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過年,心里都會掠過一個遙遠的年影。
記得小時候,過年不叫過年,大人們都叫年關(guān),因為窮,多數(shù)人家過不起年。
許是一九五二年的那個年關(guān)?到了大年三十,沒有過年的氣氛,家里什么也沒買。半夜,聽父親跟母親說,上街賣擔草。并說帶我去。
聽父親說帶我上街,高興得不得了!離我家大約十多里地,有一個小鎮(zhèn),叫伍佑,鄉(xiāng)下人叫街。聽上過街的孩子說,街上很熱鬧,我特別想去,巴不得父親早些上路。
父親摸黑去草垛旁,嚓嚓啦啦,捆起一大擔茅草,擔到場邊來,叫我跟他走。
父親的那擔茅草捆得好大,挑在肩上,看不到人,只看到兩個大草捆往前移動。沒挑多遠,父親就出汗了,脫下那件上街才穿的灰布褂子,讓我抱著。我知道,父親為什么帶我上街。
進了街頭,天才放亮。
街巷里,女人們提著馬桶往茅廁走,看見我父親的草擔,問草賣不賣。
“不賣!”父親知道提馬桶的女人窮,不是真心買草,直往前走。
說不賣,那草捆,就叫女人們在后邊往下拽。等街頭走完,草捆明顯小了,父親很心痛,問我咋不看著。我看見拽也不敢叫,街上女人又漂亮又厲害。
父親又往前挑不遠,在一個糖麻花店門前,放下草擔。喊:“三九伯,草!”
我父親跟這個叫三九伯的人很熟,一喊,那個禿頂小老頭就出來了。先給我父親按了一袋旱煙,然后叫伙計往店堂后邊搬草。轉(zhuǎn)過臉,看到我饞饞地看他大盤子里的糖麻花,就哄:“誰家小癟三?走走走!”
我父親叫煙嗆得直咳,對我說:“五子,過來!”父親不讓我看。
三九伯知道我跟父親上街的,一笑說:“你家的?”順手拿起一條黑紅黑紅的三股大糖麻花給我。
我嚇得不敢接,光對父親臉看。
父親有了一擔草錢,就上街辦年貨。先在南貨店買了香燭紙馬,醬醋鹽糖。又到北貨店挑了兩刀薄薄的黃錢。過年,這黃錢是一定要買的,上墳祭主,送灶神接灶神,必須要用。
走到燒餅鋪前,父親抓抓口袋,想給我買個餅。沒錢了??纯次沂掷锬歉コ龊箒淼奶锹榛?,也不叫我吃。說:“帶回家分分?!?
回到家,太陽快落山。
我又餓又冷,腳上走起紅皰。父親接過我手里的糖麻花,一股一股掰開,分給哥姐弟弟。
那個年關(guān),過得很高興。
一晃,半個多世紀過去了,那是童年中的年關(guān),那是一個真實的年關(gu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