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死地盯著那個罵我“小癱子”的女生，感覺自己的眼珠子都在向外鼓，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才緩過來，歇斯底里地喊：“你說什么？你再給我說一句！”

她好像終于知道了，知道這幾個字對我的威力和殺傷力，她的嘴像機關槍一樣：“癱子……癱子……小癱子……不能走的小癱子……你傷天理了，你就變成一個小癱子……”

一時間，我的頭嗡嗡直響，感覺教室在旋轉，所有的同學都在轉動，所有的目光像閃著寒光的刀子一樣向我刺來。我只看到她的嘴在一張一合，卻不知道她說了多少遍“小癱子”，這句令我痛徹心扉、痛到骨髓的話。從小我就知道，自己與別人家的孩子不同，別的孩子能走能跑，我卻只能偷偷地爬行，別的孩子可以跳繩、跳皮筋，我卻只能坐在一旁眼巴巴地看著、羨慕著。

“小癱子”就像是長在身上的一個難看的傷疤，一直蓋在衣服里面，沒有人注意，也沒有人提起。可是，突然衣服被別人撕破，她還故意指著傷疤，讓所有人都來看。

我第一次受到這樣的傷害和刺激，第一次知道世上還有這么惡毒的話，她在殺我，不見血地殺我，那幾個字就像一把刀子一樣，在我心里，在我的身上一條一條地割著，一刀一刀地劃著。

此刻，她不在我身邊，如果我能走的話，可能會奔到她面前，和她廝打在一起。突然，我想到了她的桌子，對，我夠不到她，但我能夠到她的桌子。于是，我戰栗地轉過身，瘋狂地撲向了她的書。一瞬間，桌子上的書、本和文具盒，連同另一個同學的書一塊飛了起來，紛紛揚揚地撲向地面。

我覺得還不夠解氣，又抓起桌面上鋪的塑料布，雙手用力地撕扯著。好長時間里，我沒說出一句話，在發泄的撕扯中，終于狂喊出：“你會走，你會走還要問我題，你是個笨蛋，你是個蠢貨，你還不如我呢！你還上什么學啊……”

她也急了，走過來伸手推我桌子上的書。我看著她走近時，心里完全失控，忘記了自己是全班里最瘦小的一個，不顧一切地向她撲去，她表情驚恐地迅速躲閃開。

我繼續撕扯著塑料布，嘴里不知所云地咆哮呼喊著。就在這時，不知是哪個同學把二姐找來，一進門，二姐站在門口嚴厲地喊：“丁傳紅，你瘋了，你干什么呢？”我一直無懼無畏，一直不甘示弱，一直倔犟到沒有一滴眼淚。看到二姐的一剎那，身體卻突然一下子癱軟了，沒有一絲的力氣，沒有力氣喊，沒有力氣撕，豆大的淚珠兒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一發不可收地滾落下來。

二姐吩咐學生把書本給撿起來，命令我們安心上課，然后頭也不回，連看都沒看我一眼就轉身走了。教室里又恢復了正常，只是，這堂課異常的安靜，比在老師看管下還安靜，安靜得亦如我的眼淚一樣，只是在無聲中滑落。

中午，我受到了特殊的待遇，幾個要好的女同學小心地過來安慰我，還強行把我背到操場上去坐一坐（平時我都坐在教室里）。二姐還特意去小賣店給我買了一個面包，是我平時吃不著的。姐姐沒有問我一句，我也沒有說一句，但她已經從同學那知道打架的經過了。

我吃不下，一點也吃不下，心里好像被刀子扎得千瘡百孔，從里到外除了疼痛就是委屈。從上學那天起，我就要承受好多的不同，起立的時候，別人站著我坐著，回答問題的時候，別人站著我坐著。即使我很快做完練習題，也無法去老師那交作業，要等到身邊有同學走過時，我笑臉相迎地讓同學把作業幫我交上去。

無論天氣多冷，我都不能像其他同學一樣，走到爐子前烤烤火。每到冬天的時候，我的手和腳都凍腫得像個小饅頭似的，永遠是紫紅色，疼的時候鉆心，暖過來時又奇癢無比。為了避免去廁所，為了不麻煩別人，我從來不敢喝水。下課的時候，同學們一哄而散跑出去玩，我只能心跟著出去，表面還要裝做對外面毫無興趣的樣子，死死地坐在板凳上。

所有的一切，我從來都不覺得苦，也沒覺得難，更不會和家里人說。但今天，就在這個時候，我卻把這些都想起來了，都往心里去了，我感覺委屈，感到不公平……