“五色”,在《大黃冊》等書中,把五色和四夷的關系說成是五色民族內部的關系。但是,蒙古族的“五色四夷”和漢族的“五方“”五色”又有很大的區別。
首先,五色和五方的結合上有區別。蒙古人以東方為白、南方為紅、西方為黃、北方為黑、中央為青,其中只有南方和北方在顏色上與漢族“五方”和“五色”說相同,其余都不相同。其次,漢族的五方說,是對中央和四夷的關系而言,即對五方內部的關系而言。而《白史》的提法是“五色四夷九大國家”;《簡史》也提到“五色四夷九個省”;還有一些文獻中解釋五色民族和四夷民族,合起來也是九數。九數在蒙古人的心目中象征著“完整”和“全部”。再次,青蒙古、紅漢人、白高麗、黑吐蕃和黃回回的提法,也是蒙古人根據自己對這些民族的民族學特征的觀察來命名的。所有這一切,都是通過“五色四夷”一詞的含義表現出來的蒙古人的民族學觀念。
另外,《后漢書》中的“白登之戰”反映了古代匈奴人的顏色方位觀。當劉邦率領騎兵抵達平城時,冒頓單于突以精騎40萬將漢軍團團圍住。一場慘烈的戰斗直殺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漢軍才占據了平城西面的白登山。在匈奴合圍時,劉邦也險些被俘。冒頓遂將白登山圍困起來,只見西面一色白馬,北面一色烏驪馬,東面一色青龍馬,南面一色赤黃馬,陣勢威嚴,鐵桶似的。漢高祖劉邦被圍7晝夜,仍無法突破重圍。
德國突厥學家馮噶班先生在《顏色的象征意義》(Renklerln Sembollk AnlamlarI)一文中認為:根據《蒙古源流》一書,以文成公主的解釋為例,說明漢人把世界分為東(藍色/綠色、龍、春天、早上)、西(白色、豹)、南(紅色、鳥)、北(黑色、蜥蜴)四個方向,并由不同的顏色代表這些方向。后來在方位中又加上了“中”的概念,并以黃色/金色代表該方位,其意義是“土地”。
這種宇宙觀點,也被突厥人和蒙古人所接受和使用。在古代中國,顏色經常用于人名、地理概念。具體例證如下。
在白汗、黑汗(Ak han, Kara han)中,這兩個人并沒有好壞優劣之分,此處的顏色只是用于指稱,類似“一個,另一個”的意思。黑、白、紅、綠、黃五種基本顏色中每一種都代表一個物體。在維吾爾語中,東方對應藍色/綠色、龍;西方對應白色、豹;南方對應紅色、喜鵲;北方對應黑色、蛇。
把世界分為四大部分,以顏色分別代表的想法并非中國人、突厥人和蒙古人所特有的,在印度、古埃及、希臘、羅馬也存在,只是在各個大陸上每種顏色代表的意義不盡相同。漢語中的“青色”,是黃色和綠色的混合。中國山東的“青州”之名告訴我們,中國人有“中間色”的概念,青州就是根據這一概念命名的。
居住在喀什北部的BALASAGUN、接受了伊斯蘭教的突厥一族KARA-HANLILAR,得知由于佛教、部分的也由于中國的影響,位于今天的吐魯番的維吾爾族的文明程度很高,并且維吾爾族的發源地是東方,但是他們還是接受了伊斯蘭教,他們的可汗名為Karahan,意思是“北方的可汗”。
根據上述綜述,本人認為解釋為“東南部回鶻”或“東南部維吾爾”比較合理。匈奴觀念中南為赤黃色,漢族觀念中東為藍綠色。
另外,薩爾塔兀勒在蒙古語中被認為是“回回”,但是筆者認為它可能不同于今天的回族。根據回族研究專家楊志玖先生的研究認為,“回回”一詞是從回紇、回鶻一音轉化而來的。“回回”一詞最早出現于北宋人沈括所著《夢溪筆談》中,該書卷五:“邊兵每得勝回,則連隊亢聲‘凱歌’,乃古之遺音也。凱歌詞甚多,皆市井鄙俚之語。予在鄜延時,制數十曲,令士卒歌之。今粗記得數篇。其四:‘旗隊渾如錦繡堆,銀裝背嵬打回回。先教凈掃安西路,待向河源飲馬來’”。
這里所說的“回回”,從明末清初顧炎武開始就有學者進行解釋,從歌詞中安西、河源等地名看,這個“回回”應該是指回鶻(原稱回紇),是從回鶻(或回紇)的語音演化而來的。“回回”一詞在唐代僅指回紇、回鶻到元代指信仰伊斯蘭教的西域人,這一演變過程與元朝歷史有著密切關系。
“回回”一詞在元朝主要是指中亞突厥諸部族,換言之,成吉思汗西征,簽發被征服各國的青壯年組成的“回回軍”主要是中亞突厥語部落的人士。
因此,“五色四夷”中居黃色方位(南部)的“薩爾塔古勒”民族可能指伊斯蘭化的突厥諸部族。
根據敦煌出土的部分回鶻文書,尤其是海達爾(Haidar, M.M)的《拉施特史》(History of tughluk timur)中第7頁、第9頁、第52頁、第348頁、第349頁記載的有關撒里畏兀兒(Sarigh Uighur)人的駐牧位置、周邊環境及相關戰爭來看,應該居住在伊斯蘭化的維吾爾諸部族的東南部。由此也可以認為,15世紀至16世紀初,撒里畏兀兒與吐魯番一帶的維吾爾族應該是一個大的族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