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前言(2)
- 反脆弱:從不確定性中獲益
- (美)納西姆·尼古拉斯·塔勒布
- 4824字
- 2015-08-04 17:42:14
脆弱推手
我們的想法是,不要去干擾我們不明白的事情。但是,有些人的主張卻恰好相反。脆弱推手屬于那些通常西裝革履,甚至周五也會如此穿著的人;他們是聽到你的笑話后依然冷若冰霜的人;而且由于常常坐在桌前辦公,或乘坐飛機、研讀報紙,年紀輕輕就會頸椎患疾。他們經常參與一種奇怪的儀式,這種儀式通常被稱為“會議”。除了這些特質,他還默認看不到的東西就是不存在的,或者他不理解的東西就是不存在的。從根本上說,他往往將未知的一切誤認為不存在。
脆弱推手往往陷入蘇聯–哈佛派謬見,即(不科學地)高估科學知識的能量。秉持這種謬見的人就是所謂的天真的理性主義者、合理化者,或有時被叫作合理理性主義者,因為他認為事情背后的原因是可以自動顯現的。我們不要混淆“合理化”與“理性”這兩個概念——它們幾乎完全相反。物理學之外,一般在復雜的領域里,事物背后的原因往往很難讓我們看清,對脆弱推手來說更是如此。自然事物可不會在用戶手冊里宣傳自己,但這個特性并不構成障礙:出于他們腦中對“科學”的界定,一些脆弱推手會聚在一起寫用戶手冊。
正是因為這些脆弱推手的存在,現代文化對生活中神秘的、難以解釋的、尼采稱之為“酒神式思維”的事物越來越傾向于選擇無視的態度。
或者我們可以把尼采的話翻譯成不那么具有詩意的,但仍然非常有見地的布魯克林白話,也就是本書人物胖子托尼所稱的“騙局”。
總之,脆弱推手(醫療、經濟、社會規劃者)會促使你卷入政策和行動等各類人為的事情之中,這些事情帶給你的利益雖小但是看得到,而副作用可能十分嚴重卻看不到。
我們可以看到,醫學界的脆弱推手會否認人體自愈的自然能力,而進行過度干預,給病人開可能有嚴重副作用的藥物;政策脆弱推手(干預主義者和社會規劃者)把經濟誤當作需要他們來修理的洗衣機,結果反而把經濟搞垮了;心理學脆弱推手用藥物治療孩子,以“提高”他們的智力和情緒;足球媽媽脆弱推手;金融界脆弱推手讓人們使用的“風險”模型卻破壞了銀行系統(然后他們還會再次使用它們);軍事脆弱推手攪亂了復雜系統;預測脆弱推手則讓你冒更大的風險。脆弱派的例子可謂數不勝數。[2]
事實上,政治話語中往往缺乏一個概念。政治家在他們的演講、目標和承諾中往往著眼于“復原力”、“強韌性”等保守概念,卻從未提到過反脆弱性,并且在此過程中遏制了成長和發展的機制。我們發展到今天,并非得益于復原力這樣局限性的概念,更非得益于政策制定者,而是得益于一些甘愿冒險、甘愿承擔失誤后果的人,他們是值得社會去鼓勵、保護和尊重的人。
簡單的地方更復雜
與人們的觀點相反,一個復雜的系統并不需要復雜的管理機制和法規,以及錯綜復雜的政策。事實上,越簡單越好。復雜機制會導致意想不到的連鎖反應。由于缺乏透明度,干預會導致不可預測的后果,接著是對結果中“不可預測”的方面致歉,然后再度出手干預來糾正衍生影響,結果又派生出一系列“不可預測”的反應,每一個都比前一個更糟糕。
然而,在現代生活中,簡單的做法一直難以實現,因為它有違某些努力尋求復雜化以證明其工作合理性的人所秉持的精神。
少即是多,而且通常更有效。因此,我會制定極少量的技巧、指令和禁令來說明,如何生活在一個我們并不明白的世界里,或者,更確切地說,如何才能不害怕周旋于我們顯然不明白的事情之中,以及更主要的是,我們應該以什么樣的態度與這些事情共舞。更好的做法是,我們怎么才能正視自己的無知,不因作為人類而感到羞愧,而是感到積極和自豪?但是,這可能需要我們做出一些結構性的改變。
我建議我們制定一個路線圖以修正我們的人造系統,簡簡單單地讓一切順其自然地發展。
但簡單并非那么容易達到。史蒂夫·喬布斯就認識到:“你必須努力理順你的思維,才能使其簡單明了。”阿拉伯人用一句話來形容清晰明了的散文:沒有清晰的理解,就寫不出清晰的文章。
啟發法是經驗法則的簡化,它使事情變得簡單而易于實施。其主要的優點是,使用者知道它們是不完美的,只是權宜之計,因此,他們很少被這些啟發法的力量愚弄。一旦我們忘記這點,這些經驗就會陷我們于危險之中。
關于本書
發現反脆弱性這一想法的過程也是非線性的。
有一天,我突然意識到,脆弱性——事實上它仍缺乏技術性定義——可以被表述為:不喜歡波動性的事物,而不喜歡波動性的事物往往也不喜歡隨機性、不確定性、混亂、錯誤、壓力等。想想那些脆弱的東西,比如說,觀察一下你家客廳里的物體,如玻璃相框、電視機,更便于拿來說明的例子是櫥柜里的瓷器。如果你給它們貼上“脆弱”的標簽,那么你一定希望它們能處于一個和平、寧靜、有序和可預測的環境中。一個脆弱的物體可能無法從地震或者你好動的侄子的拜訪中受益。此外,不喜歡波動性的事物往往也不喜歡壓力、傷害、混亂、事故、無序、“不可預測的”后果、不確定性,以及十分重要的時間。
反脆弱性的定義從一定程度上是從脆弱性的明確定義中推導出來的。反脆弱性的事物喜歡波動性等,也喜歡時間。事實上,非線性能夠幫我們做出有效的和有用的判斷:一切做出非線性反應的事物在某個隨機性壓力下要么是脆弱的,要么是反脆弱性的。
奇怪的是,雖然脆弱的事物厭惡波動性,厭惡波動性的事物又都很脆弱,但這個明顯的特性卻被完全排斥在科學和哲學話語之外。完全排斥。研究事物對波動性的敏感度是一個陌生的職業,我成年后的大部分時間,大概有20年左右,都用于此,我在下面會對此作進一步解釋。我這個職業的關注點是識別“喜歡波動”或“厭惡波動”的事物,所以我要做的就是將這個理念從我一直從事的金融領域擴展到不同領域——從政治學到醫學再到晚餐計劃,并應用到在不確定性下進行決策的更廣泛情境。
與波動性相關的職業有兩類。第一類包括學者、報道作家與評論員,他們研究未來事件,并撰寫書籍和論文;第二類是實踐者,他們不研究未來事件,但是會嘗試了解事物對波動性的反應(但實踐者往往忙于實踐,無暇著書立說或演講授課,也不關心方程式、理論或者學術委員會頒發的榮譽會員稱號)。這兩類人之間的差異非常集中:正如我們所看到的,了解某個事物是否會被波動性所傷害(即是否脆弱)要比預測有害事件的發生(比如會發生超大規模的“黑天鵝”事件)更容易,也更簡單。但是,只有實踐者(或者做事情的人)才能自然地領會這一點。
(相當快樂的)混亂家庭
讓我們來進行一個技術性評論。我們一直在說,脆弱性和反脆弱性意味著從與波動性相關的某些東西中獲得潛在的害處或益處。某些東西指的是什么呢?簡單地說,就是廣義的混亂家庭的成員。
廣義的混亂家庭(或群體):(1)不確定性,(2)變化性,(3)不完美、不完全的知識,(4)機會,(5)混沌,(6)波動,(7)混亂,(8)熵,(9)時間,(10)未知性,(11)隨機性,(12)動蕩,(13)壓力,(14)錯誤,(15)分散的結果,(16)無知。
不確定性、混亂和未知性是完全等價的:反脆弱性系統(在某種程度上)從上述所有事物中獲益,而脆弱的系統則會從中受損,即使一些哲學家會告訴你說:“它們顯然不是一回事。”這些哲學家雖然身處不同大學的不同教學樓,但你會發現他們有一個共性,即他們一生中從未承受過真正的風險,或者更糟糕的說法是,他們從未真正生活過。
為什么會提到時間呢?時間在功能上與波動性相類似:時間越長,發生的事件就越多,也更混亂;如果你可以承受有限的傷害,對小錯誤具有反脆弱性,那么時間會帶來最終令你受益的錯誤或反錯誤。這就是你的祖母稱為經驗的東西。脆弱的東西則會被時間所擊垮。
只有一本書
這使得這本書成為我的核心工作。我只有一個核心想法,每次都帶著它走向下一步。最終這一步——也就是這本書——更像是一個大的跳躍。我與我的“實踐自我”(即我作為實踐者的靈魂)重新連接起來,這將我從事實踐工作與“波動性研究”工作的整段歷史,與我對隨機性和不確定性的知識和哲學興趣結合起來,而在此之前這兩者各行其道。
我出版的幾本書并非針對各類主題所寫的獨立文章,有起始日和到期日;相反,它們就好像從一個核心概念延伸出的互不重疊的章節,是一系列關注同一類主題的文集,包括不確定性、隨機性、概率、混亂,以及如何生活在一個我們不明白的世界;一個充滿看不見的元素和屬性,以及隨機和復雜性的世界里;也就是說,如何在不透明的情況下作決策。這里的規律是,隨機抽取一本書(比如說本書)與另一本書(如《隨機漫步的傻瓜》),兩者之間的距離應該與一本厚書之間各章節間的距離一樣。這一規律使得這一系列文集的內容能跨越不同領域(科學、哲學、商業、心理學、文學、自傳等)而至于雜亂無章地出現在一本書中。
所以,本書與《黑天鵝》一書的關系是:盡管兩本書的出版時間有先后之別(事實上,這本書進一步推進了《黑天鵝》中的概念,自然地得出了既定結論),但本書更像是主體,而《黑天鵝》如同備注——一種理論備注,甚至可能是一份初級的附錄。為什么呢?因為《黑天鵝》是為了說服我們看到一種可怕的情況,并努力解決它。而本書的起點是,人們并不需要認識到(1)“黑天鵝”主宰著社會和歷史(因為人們通過事后的理性化推斷,認為自己能夠理解“黑天鵝”)事件;(2)其結果是,我們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特別是在嚴重的非線性情況下,所以我們可以直接討論實踐問題了。
沒有膽量,就沒有信念
為符合實踐者的精神,本書的寫作規則如下:我對我所說的全部負責。
本書的每一句話都是我用自己的職業知識寫就的,我只寫了我做過的事情,我建議他人承擔或規避的風險也是我一直承擔或規避的風險。如果我錯了,那么首先受到傷害的便是我自己。我在《黑天鵝》中已經對銀行體系的脆弱性提出過警告,并打賭它會崩潰(尤其是當我的觀點無人理會時);否則,我會覺得這樣寫是不道德的。這種個人約束應該用于各個領域,包括醫療、技術創新和生活中的簡單事務。這并不意味著一個人的個人經驗就足以構成推導出理念結論的充分樣本,只是說,一個人的個人經驗是其觀點的真實性和真誠性的背書。經驗是不會受過濾式選擇的影響的,而研究工作卻會受影響,尤其是所謂的“觀察性”研究,因為存在大量的數據,研究者在觀察過去的模型會陷入敘述謬誤的陷阱。
此外,在寫作過程中,如果我不得不在圖書館中搜尋寫作主題,并以此作為寫作的一部分,那么我覺得這是墮落和不道德的。這條標準可以作為一種篩選方式,并且是唯一的篩選方式。如果我對主題不感興趣,不足以讓我出于自己的好奇心或自己的目的獨立進行圖書查閱,以前也從沒有這樣做過,那么我就根本不應該寫它。這并不意味著圖書館(實體和虛擬的)是不能接受的,而意味著它們不應該是任何想法的起源。學生付學費在大學里寫有關某個主題的論文時,他們必須從圖書館獲取知識,作為自我提升的一種練習;一個專業人員則靠寫作獲得報酬,他寫的東西也會被他人認真對待,因此他應該使用一個更有效的篩選方式。只有經過提煉的想法,那些經過長久的時間積淀仍留在我們腦中的想法才是可以接受的,它們也大多來自于現實的想法。
現在是時候重振一個不為人所熟知的哲學概念了,這就是信念承諾,它要求擯棄空頭支票,秉持某一個信念,乃至個人愿意為其承擔風險。
如果你看到了什么
現代社會已經用法律條文取代了道德,但法律是可以被一個高明的律師玩弄于股掌之中的。
因此,我要揭示某些人是如何進行系統“套利”的,他們更確切地說是轉移了脆弱性,這無異于盜取了反脆弱性。我會對此類人直言抨擊。(對于詩人和畫家,我們在此不作考慮,這種豁免是出于一種道德責任)。我揭露脆弱推手依據的第一條倫理原則是:
如果你看到欺詐而不揭露欺詐,那么你就是同謀。
對傲慢者友好無異于對友好者傲慢,對任何邪惡行為寬容無異于縱容這種行為。
此外,許多作家和學者在酒后都會私下里說些實話,與他們在論文著作中所說的完全不同。他們寫的東西確確實實是假的、杜撰的。許多社會問題都來自于“其他人都是這樣做的”這種論點。所以,如果在喝下3杯黎巴嫩(白)葡萄酒后,我私下稱某人是危險的,是受倫理指責的脆弱推手,那么在寫作本書時,我也有義務剖析這種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