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地仙老頭拼死告知切勿聽那妖女笛聲的警告,被我拋之腦后。這么看來,原本持有優(yōu)勢的我,如今身陷危機也著實有點活該。
本想著暈暈乎乎就著笛聲休息片刻,哪可知一陣疼痛突然纏纏綿綿在我體內(nèi)亂竄。總這么疼著可不是個事兒,我在心中嘆了句麻煩,便拼了老命抽提蘊在丹田的仙氣,封住了雙耳。
睜眼的瞬間我便看見氣喘吁吁滿臉是血的葉璟和幾個東倒西歪的暗衛(wèi)。雖我失神不到半盞茶功夫,那怪物孫楠絮已被葉璟的長鞭禁錮一角,女妖人一邊吹笛子一邊躲避葉璟以及其暗衛(wèi)的攻擊,而我亦只受了些皮肉傷。
葉璟這小青年當真靠得住!
正納悶兒為何葉璟沒被笛聲困擾,這小子突然半跪在地上,雙耳竟溢出了血水,看來已是撐到了極限。
“你還好吧?”我上前幾步,搭住葉璟肩膀,將仙氣渡給他。
他搖著頭對我說了句什么,我也只好搖著頭告訴他,我耳朵聽不見。
他嘆了口氣,拍了拍我的手,又指了指還杵在房頂伴奏的女妖人。
這下我明白了。要我去揍那妖人幫他兄弟倆報仇嘛!不早說!
既然封住一感,骨笛的威脅便不復存在。我拎著斧子,惡霸調(diào)戲民女一般步步逼近,女妖人面色驟變,直直退到屋檐。
她往腳后探望一眼,眉目倏然含霜帶雪凌厲起來。為求快速收拾這場勞民傷財?shù)睦p斗,沒等她出幺蛾子,我先她一步將黑斧用力揮出。
“啪嚓”,骨笛在她手中斷成兩截,妖人吐出一口黑血,一張臉更是詭異非常。
“是你逼奴的!”妖女叫道,額間筋脈凸顯,猙獰得很。
我凝了個捆妖決將其制住,心想也太容易了,若是天帝口中制造閬中永夜的妖人只是這樣,那又何必勞煩地坤真人,更不必大費周章把我遣到天遙觀等待那么久。
“我不想殺你,你也別耽誤本仙女做正事,傷成這樣任你如何掙扎也是無用,不如乖乖隨我向天帝討罰去!”我把黑斧別回腰間,提了妖人欲走。
妖人卻緊閉雙眼悶不吭聲,這讓我警覺起來。
還未踏出錦園,天空忽然轟隆作響。原本烏漆麻黑看不出變化的黑云現(xiàn)下卻翻涌不止,時不時顯露一小角蒼色。
“天要亮了。”葉璟背著葉息凝望天空,目光柔和眸帶笑意。
不知是因他拼死護守,還是七孔流血的造型太過招搖,我不禁看著他出神。他感覺到我在看他,目光也投過來與我交織在一起。
大意啊大意!
一切敵人,無論強大或弱小,只要沒有死透死干凈,我們就不能掉以輕心。斬草除根株連九族雖然殘忍狠絕,卻不無道理。
我的捆妖決被那妖人指尖一捻,幻化成灰,而藏在前襟里的黑晶不知何時,已然堪入妖人額間。
妖人飛掠至棧道涼亭,擦了擦嘴角黑血,冷笑道:“如何?奴有了黑菩提之力,任憑你黑斧再霸道,也奈何不了奴一分一毫!”
“一試便知!”說罷,我再持黑斧凝神而戰(zhàn)。
黑晶力量堪入那妖身,無疑給女妖人套上一層隱形的外殼,一如當初出入鰲山結(jié)界般,黑斧根本不可撼動其萬一。我心下有些慌,急急給葉璟打手勢,讓他快些帶著葉息走。
葉璟卻執(zhí)拗地搖頭,將葉息交給其中一暗衛(wèi),帶著剩下的人沖上來助我。
若此刻有機會和時間,我真是要倚著涼亭扶額嘆息三萬聲,方可一解心中郁結(jié)。畢竟,團隊里有豬一樣的隊友,本仙女還可以放棄這個隊友,但若團隊都是豬,那么請團隊放生本仙女!
我一介仙神尚且對此戰(zhàn)感到吃力,區(qū)區(qū)凡人肉身又怎敢與靈力暴漲的妖物斗!不要命了嗎!
“葉璟,你這個笨蛋!”我怒吼。
他的加入無疑讓我分心,一邊要對付難纏的妖人,一邊還要顧及這位世子性命,真是……哎!
那妖人踮腳立于錦鯉池上,掩嘴笑道:“倒瞧不出小郎君如此重情義,那奴更是要將你留在身邊了。”
原本斷裂的骨笛重執(zhí)妖人之手,不同于方才笛聲作亂,此刻變成了削鐵如泥的利器,帶著森森白光將我前胸劃出一道不深不淺的血口。而那妖人速度奇快將骨笛渡入唇畔,吹了幾個音,被俘的怪物孫楠絮便掙脫長鞭前來迎合主人命令。
實在是棘手,保不準又要變作天地間的塵埃,這種感覺太不好了。
可,也不能連累葉璟啊。
我震腕一輪,將大半仙力注入斧間,沖著葉璟大喊:“快走!”
葉璟蹩眉將我望著。
我管不了那許多,左掌凝風將葉璟震開,右手擲出黑斧,心中默念,盤古斧開天辟地,雖斧身早不復當年,卻無法奈何這等妖物嗎?
而這號稱盤古大神兵器一角的黑斧卻繞了個圈向我而來。
我看了眼就快覆上我身體的怪物孫楠絮,默默閉上眼。
仙緣大概要絕在此地了吧。也行吧,再不濟,我仍是縱觀天下的灰塵,只是,葉璟……
藍光顯現(xiàn),葉璟左手掌心托著個閃著靛藍光耀的桃子擋在我身前。
“我不走。”他說。
大概真的死到臨頭,我干涸千年的眼角竟有些濕潤。
葉璟大掌輕撫我眼角,聲音溫暖如冬日紅爐:“掌門師尊的圣器不到萬不得已不可用,若今日注定了結(jié)在此,便用我草世王圖世子之魂靈來慰藉閬中亡魂吧。星塵,你好好活著,等我來世。”
來世,你會在哪里?我突然有些恨地坤真人,為何堂堂鎮(zhèn)妖圣器會需得王族血脈來開啟。
我有些自責,若方才直接將這妖怪打死,是不是就不會害葉璟走到如斯地步?
我屈起食指召喚黑斧,欲要拼死一戰(zhàn)。
“收妖服魔本是天界職責,不需你凡人白白犧牲。”我掙扎著推開葉璟,卻被他死死扣住。
他嘴唇輕輕頜動,圣器在他掌心緩緩升起,帶著他的血,讀解著他魂靈的資格。
妖人被圣器之光映得睜不開眼,正在尋法子逃離。圣器之力卻牢牢將她罩在光所遍及之地,逼得她以笛為器,向圣器擲去。
我用仙法去擋,卻只讓骨笛擦碰圣器后,斜插入我身后的怪物孫楠絮身體里。一塊腐肉從它身體飛濺出來,落到我的右臂。
呲一聲,右臂被侵蝕劇蛆蟲漸生。
我看了眼身邊的葉璟,卻笑了。
這樣的今生也不錯,何必來世再牽扯。
雷聲大作,卻久不見雨,我瞇著眼望向天空,等待萬物恢復它本來的模樣。
不知打哪兒來的一只黑貓蹲在我腳邊磨蹭,我低頭看去,只見它圓溜溜的眼睛水盈盈的,望了我一瞬后,縱身躍起,撞入圣器。
“梟兒!”
那聲呼喝與葉璟聲音幾乎一模一樣,我循聲望去,是方才閬中城偶有交談的男子,他圍著兜帽,看不清長相。
圣器吸了黑貓魂靈,突然變作鮮紅血色,一股霸蠻之力將所有人震開。
女妖人猙獰著,黑晶碎去,紅衣之下姣好容顏化為白骨錚錚。怪物孫楠絮碩大的身體被掀至綠竹身邊,它蠕動過去,蠶食那具早已沒心的尸身。
圣器如同神光洗滌大地,墨黑閬中上空慢慢翻出點點月白,大雪帶著九重天的神思鋪天蓋地而來。將地上的人點化、喚醒;將孫家的悲與痛掩埋、重來。
永夜過去,失心人紛紛蘇醒。
城中火把漸漸熄滅,百姓推開各家關(guān)閉已久的大門,捧著天降瑞雪舞蹈。
錦園屋檐落下青瓦,將綠竹頭骨砸碎,孫楠絮與綠竹頃刻幻做雪中風沙。
無緣的人,最終因為一方執(zhí)念有了交集。
可這樣的交集,又要來何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