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戰與和的變奏(3)
- 中國近代通史(第十卷):中國命運的決戰(1945-1949)
- 汪朝光
- 4978字
- 2016-07-28 18:02:47
“雙十協定”的意義,并不在于國共兩黨達成了什么妥協。實際上,由于國共兩黨多年的對立與分歧,兩黨對國內外形勢與自身利害考量存在差異,雙方的矛盾不可能通過一次談判而解決,協定達成的實際妥協十分有限(最具意義的妥協是召開政協),同時具體而細微地列出了雙方對于各項問題看法的異同點?!半p十協定”的意義主要在于:通過國共兩黨最高領導人會見并發表公報的形式,中共承認了國民黨和蔣介石的領導地位,國民黨也承認了中共及其軍隊的地位,雙方都可以從這樣的表述中獲得己方認可并需要的東西。但因為中共處于相對弱勢地位,而此次會談采取了雙方平等的形式,簽訂了正式協定,中共的地位被首肯,因此相比較而言,中共對協定的評價更為積極。毛澤東在回延安后一度認為:現在是有蔣以來,從未有之弱。兵散了,新聞檢查取消了,這是18年來未有之事。說他堅決反革命,不見得。無論如何,“雙十協定”對于國共而言,雖然形式效應遠大于實際內容,雙方對于諸多已決和未決問題仍是各說各話,但畢竟緩解了一度似乎迫在眉睫的內戰危機,對于剛剛經歷了八年抗戰的苦難與艱辛、迫切期待國家重建與復興的民眾來說,這是值得肯定的。
第二節邊打邊談
國共重慶談判和“雙十協定”的簽訂,雖使大規模內戰暫時未能公開爆發,但并不意味著國共軍事沖突的停止。因為國共雙方均企圖在軍事上占據更多的實地,得到更有利的戰略位置,從而在政治上為未來的斗爭作出對自己更有利的布局,這導致雙方的軍事沖突不但無法停止,反有擴大之勢。一時間,中國大地呈現出一幅不相協調的畫面:一方面,抗戰勝利,外戰已經遠去,各方面忙于對日偽財產的接收、社會經濟的復員與國家的重建;另一方面,內戰烽煙彌漫各地,槍炮聲不絕于耳,和平似乎仍遙不可期。
因為日偽占領區多在沿海、沿江、主要交通線及經濟相對發達的地區,其地盤和資源對國共兩黨爭奪中國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因此日本剛剛投降,蔣介石即考慮到未來的國共爭奪,首先以接收為名義,以恢復交通為主旨,命令在大后方的國民黨軍隊迅速向全國推進,占領各要點要地,構成有利態勢,尤其是必須占領及完全控制南京、上海、北平、天津、廣州、武漢、長沙、南昌、徐州、濟南、鄭州、石家莊、太原、歸綏、張家口、山海關等戰略要點。1945年9月2日,負責接收的何應欽秉承蔣介石的命令發出指示,要求各部隊“急向所規定之受降地點挺進,并盡先以一部接收日軍撤離之地區,主力迅速進駐日軍投降集中地區之附近,完成一切受降準備”,“受降地點以外之重要城市之據點,應迅速以有力部隊接防控置之”,“奸匪活動地域,應集中優勢兵力擇要封鎖之”。(秦孝儀:《中華民國重要史料初編——對日抗戰時期》第2編第3冊,642—643頁,臺北,中國國民黨中央委員會黨史委員會,1981。)根據蔣介石的命令,國民黨軍對長江以南的接收與推進基本順利,但在華北,因為中共部隊“深入陷區,易制先機,控制交通,接近敵區,便于受降收械”,占據著一定的優勢,國民黨軍的推進遇到相當的阻力。為此,一方面,國民黨利用等待投降的日偽軍保持其占據的地區,維持地方治安。何應欽命令日軍最高指揮官岡村寧次:“凡非蔣委員長或本總司令所指定之部隊指揮官,日本陸??哲姴坏孟蚱渫督道U械,及接洽交出地區與交出任何物資”;“絕對不得將行政機關移交非蔣委員長或本總司令所指定之行政官吏或代表人員”。(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國戰區受降紀實》,78—79頁,北京,中共黨史出版社,1989。)另一方面,在美國的海、空運輸支持下,國民黨軍運送大量軍隊到華北,先后接收了北平、天津、太原、鄭州、石家莊、濟南等城市,并控制了平綏路歸綏至大同、津浦路濟南至徐州的部分路段。但是,華北察哈爾和熱河兩省的幾乎全部地方,河北、山西、綏遠、山東等省的大部分地方,以及豫北、皖北、蘇北等地區,均在中共控制之下。國民黨軍不少高級將領認為,應動用武力“剿共”,肅清中共武裝,接收華北,進而接收東北,統一全國。軍令部部長徐永昌還布置下屬擬出“防剿”共黨部署,呈報蔣介石,商討如何進行“剿共”戰爭。10月13日,蔣介石向各戰區長官發去密電,進行“剿共”動員,要求“務本以往抗戰之精神,遵照中正所訂《剿匪手本》,督勵所屬,努力進剿,迅速完成任務,其功于國家者必得膺賜,其遲滯貽誤者當必執法以罪”。 (《中國人民解放戰爭軍事文集》第1集,174—175頁,中國人民解放軍總部,1951。此電在平漢戰役中為中共部隊繳獲,并于11月5日公布。)為達成此目的,國民黨軍除在美國幫助下繼續向華北進行空運和海運外,主要是沿進入華北的各主要交通要道——平漢路、平綏路、津浦路、膠濟路向華北推進,從而在上述諸路及其周邊地區與正著力經營華北,并確保在東北發展的中共發生大規模武裝沖突。
中共將戰后戰略發展的重心放在華北和東北,尤其是東北(東北問題詳見后述)。中共在日本投降之初,本擬在南京、上海、武漢、北平、天津等城市發動武裝起義,奪取這些城市,并盡可能將國民黨軍隊隔離在平漢路以西。但因形勢的變化及自身力量的限制,中共無法達成這樣宏大的目標,中共迅即改變方針,將工作重心置于廣大鄉村及小城鎮,尤其是北方地區,擴大并鞏固解放區,發動群眾斗爭,準備應付新局面,作持久打算。為此,8月26日,毛澤東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首次提出:“隴海路以北以迄外蒙一定要我們占優勢。東北我們也要占優勢?!眲⑸倨嬉舱J為:蘇聯至少不會阻攔我們進入東北,這樣我們就可以在東北贏得戰略上的勝利,即北面沒有敵人,西面蒙古、東面朝鮮都是友鄰,我們可以集中力量對付一個方面的敵人。有了這樣一個有利的戰略地位,就有了取得勝利的基礎。(《毛澤東文集》第4卷,15—16頁;《在歷史巨人身邊——師哲回憶錄》,307頁。)與此種看法相適應,中共部署華北的太行區奪取上黨,太岳區出擊同蒲路,冀魯豫區出擊豫北,晉察冀區出擊晉北與正太路,晉綏區協助晉察冀區出擊大同、歸綏,尤其要求各地控制國民黨軍北上必經的交通要道。此后,中共華北部隊率先進入東北,并不斷傳回有關信息。9月14日,首先進入東北的中共部隊負責人曾克林和東北蘇軍總司令馬林諾夫斯基的代表貝魯羅索夫一同飛抵延安,使中共最高領導層得以了解東北的實地情況。蘇軍代表在轉告馬林諾夫斯基的口信時,并沒有提及將東北根據中蘇條約交給國民黨,而其不干涉中國內政的說法,實際默認了中共軍隊可以在不公開的情況下進入東北。與此同時,新四軍第3師師長黃克誠、中共華東局書記饒漱石、華中局領導均有著重向東北發展的建議。向北發展已成為中共上下之共識。
在毛澤東去重慶談判期間,劉少奇擔任中共中央代主席,留守延安,主持中共中央日常工作。9月中旬,劉少奇連日主持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討論形勢發展,認為須立即確定中共的戰略方針。15日,劉少奇向在重慶的毛澤東等通報東北現狀,認為這是中共發展的“千載一時之機”。17日,劉少奇致電毛澤東和周恩來等:“我們全國戰略必須確定向北推進,向南防御的方針。否則我之主力分散,地區太大,處處陷于被動。因此,我們意見,新四軍江南主力部隊立即轉移到江北,并調華東新四軍主力十萬人到冀東,或調新四軍主力到山東,再從山東冀魯豫抽調十萬人至十五萬人到冀東熱河一帶。而華東根據地則以剩余力量加以擴大去堅持?!?9日,毛澤東等回電“完全同意”。同日,劉少奇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發言時提出:我們今天的方針,是力求控制熱、察兩省,控制東北。要下決心,堅決行動,舍得把其他地方丟掉。要趕快動作,利用時機。我們要當做全黨、全軍的任務提出,完成這樣的計劃。我們應向北發展,南面可采取防御。會后,中共中央即向各地發出指示,提出“全國戰略方針是向北發展,向南防御,只要我能控制東北及熱、察兩省,并有全國各解放區及全國人民配合斗爭,即能保障中國人民的勝利”。指示要求,晉察冀與晉綏兩區確保以張家口為中心的基本戰略根據地,山東主力迅速向冀東及東北出動,華東新四軍主力一部向山東移動,江南主力撤返江北,晉冀魯豫部隊阻滯頑軍北上,并準備以一部調東北。(《劉少奇選集》上卷,371—372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劉崇文、陳紹疇:《劉少奇年譜(1898—1969)》上卷,495頁,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1996。)至此,“向北發展,向南防御”成為中共戰后總的戰略方針,并成為對中共戰后發展具有至關重要意義的戰略方針。10月20日,中共中央在給各地的指示中提出:“目前開始的六個月左右期間,是為抗日階段轉變至和平建設階段的過渡期間?!敝泄苍趪y區應“擴大民族民主的統一戰線”,“并與政府當局繼續談判尚待解決的問題”;在解放區“集中一切力量反對頑軍的進攻及盡量擴大解放區”,“必須堅持又團結、又斗爭,以斗爭之手段達到團結之目的這一方針,毫不動搖地爭取目前斗爭的勝利,以便有利地轉到和平發展的新階段”。
還在重慶談判的進行過程中,國共即在山西東南部的上黨地區發生了戰后首次武裝沖突。上黨地區位于中共晉冀魯豫根據地的太行與太岳兩區之間,8月11日,日本剛有投降的表示不久,閻錫山即電令其部下史澤波搶占上黨,對中共晉冀魯豫根據地構成較大威脅。自9月中旬至10月中旬,中共晉冀魯豫部隊根據中共中央的指示圍攻上黨,戰至10月5日,閻部增援之第7集團軍副總司令彭毓斌戰死;12日,困守的第19軍軍長史澤波于突圍后被俘。閻錫山損失兵力10個師,幾近其總兵力的一半。中共晉冀魯豫根據地從此連為一體,位據華北核心位置,東對平漢路,西對同蒲路,南對隴海路,北對正太路,均可構成有力威脅,有利于中共在華北地位的穩固與發展。
國共更大規模的軍事沖突主要發生于平漢、平綏和津浦鐵路沿線。中共為了確?!跋虮卑l展,向南防御”戰略方針的實施,必須阻止國民黨軍隊北上,因此要求各地“用糾纏扭打的戰法”,對于經平漢、津浦、同蒲、正太和平綏等路前進的國民黨軍隊堅決加以打擊和阻止。10月中旬,第十一戰區司令長官孫連仲命令第40、30軍和新8軍,自河南新鄉集結北進,企圖與已占據石家莊的第34集團軍李文部會合,打通平漢路北段,分割中共華北根據地,控制華北,繼而北進東北。中共認為此役關系華北全局,要求晉冀魯豫區領導人劉伯承和鄧小平將主力適當集中,尋求機動,殲滅國民黨軍。劉、鄧遂集中3個縱隊的主力,在邯鄲以南漳河以北地區預設陣地,伏擊國民黨軍。北進之國民黨3個軍臨時組合為兵團,在沒有友鄰支持與策應的情況下冒進,25日到達邯鄲南之馬頭鎮時,被中共部隊包圍。第十一戰區副司令長官兼新8軍軍長高樹勛,與中共已有秘密聯系,于30日率部起義;第十一戰區副司令長官兼第40軍軍長馬法五,率部苦戰多日而不支,只能冒險突圍,11月2日大部被殲,馬法五被俘。此役中共“獲得完滿勝利”,而國民黨“終戡亂全役,該兩地之交通要沖,均未規復。東西、南北中梗,在用兵上形成極大障礙,行動之自由盡失。”(“三軍大學”:《國民革命軍戰役史第五部——戡亂》第2冊,156頁,臺北,“國防部”史政編譯局,1989。)
平綏路的沖突主要在國民黨傅作義部和中共晉察冀部隊之間展開??箲饎倮螅底髁x對借此時機自其根據地綏遠向華北擴張勢力較為積極,下令“綏西部隊積極向東挺進”。 (萬仁元、方慶秋:《抗日戰爭時期國民黨軍機密作戰日記》(下),1976頁,北京,中國檔案出版社,1995。)在傅作義的命令下,傅部迅速出動,沿平綏路兩側向東推進,進展甚快。9月初,傅部已占據平綏路的歸綏至大同段,進至距中共剛剛奪得之察哈爾省府、晉察冀區之中心城市張家口不過百里之遙,如此勢必影響中共在華北北部的戰略布局,進而分割華北與東北中共之聯系。因此,中共認為平綏路作戰“關系我黨在北方的地位及爭取全國和平局面極為重大”,要求晉察冀聶榮臻和晉綏賀龍兩部通力合作,解決平綏路之傅作義部。晉察冀和晉綏兩區遂集中了5萬多人的部隊,10月中旬起向平綏路出擊,先后占集寧、卓資山等地,迫使傅部放棄平綏路沿線各點,向歸綏收縮。由于傅部多系主動撤退,實力并未受太大損失,而中共對傅部力量估計較低,對己方實力則估計過高,遂要求前線部隊殲滅傅部主力,奪占歸綏、包頭、五原、大同諸點。但這些城市多系深溝高壘,中共部隊長途奔襲,且攻擊力有限,多次攻擊未果,形成僵局,不得不于12月上旬結束平綏戰役,未達成原定戰役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