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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序曲谷底(4)

在紐約州奧爾巴尼的州長官邸,氣氛十分凝重。埃莉諾·羅斯福讀著報紙,她后來說“心里很不舒服”。她丈夫受到的影響似乎更大。哥倫比亞大學教授雷克斯福德·特格韋爾教授來他家做客,被叫到主臥室,看見州長羅斯福周圍散亂著一堆報紙。特格韋爾走進臥室時,羅斯福遮住騷亂的圖片,仿佛在為他的國家懺悔。羅斯?;貞浧穑?920年他曾提名胡佛為總統候選人,現在覺得自己錯了?!斑@個人簡直一無是處。”羅斯福氣憤地說,“也許再也難有作為。為什么他就不能給游行的人提供咖啡和三明治,而是放任帕特里克·赫爾利和道格拉斯·麥克阿瑟的行為呢?”這就是富蘭克林·羅斯福,他沒有以原則或政策的角度來看待這次事件,而是將它視為人類的災難。羅斯福告訴特格韋爾,如果不是因為退伍軍人及其家屬太可憐,他也許還會同情胡佛。“他們很可能在華盛頓外的道路上露宿?!彼锌f千地說,“他們現在狀況一定很差?!?

退伍軍人的狀況確實很糟糕,但他們沒有在路上露宿。弗吉尼亞州和馬里蘭州的民主黨州長早已預見到這樣的事情。在阿靈頓縣警察局局長霍華德·菲爾茲堵死波多馬克河上的橋梁之前,大約200名退伍軍人溜進了縣城,警察局局長警告他們24小時內離開弗吉尼亞州,否則波拉德州長會出動國民警衛隊。里奇州長下達至馬里蘭州警方的命令是:“讓他們沿著去巴爾的摩的主要公路走,不許他們進入馬里蘭州?!弊屗麄內侩x開是不可能的,所以騎著摩托車的警察在區境線上遇到疲憊的游行者,通過沉睡的巴爾的摩,把他們驅趕到賓夕法尼亞州邊界處。在賓夕法尼亞州,少數人在約翰斯頓的理想公園找到了臨時避難所。然而,更多的人被州警趕到了俄亥俄州邊界處,在那里等待他們的是新一輪的驅逐。就這樣一直驅逐下去。一些人沿途尋求好心人的幫助,以乞討為生。鐵路公司開通了一輛專門的火車,將他們帶到平原各州。為防火車中途停站,堪薩斯城公民領袖籌集了1500美元,使棚車像那輛載著列寧的密封列車向前飛馳,無人知道它的最終目的地。我們只知道,到秋季時,大多數遠征軍成員已經融入了1932年爆發的人口大遷徙。

大約200萬美國人(其中超過25萬人的年齡在16~21歲)四處流浪?!敦敻弧冯s志稱他們為“大蕭條”時期的“流浪人口”。州警護送退伍軍人從一個州的邊界到另一個州的邊界,州警一直遵循著“大蕭條”早期州長已定好的規矩。各地方政府都要處理很多等待救濟的人,讓他們忙得不可開交。這些潦倒的外來人口被指控為流浪者,被送到鄰縣邊界上。只有少數城市,如東圣路易斯,以它們樂善好施的救世軍收容所而著名。大多數城市則冷漠無情。加利福尼亞州首次設立勞教所,然后在進入該州的高速公路上安排警衛以遣返那些試圖入境的窮人。在亞特蘭大市,那些寒酸的外來人會被帶到富爾頓縣做30天苦力作為懲罰。20世紀30年代初,一個20歲名叫埃里克·塞瓦賴德的流浪者后來回憶說:“市民慷慨的施舍和鐵路守衛員的品行成為判斷和評價一個城市的基礎,例如,如果有別的選擇,你不會試圖經過懷俄明州的夏延市。你很容易在遍布警棍和左輪手槍的地方被驅逐,到下一個目的地要長途跋涉很長一段路。”

流浪的都是些什么人呢?基本上是一些長期的流浪者,他們的“叢林”(露營地)可以為他人提供寒酸的避難所,但大多數美國流浪者還是第一次加入這樣的隊伍。他們是失去產業的佃農,是遭遇了三年干旱而放棄土地的農民,是從學校畢業沒有找到工作的貧困年輕人——他們被叫作“封鎖”的一代,塞瓦賴德本是銀行家的兒子,其他青年出身于中產階級家庭的比例非常高。四處奔走是美國的傳統,他們喜歡說:“忘記我們的遭遇,只要你想取得成功,就一定可以變得更好”、“我正在努力”以及“你的叔叔達德利快要成功了”。一個失業的人往往會開著破車,帶著家人,不問目的地,樂觀地踏上找工作的征途,最終,仍然窮困潦倒,背井離鄉。

“這些被郵局貼上‘地址不詳’標簽的人,被我們稱為暫住居民?!迸nD·D·貝克當年在《紐約時報》上寫道,“這個社會群體里包含各種各樣身份的人,從大學畢業生到從沒有見過校舍的孩子。孕婦、生病的嬰兒、無子女的年輕夫婦、被迫下崗的中年人。國家不安定,人民就難以安穩。我們想起了沙漠中的游牧民族——現在我們就是‘大蕭條’時期的游牧民族?!笔聦嵕褪沁@樣,每一個城市領救濟品的隊伍里一定會有穿著體面的人,地方法官從來不知道誰會因為被指控流浪罪,而被帶到他們面前。一位被告人曾在布魯克林的一塊空地上睡了46天,他是美國科羅拉多大學的畢業生、土木工程師,曾為巴拿馬、中國、智利和委內瑞拉政府工作。另一位則是20世紀20年代著名的廚師之一,他一直生活在已被政府征用的閣樓里,每天看著自己以前的菜譜,黯然神傷。

中產階級衰落的速度之快令人咋舌。修建加利福尼亞州水庫的那些打工者中,竟有農場主、牧師、工程師、學校校長以及密蘇里州一家銀行的前行長。在芝加哥,200名婦女整夜在格蘭特公園或林肯公園露宿。她們既無寢棚,又無鋪蓋,沒有任何遮擋的東西。每當夜幕降臨,她們就躺在冰冷的地上,忍受著刺骨的寒冷,挨到天亮。在紐約巴比倫的長島上,警察發現一名注冊護士快餓死在一個私人住宅的楓樹林里,她已經在一堆舊衣服和廢紙中躺了整整兩個星期。在艾奧瓦州的奧斯卡盧薩,一名失業的女教師帶著兩個孩子正準備在支起帳篷的洞里過第二個冬天。正如《紐約時報》記者卡貝爾·菲利普斯所說,晚上敲你家門的流浪者“有可能是幾個月或一年前爽快地給你批過貸款的人、在你讀的報紙上寫過社論的人,或曾經是房地產龍頭企業的副總裁”。

1932年,著名作家也屬于貧困群體,有人記錄下了這瞬息萬變的生活。約翰·斯坦貝克洗衣服的肥皂是用豬油、草木灰和鹽制成的,他甚至負擔不起手稿的郵費,雖然一本都沒有賣出,但他的經紀人還是替他支付了這筆錢。他后來回憶說,一點點疾病的征兆都會嚇壞那些居無定所的人,“你必須有錢才敢生病。我牙齒曾出現問題,所以全部脫落”。斯坦貝克當時身處鄉間,如果身處城市,情況就更糟。托馬斯·沃爾夫常上紐約市政廳前的公共廁所,看著人們一邊為了搶馬桶而爭吵,一邊從他們破爛的大衣口袋里掏著面包屑或腐臭的肉末。他這樣描述那里的流浪者:

……只是經濟崩潰時代的淘汰品。其中誠實正直的中年男子臉上布滿了辛勞貧窮烙下的皺紋,許多年輕人都還是十幾歲的少年,頂著厚重蓬亂的頭發。他們都是在城鎮間漂泊的流浪者、貨運列車的乘客、高速公路上搭便車的人,沒有容身之處的美國人。他們四處漂泊,冬季來臨時聚集到大城市,饑餓、挫敗、空虛、絕望和煩躁驅使著他們不斷流浪,四處尋找工作和可以糊口的食物,在凄慘的環境中掙扎。在紐約,這些流浪者來到混亂的聚會場所,鉆到溫暖的休息處,享受片刻的舒適……眼前的景象令人惡心,足以讓一個人難過到說不出話來。

多年以后,林登·約翰遜夫人還記得,當她的丈夫成功將那些男孩“帶出貨運車廂,開始正經工作”時,他那興奮的喊聲。青年無所事事,這也正是流浪者問題的實質。對美國兒童局和國家游客援助協會的工作人員來說,這就像是一個民族的希望正在被摧毀。1932年,普爾曼的乘客發現客運車廂里只有一兩個位置有人坐,但在車廂底下和貨運車廂上擠滿了人。平均每天700個無票乘車人經過堪薩斯城。據南太平洋鐵路公司報道,鐵路警衛員在12個月內將68.3萬人趕下了貨運車,因為吊在車廂外面是十分危險的。第72屆國會小組委員會上,密蘇里太平洋鐵路公司的首席特約代理R·S·米切爾提到他發出了關于387313名“大蕭條”時期流浪者的“官方通知”,其中有335名傷亡人員:

參議員科斯蒂根:人們通過這樣的方式乘車,你是否注意到這存在的健康隱患?

米切爾先生:冬季的健康狀況……是件非常嚴重的事情,尤其是那些身體不那么健壯的人,天寒地凍,穿得又少,還暴露在車廂外面,我捉摸不透他們如何逃脫肺炎的侵害。

參議員科斯蒂根:這些都是十分危險的?

米切爾先生:是的,先生。

除此之外,還存在別的危險。40年前,男女性別的界限劃得很清,第一次加入流浪者隊伍的女子經常會喬裝打扮成男子,但很快會被拆穿。在很多事情上,她們缺乏男子所具備的力氣和果敢,不敢白天躲在暗處,偷襲運送物資的卡車。為了讓自己有個容身之所,她們只能出賣肉體,但一次交易的報酬只有10美分。為了這10美分,她們不僅要冒著懷孕的危險——9個月后也未必能找到醫生,而且還可能感染性病。

在南方,還有另一種威脅。當時無論黑人白人都搭貨車,他們之間的性交屬于犯罪,一個被懷疑從事“黑市”交易的白人女子通常會哭喊著說是強奸(這會給她的顧客帶來致命的后果)。事實上,此前一年,在一輛緩慢行駛在田納西州的查塔努加和亞拉巴馬州的斯科茨伯勒之間的敞篷車上,就發生了這種事情,這也是20世紀30年代偉大自由主義的成因之一。根據兩個白人紡織女工給警方的證詞記錄,9個沒有文化的黑人青年被判處死刑。其中一個女工的證詞滿是臟話,完全無效,連記者都無法使用。這個案子經歷了無數次上訴和兩次最高法院的撤銷定罪,直到20年后,最后一個黑人囚犯最終死于癌癥。共和黨把“斯科茨伯勒男孩冤案”昭告天下,黑人知道了他們受到的迫害愈加絕望,而引發了后來的戰爭。

但在1932年,就算你不是黑人,流浪者的生活也充滿艱辛。蹲監獄經常被視為享福,正如米切爾對參議員科斯蒂根所言,當流浪者受到要被逮捕的威脅時,他們會嘲笑警察說“這正是我們想要的,那里有食物和睡覺的地方”。為了找出他們寧愿坐牢的原因,美國明尼蘇達大學的一名畢業生托馬斯·邁尼漢喬裝成衣衫襤褸的流浪者,加入了這幫年輕人的隊伍。他發現,在布道所、教堂、醫院、救世軍收容所或地方福利站,人們都在排隊領取救濟食物。更準確地說,這些福利站應該被稱為施舍處,“我親自品嘗了那湯,無料無味,不冷不熱,一份只有一小杯。連過期的面包都舍不得給,更不用說蘇打餅干了”。也從來不會給第二碗,而且領過一兩天后就被趕出去是常事。

無論何處,邁尼漢都會看到人們因營養不良而造成的肋骨突出、腹部凹陷、胳膊和腿的皮膚松散、眼神空洞和舉止緊張的特征。牛頓·D·貝克問:“我們承擔得起對這一代青少年永久傷害的責任嗎?”貝克被認為是位多嘴的政治家而被解職。直到8年后,“大蕭條”時期的孩子們應征入伍時,他才得以平反。國民體質中心主任約翰·B·凱利(格蕾絲·凱利的父親)發現,應征者中40%的青年男子身體不合格。不合格者大多因為存在牙齒問題。按照普遍程度,其他缺陷依次是:視力差、心臟和循環系統疾病、胳膊和腿畸形以及精神障礙。除此之外,還有一些隱性創傷是由于小偷、吸毒者和同性戀者造成的,有一個魁梧的大漢想以區區25美分誘奸年青的塞瓦賴德。

亨利·福特卻不認同:“為什么?四處漂泊對這些男孩來說才是世界上最好的教育!因為他們在幾個月里獲得的經驗比在學校待幾年還要多。”就算胡佛總統認為并非這樣,他也沒有反駁。因為他沒有任何反駁的理由,他不愿看到人們受苦受難的場面,盡管威廉·艾倫·懷特一再懇求,胡佛也從未到過排隊領救濟品的地方或救助站。當他的豪華轎車開過街角的蘋果攤時,他也從沒有轉頭看過。從1929年3月4日宣誓就職到1932年秋,胡佛總統都沒有離開過華盛頓。那時,他趁著夜色已深從戒備森嚴的車里望出去,看到數以萬計的民眾露宿街頭,大多是年輕男女,正如金·史密斯所寫,他們“白天漫無目的地在高速公路上前行,晚上就隨意露宿街頭”。

胡佛一直在考慮白宮膳食的縮減問題,但又考慮到這會有損國家的士氣。每天晚上,他都西裝革履地走進餐廳(他是最后一位每天穿著正裝就餐的總統),并且獨自享用7道菜。1928年共和黨競選總統時,有位記者曾經編出這樣的口號:“家家鍋里有一只雞,車庫里有兩輛車。”如今這位記者已經破產,落到了要申請貸款以撫養三個孩子的地步。但總統認為,如果第一家庭對美國復興都喪失了信心,那全美民眾定會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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