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先斬后奏(1)
- 朝鮮戰爭:未曾透露的真相
- (美)約瑟夫·古爾登
- 4646字
- 2015-11-24 15:30:27
干預朝鮮帶來的最初欣喜情緒平息之時,國家安全機構開始冷靜地反思美國所承擔的義務。中央情報局1950年7月10日提出了一份調子比較悲觀的評估報告。由于中央情報局初出茅廬,規模甚小,與國務院和國防部的情報機構相比,依舊望塵莫及,因此在做出干預決定的關鍵會議上,其作用微不足道。現在美國已經參戰,它終于有機會進行分析性評論了,但它的觀點在國務院或國防部均遭冷遇。中央情報局認為,由于美國已經介入戰爭,“主動或者被迫撤退……都會是一場災難”。美國的對外承諾將失信于人,因為盟國不會相信美國會動用軍事力量來實現諾言,類似伊朗和印度支那等友好國家“可能會失去政治控制……或者迫不得已與蘇聯謀求和解”。美國正面臨著由蘇聯挑起的一系列爆炸性事件,因為“如果蘇聯估計不到全球戰爭風險的嚴重性,它就會繼續策動類似朝鮮事件的有限侵略。……美國主動撤離朝鮮,可能只會鼓勵而不會阻止蘇聯在其他地區挑起有限戰爭”。
在中央情報局看來,撤退可能會引起蘇聯人的強烈反應。分析報告指出:“美國應該實行國內動員以支持美國和聯合國在朝鮮的干預,而不要在撤退以后再做動員,這在政治上和心理上要有利得多。”假如美國撤軍后再實行部分動員,“那么蘇聯領導人更可能預計戰爭的矛頭是直接指向蘇聯的,而不會去考慮美國的動員是不是為了支持聯合國在朝鮮的干預。如果蘇聯預計會爆發全球性戰爭,它就有可能進攻美國以先發制人”。
中央情報局當時的中國問題分析人員雷·克萊因(1969年退休時任副局長),同中央情報局內許多一般官員一樣,支持杜魯門做出干預的決定,認為它是“勇敢的一擊”,勢在必行。但克萊因對政府采取的步驟持保留態度。“由于缺乏一系列嚴謹的分析就做出決定,”他說,“這成了先斬后奏的事情。”
當時,中央情報局的主要工作是尋找相關跡象,表明蘇聯人將發動進攻來回應美國的干預。一個國家備戰的跡象是銷毀駐外使館的檔案,撤離重要人員、婦女和兒童。(一個情報延誤的經典例子:1941年12月7日凌晨,聯邦調查局人員觀察到日本駐華盛頓大使館院子里濃煙彌漫,日本人顯然正在銷毀大批文件。監視人員做了記錄。當他發出報告時,日本飛機已經摧毀了珍珠港美國艦隊的主力。)隨著朝鮮危機的加劇,中央情報局和聯邦調查局密切注視著蘇聯在世界各地的外交機構。特工人員收集了一大堆零星材料:
——7月4日晚10時30分,特工人員注意到“蘇聯駐哈瓦那公使館內濃煙滾滾,并且散發出紙張燃燒的氣味”。在此之前,“一只裝著6架萊卡35毫米照相機的箱子被運進公使館,這表明,在燒毀文件以前可能做過縮微照相處理”。
——7月2日,蘇聯在東京的領事和文化關系處的人員“被觀察到在收拾個人物品”。
——7月7日,聯邦調查局報告,在切薩皮克灣彼岸馬里蘭州伍德蘭灘的蘇聯使館野營地點,“婦女們被告知要于次日晚去大使館開會”。此外,據提供消息的人士稱,從蘇聯大使館一等秘書、遠東委員會成員鮑里斯·索科洛夫“在華盛頓西北的家里”傳出錘子的敲擊聲,可能是在收拾行李或者打包裝。
——中央情報局的特工人員報告,在過去的6周內,蘇聯駐華盛頓、法國、日本、土耳其、印度、敘利亞—黎巴嫩、暹羅(泰國)、波蘭和捷克斯洛伐克的大使們相繼回國。
中央情報局及其局長希倫科特海軍少將都沒有對這些毫無關聯的情況進行分析,而只是把它們湊在一起送往白宮。杜魯門總統看著看著火氣上來了:“我認為中央情報局是一個情報機構,不是記事板。”他打了電話給馬歇爾將軍。馬歇爾在二戰時期任陸軍參謀長,后來任國務卿,此時正在弗吉尼亞州利斯堡附近自家的農場退休養老。杜魯門說:“我實在想另外物色執掌中央情報局的人,你有什么主意?”馬歇爾說容他“考慮一下”。結果,直到9月中旬,馬歇爾始終沒有機會舉賢薦能。在這期間,中央情報局幾乎得不到杜魯門的重視。
兵員不足
當時,杜魯門和他的顧問們忙于處理更為緊迫的問題,難以顧及情報工作。7月9日,麥克阿瑟向華盛頓發來電報,承認四個師不足以阻止北朝鮮人,他要求“刻不容緩以現有的一切運輸手段”再增派四個師。電報使參謀長聯席會議大吃一驚,因為僅在兩天以前,麥克阿瑟還提出四個師足夠用,現在他卻把數字翻了一番。參謀長聯席會議不能無視這種基本的戰略算計:如果滿足麥克阿瑟的所有要求,美國陸軍將全部投到朝鮮作戰,西歐或者美洲大陸就沒有任何士兵進行防守。6月底倉促做出的判斷看來始終是一項很無把握的決定。至少參謀長們之中有一位,即陸軍參謀長柯林斯將軍,希望自己當初應大聲疾呼反對干預。
但是,生米已成熟飯,參謀長聯席會議也無可奈何。朝鮮的困境被麥克阿瑟描述得如此嚴重,以致參謀長們覺得除了替他盡量搜羅兵員并盡快空運到朝鮮以外,別無他擇。
他們首先從總預備隊(這是最后可以動用的供緊急時使用的力量,其主力是精銳的101空降師)中調出了那些通常負責訓練新兵、后備役軍人和應征者的技術軍官和未授銜軍官。軍方稱這些人為干部,他們是能夠把自己的經驗傳授給新兵并使其做好戰斗準備的軍人。從6月25日至7月25日的一個月內,總預備隊的數量從14萬人下降到9萬人。甚至連這一數字也有水分,在戰略預備隊中尚存的9萬人中,有1.5萬人從事基本管理和文員工作以保障軍隊的運作。因此,調給麥克阿瑟人員意味著從總預備隊中抽走了大約半數戰斗部隊和支援部隊。
解決國內無人防守的唯一辦法是恢復征兵制。湊巧,到6月14日,即敵對沖突開始前不到兩個星期,《選征兵役法》期滿失效。戰爭爆發后,國會急忙將這一法令延長一年,這就為征兵提供了法律依據。
與此同時,國會授權杜魯門召集國民警衛隊個人和單位服現役,而這是杜魯門所不希望的。杜魯門不愿動用國民警衛隊的部分原因是出于政治上的考慮,用軍事分析家羅伊·弗林特上校的話說:“國民警衛隊的聯邦化是一個在政治上敏感的行動。其部隊隸屬于各州和它們的州長,主要負責內部治安和用于總動員,部分動員不關他們的事。”
然而,國會卻贊成實施國民警衛隊聯邦化,以避免擴大常備軍的規模,它擔心和平來臨時會被一支龐大的軍事力量所拖累。但是,北朝鮮的得手使得這些爭議成為空談。7月20日,國防部長路易斯·約翰遜下令動員4個國民警衛師和2個團戰斗隊。
不過,征兵是獲取兵源最迅速的途徑。各兵役局已有18個月未征集任何人服現役,但他們一直在把剛滿18歲的年輕人登記入冊。現在國防部下令征兵:9月征兵5萬,10月征兵5萬,11月7萬。海軍陸戰隊征召了4.7萬名官兵;海軍3.9萬名。為了讓更多的軍人去作戰,國防部還雇用了23萬平民從事原先由軍人擔任的工作。
盡管美國公眾大都支持對朝鮮進行干預——據蓋洛普8月份的民意測驗,支持者達三分之二之多——但青年人一般并不踴躍參軍。兵役局局長劉易斯·赫爾希少將簡明扼要地說:“人人都想出去,沒人想進來。”國民警衛隊員和后備役軍人的怨氣最大,他們都參加過第二次世界大戰,許多人已經做丈夫和父親了。他們質問,為什么他們還要替年輕人打仗?
一種回答是:他們已經享受了后備役軍人和國民警衛隊員的薪水和其他待遇,一旦服役期滿,還有可能舒舒服服地退休。很多人認為后備役“任務”是一種周末的娛樂。一位對此不表同情的國會議員說:“他們長年拿著政府的錢,視當兵為兒戲,他們究竟知不知道山姆大叔為何慷慨解囊——是為了某種美其名曰的成人童子軍營嗎?”
青年人也千方百計地逃避征兵。一些人加入了后備役和國民警衛隊,打算投機逃避動員。另一些人在仲夏突然決定報考大學,他們知道兵役局大多不會打斷他們學習。
但是杜魯門認識到,軍方需要的遠不止是一小撮應征人員和劃歸聯邦政府調遣的后備役人員。鑒于未來幾個月美國必須面對難以料及的局面,因此國家必須準備打仗。7月19日,他向國會遞交了一份令人瞠目的咨文。他要求100億美元的緊急軍事撥款(7月1日通過的1951財政年度預算只增加了40億美元),希望取消2005882名軍事人員的限額,授權他向面臨困難的盟軍增加軍事和經濟援助,執行一系列范圍廣泛的經濟和采購計劃,增加稅收用于支付國防費用,以及默許政府控制戰略工業。
總統的咨文送交國會之日,正值公眾支持戰爭的熱潮方興未艾之時,國會工作人員朗讀咨文時甚至共和黨議員也起立歡呼。《時代》周刊報道說:“共和黨人搶在民主黨人前面,迫不及待地給予杜魯門總統他認為所需要的一切,以贏得朝鮮戰爭,并準備對付下一個朝鮮——無論何時何地它再出現。”幾天之內,杜魯門得到了110億美元,比他要求的還多。五角大樓被授權把男女軍人的總數增至320萬。新當選的得克薩斯州參議員林登·約翰遜在一次慷慨激昂的演說中概括了全國的情緒。他喊叫著說,朝鮮將“作為民主的屠宰場或是侵略者的墳墓”而載入史冊。另一位國會議員、緬因州的歐文·布魯斯特提議準許麥克阿瑟自行決定使用原子彈。結果杜魯門獲得了經濟大權,其中有:實行配給和限制信貸,負責戰略物資的分配,控制物價和工資等權力,這與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羅斯福總統行使的權力不相上下。
在一個月的時間里,美國開始扭轉了過去五年中忽視軍備的傾向。這架贏得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機器已經銹蝕,但是到夏末,它又運轉起來了。麥克阿瑟爭得了他所需要的時間,而現在一支大軍已經上路奔他而去。
拜訪麥克阿瑟
既然杜魯門和參謀長聯席會議已決定將絕大部分美國陸軍部隊交給麥克阿瑟指揮,他們在7月中旬決定,他們需要了解更多的情況,再設法滿足他在人員和裝備方面顯然是難以填滿的胃口。為此,柯林斯和范登堡兩位將軍由參謀軍官陪同飛抵東京,與麥克阿瑟、沃爾頓·沃克將軍和各位下屬會見。
麥克阿瑟給柯林斯留下了“沉著和泰然自若”的印象。麥克阿瑟同往常一樣,一邊侃侃而談,一邊踱來踱去。柯林斯說:“他總給我這樣一種印象,好像他不僅僅是對眼前的人說話,還向一大批看不見的聽眾演講。”
時至今日(他們在7月13日會晤),麥克阿瑟已不再把北朝鮮軍隊看作組織渙散、訓練差勁的東方烏合之眾。相反,北朝鮮士兵是“頑強的對手,指揮得當”,他們把日本人的滲透技能與俄國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坦克戰術融為一體。北朝鮮人能夠在夜間成建制地調動、行軍和進攻,甚至連麥克阿瑟也承認,他“從未能夠這樣做”。北朝鮮人運用坦克的能力幾乎達到“蘇聯軍隊的水平”。
麥克阿瑟對遠東司令部情報機構未能預測到北朝鮮的企圖以及南朝鮮的戰斗力一事進行辯解。北朝鮮把它的力量分成兩股,從而使他上當受騙。一股是區域性的邊境巡邏部隊,這與南朝鮮部隊相差無幾,但是北朝鮮人在后方卻以“極端秘密”的方式集結了一支進攻型的野戰力量。
麥克阿瑟接著說,到目前為止,他的所作所為是一種“后衛的孤注一擲的動作……把在日本的所有力量投入戰斗”。他明白這些部隊的性質“是為占領任務而不是為打仗設計的”,但是他還是“以最快速度”把他們投入戰斗。空軍也一樣,甚至引導重型轟炸機來掩護步兵,“都是打破常規的”。
隨后,麥克阿瑟將話題轉到他的長遠戰略。他需要部隊而且要快,在多大程度上失利或是延誤勝利,“將直接取決于美國派遣增援部隊的速度”。“8月份將從日本投入最大一批部隊——如果美國從此全力以赴,那么勝利是毫無疑問的。”
接著,他又談及另一方面的可能性。他的論點在后來幾個月里讓參謀長聯席會議的成員們大為光火:如果他未得到“全面的……支持……其后果將各有不同,直接取決于所獲得支持的程度”。假若征求麥克阿瑟的意見,他的見解是:
在這個問題上,時間是關鍵。你調遣部隊的速度將衡量你的打擊力度。應該承認,我們在這里是一手壞牌,但是長期的經驗表明……從長遠講,算數的是:看你怎樣打你的壞牌,而不是好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